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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生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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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儿这一世比前世要好过一些。
至少在十几岁以前过的还算顺遂,她父亲是三品官,母亲是大家闺秀,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就她一个女儿,一贯娇养长大。
按照顾清儿自己的话说,很幸福,觉得这几世,一世比一世好过。
甚至,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意中人。
意中人也是高门显贵,二人情投意合,已经定亲。
可是一切好运都终止在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就在她欢喜待嫁的时候,她的未婚夫婿得暴病而亡,没过多久她的父亲因为党争失败而入狱,她的母亲随后郁郁而终。
短短一年的时间,所有的亲人和幸福都离她而去,而她自己也被卖入乐坊,充为官妓。
顾清儿同我说,她活了好几辈子,她记得前几世许多事情,却也无力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
她问我,人生是不是总是这样苦?
她每一世都虔诚叩拜许多神佛,可是却没有一位神仙来看她,来帮她,她都不敢奢求幸福,她只是许愿,只要安安稳稳的和心上人过一世便好,即便代价是没有下一世,灰飞烟灭也行。
沦为官妓后,她也想过自救,毕竟她做过十五年的大家闺秀,不只有色,也许她可以只卖艺不卖身,也许她可以碰见一个好人替她赎身,她甚至想过,便是做妾,也不是不可以,总比整日卖笑,心惊胆战的日子好过。
可是,一个罪籍的弱女子,根本无处可逃。
老鸨将她的初夜卖了一个高价,那个男人也是官宦子弟,还算眉目周正,她安慰自己,至少不是脑满肠肥让她恶心,那一晚至少没那么难捱。
他会吟诗作画,他会哄她开心,他待她十分温柔小意,他同她说:
“清儿,你再忍耐些时日,我会将你赎出来。”
“清儿,我虽不能娶你做正头夫人,可是我会接你入府做个贵妾。”
好多次,她都以为他是自己的意中人,来带自己脱离苦海,她以为神佛听到自己的祈愿,终于在这一世历经坎坷,却让她得个圆满。
可是,给了她的美梦,却被他亲手打碎,以那样残忍的方式。
他门当户对未过门的夫人,那一日居高临下携着他立在她跟前。
“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我劝你趁早别做梦,梅郎答应只娶我一个,永不纳妾。你既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我便让你知道,做妓子应该是个什么下场。”
她将自己的指节握到发白,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沉静,眉目含情的望着他。
“梅郎,你怎么说?”
“我,我……顾娘子,你好自为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眉眼低垂,甚至从始至终不敢看她一眼。
她的心已是支离破碎,可是却还想维持住自己那可怜的自尊,笑道:“那我便祝二位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她以为结果就是这样,只当自己瞎了眼,顶多伤怀几日,重新再寻个依靠罢了。却不料那女人能狠心到如此地步,寻了几个地痞流氓,在老鸨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肆意糟蹋。
只因为那女人是当朝丞相的女儿,谁都惹不起。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她心中的悲愤羞辱绝望无处宣泄,于是,她冲到城隍庙里,将那个不长眼的神像砍个粉碎。
她不想玩了,她想灰飞烟灭,不想再成为这万千世界的任何东西,她想让地狱鬼卒直接将她打成尘埃,什么都不留。
她一点都不想如此痛苦的活着。
这实在是太苦了。
可第二日,她醒过来,发现自己一身清爽,阳光照在她脸上,像她曾经养过的一只小奶猫,温暖而柔软。
一切似真似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身皮囊虽早已残破不堪,可她的思想,她的意志,她的感受仍旧属于她自己,并不能被别人左右。
她觉得那是一场神迹。
她忽然不想死了,既然宿命让她经历这些磨难,那她就受着,慢慢等着,看看到底还有什么样的坎坷命运。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心却永远属于她自己。
我心疼她,也敬佩她,我设想自己是她,我一定会打到地府去,向神佛问个明白,我到底做过多少孽,才会有这样循环往复的厄运。
我又有点后悔,假使我没给顾清儿喝那碗酒,她只会沉浸在当世的痛苦,不会记得从前,便不会让痛苦加倍。
顾清儿反而很豁达,笑道:“柳娘,假使你不给我那碗酒,诚然痛苦不会加倍,可是那一点点的甜也不复存在。我可能也会像那些苦难的每一世那样偏执自私,我想我永远都无法超脱,所以我仍旧要谢谢你。”
我下定决心,即便自己将会受到报应,也一定要帮她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她从始至终所求,不过是一个知己而已。
也不知道她早夭的青梅竹马是否是她的心上人。地府里我认识的,有一些权势的不过是白七爷,我想找他查一查顾清儿的宿命簿子。
可是他刚带申川回地府,我又打不破从人间回到盐池的结界。
正愁眉不展之际,我却忽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正追着一只小妖精,从酒楼底下一闪而过,仔细看了看,那个身影竟是黑八爷,范廷安。
自己虽然和他不熟,但是为了顾清儿,也勉强可以试试。
我忙和顾清儿说了我的住处,便和她告别,循着那前面追逐的身影而去。顾清儿似乎冲我说了句什么,我也未曾听见。
自己虽不会遁地瞬移术,可是头些年十分弱小被欺的时候,我也练就一身超绝的逃跑本事。
不多时,我就赶上他们,顺道从前面拦住那只小妖,断掉她的前路。那是一只兔子精,她发起狠来双眼红如宝石,凶蛮却又有点可爱。
她龇着两颗兔子牙朝我吼:“老太婆,快给我滚开。”
可惜她修为不够,纵然我荒废许多年,但是快千年的精怪对付一只百岁小妖还是绰绰有余,我好整以暇的伸出两根柳树条便将她捆起来。
其实我十分讨厌恃强凌弱,可是被鬼卒追的妖精,想必是犯了事,我想趁机讨个人情,让这位八爷帮我查查顾清儿的事。
我提着那只小兔子精的耳朵递给范廷安,他果然朝我拱了拱手:“多谢柳掌柜。”
“范大人,不知道这只小妖精犯了何事需劳动您大驾?”
“她蛊惑凡人,逼他成亲。”范廷安淡淡道。
“你胡说,我和胡郎两情相悦,是你这个瘟神从中作梗,坏我们好事。我在人间从来没有作奸犯科。”
“你们不是同族,结合本就是错误。”
“求求你放过我,我已经怀了胡郎的孩子。”兔子精放缓语气,红眼睛里划过两行清泪,我这才看到她鼓起来的肚子,心有不忍。
“你这样只会罪上加罪。”范廷安面无表情,将兔子精收进了随身的如意袋里。
“范大人,这小妖快生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不…”
“柳掌柜,范某劝你早回盐池。”还未等我说完,范廷安淡淡瞟了我一眼便打断我。
果然是人鬼惧怕的黑八爷,铁面无私,冷酷无情。
关于宿命簿子的事,我已不敢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