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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对视·独处·同淋雪 ...

  •   “嗳哟,你这孩子,大冷的天儿来已经很是有心了,怎的还带上这么多的炭火?”寿康宫内,裕太妃挽着高晞月的手嗔道。
      这裕太妃正是大行皇帝的裕妃,和亲王弘昼的额娘。
      反正这些也是您儿子给的,高晞月心道,面上却是笑得温柔:“太后那儿自然是不缺的,臣妾与太妃太嫔们交往不深,只担心内务府忙不过来,今日想起便收拾了宫里的炭火过来,也好看看您在这儿是否舒坦。”
      大行皇帝已去,她们这些老人缠斗大半辈子,如今通通进了寿康宫,曾经的恩怨早就随时光散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们没了斗志,便只诵经念佛了却残生罢了。
      她为了自己和儿子这辈子的安稳,叫弘昼牺牲了太多太多,这是她此生唯一的遗憾。

      高晞月娇靥如花,又不因正浓的圣眷与水涨船高的娘家生出骄横心思,说话举止都是活泼又有礼貌,实在叫人舒心。
      太妃年纪大了,喜欢同晞月这样明媚的花儿处在一起,仿佛自己也能回到那无忧无虑的豆蔻年华似的。
      她问过晞月的喜好,马上让下人去张罗小姑娘爱吃的点心,眉眼间神采奕奕。
      陪太妃走过半辈子的嬷嬷看见老主子这副模样,知她是真心喜爱贵妃,便也笑着给高晞月奉茶:“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日后若是娘娘得空了,多些来寿康宫才好呢。您一来呀,这屋子都变得鲜活了。”
      “臣妾自然是不胜荣幸的,只怕会叨扰了太妃。”高晞月抿了口茶,含笑应道。
      裕太妃捻着香灰琉璃手串,感慨地叹:“就是热热闹闹的才好。弘昼自小便是个闷葫芦,习武受伤了都不会喊一句疼。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想来也是我的错啊。”
      为了不引先帝爷和当今的皇上忌惮,她压抑了弘昼的天性,那是爱新觉罗家与生俱来的血性与野心。

      平日里无甚联系的两位主儿能聊得这样好,无论是高晞月还是裕太妃都有些讶然。
      临别时,太妃亲昵地捏了捏晞月的小脸,笑道:“若不是不合规矩,我真想认个小女儿。甜甜软软,小糯米团子似的,我一见就欢喜。”
      “臣妾福薄,额娘年纪轻轻便去了,虽有后母和姨娘照看,但到底是…”高晞月心中动容,没有再说下去。
      高斌疼她,马氏出于利益考量支持她,林姨娘则是因额娘弥留时的嘱咐帮衬她。两世加起来,晞月到底没有体会过承欢父母膝下的幸福。
      “傻姑娘,不许这样说自个儿。你得了空便多来寿康宫,咱们不是亲生的母女,但也可以比亲母女更亲。”打扮得金枝玉叶的姑娘凤眼泛红,却仍是温柔笑着。太妃心疼,便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哄。
      “月儿知道了。”贵妃皱皱小鼻子,瓷声瓷器地应。

      和亲王荒唐名声在外,但入宫向太后皇兄母妃请安却是次次不落的。
      “你不愿成婚便罢了,这日日都在平康坊听伶人唱曲儿不带歇的,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养心殿内,皇帝正与和亲王相对弈棋。因不是正经的磋商,弘历便召来刚承宠封为答应的白蕊姬在边上弹曲儿。
      那白蕊姬是南府琵琶姬出身,虽然十分清秀,但姿容却并不出众。皇帝爱玩养成,近来伴驾的便都是这小答应。
      “皇兄说得是,臣弟一定注意。”弘昼纤长的指尖捻着一粒白子,轮廓在窗棂洒进来的光线中显得深邃落拓。
      皇帝一听,便知道这小子又在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便没好气道:“朕说不动你,还得请太后太妃日日在你耳边唠叨才行。”

      先帝爷在位励精图治十余载,涉足后宫并不多,留下的皇嗣少之又少。除去被革了玉蝶和早逝的,现今还能时时说上话的兄弟,便只有五弟弘昼一个。(注1)
      长兄如父,偏偏他的兄长之爱无处施展。正因如此,他对弘昼的厚待是非同一般。
      弘昼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殴打讷亲(注2),他默许;在正大光明殿监试八旗子弟时,弘昼催着要用膳,他答应。
      刚登基的时候,他就把父皇的雍亲王旧邸及财物全赐给了弘昼,乾隆四年任命弘昼为正白旗满洲都统,掌管武英殿,此后更是节节高升。
      一首《金樽吟》,让和亲王有了安稳顺遂、位极人臣的一辈子。(注3)

      天横贵胄之间的闲谈,是出身低微的白蕊姬理解不了的。她的牙尖嘴利,只能在闺房讨巧,上不得台面。
      小琵琶精不甘心当背景板。她松了弦,硬是将一首本就平平无奇的《采莲曲》谈得更加生涩,简直没几个音在调子上。
      皇帝喜欢玩养成系,和亲王却是没有这等癖好的。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那点子搏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弘昼微微蹙眉,压下心中的厌恶,将手中的棋子置回盒中:“天色不早了,臣弟馋母妃宫里的点心,这便先行告退了。”
      皇帝浑不在意地大手一挥,一把揽过那娇滴滴的小琵琶精入了内室,留那棋盘给底下人收拾。

      弘昼披着漫天的风雪踏进寿康宫时,一见朝思暮想的人儿正倚在暖炕上乖乖地托腮听裕太妃说话,眸中的凛冽便悉数散尽了。
      两人听得声响,都朝他望过来。
      自那日给太妃送炭火之后,高晞月便时常乘仪舆到寿康宫坐一会儿。这母子俩都喜欢投喂她,因着常来的关系,裕太妃也摸清了她的喜好。
      “你呀,小孩子脾气,小孩子口味。”这话听着怪耳熟的。

      弘昼先向太妃与晞月问安,晞月回了礼,并在太妃嘱嬷嬷奉茶的间隙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
      小姑娘惯会拿捏人心的,起码他和额娘都被她吃得死死的。
      弘昼垂眸看到桌上张罗的都是她爱吃的点心,嘴角不觉含了温润笑意。
      她和额娘,是他在这世上唯二牵挂的人了。

      “您和王爷说话,臣妾便不打扰了。”晞月正要放下茶盏,太妃却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裕太妃看自家儿子一眼,转而朝晞月笑道:“同他这个闷葫芦有什么好说的?外面雪下得正大呢,虽然你有仪舆和手炉,但总归还是先在室内烤着火盆舒服。”
      不等她回答,太妃便将手覆在了她手上:“你瞧瞧,手还是这样彻骨的凉。”
      “臣弟听闻皇兄一直派身边最得力的齐太医为娘娘料理身子,身子怎的还是这般弱?”虽然知道他们的私交要绝对保密,但小姑娘入宫前脸上到底还有些红润,如今却消瘦得像一吹就要倒,他难掩心痛与担忧,只得克制着问道。
      齐太医?他不弄死自己便不错了。高晞月心中直吐槽。

      重来一世,她知道哪些人藏着祸心,哪些人真心盼着她好。
      想要她死的,她现在还动不得,便只好佯装出日渐虚弱的模样。
      齐太医的药自然是不会喝的。但她确实不想给渣皇帝生包子,那零陵香是真的戴着的。
      虽然伤血气,但有避孕和堕胎之效,兼之平日大量服用温补之物平衡,她的身子虽然算不得好,但总不会再朝着上辈子病入膏肓的路去了。
      这些她不能告诉弘昼,不能告诉任何人。在一击制敌于毫无翻身之地的那天来临前,她的所有表现都应该同往常无异,免得叫那些人生疑。

      “弘昼,你平时在宫外多替娘娘寻些好的药材补品。你要亲自去找,不得假手于人。”裕太妃心中也担忧,殊不知她嘱咐弘昼的事,弘昼早已不间断地做了许多年。
      “儿子知道。”盛京地区是他们满清的发祥地,白山黑水的东北大地孕育着珍贵的人参,平日都是户部委员携信票出口招商,给票入山开采。
      吉林将军宁古塔副都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孝敬王府进贡的都是最稀罕的长白山人参,他全都以高家族人的名号转送进咸福宫。

      三盏茶毕了,这雪仍是没有停的迹象,但弘昼是要在宫门下钥前出宫的。
      高晞月也不好再久留,毕竟在寿康宫叨扰的时间已经太久,饶是太妃疼爱她,这也不合规矩。
      两人辞别太妃,带着宫人仆从一并出去。
      这是他们时隔经年来,头一次这样面对面地呆上一会儿。往常的年节家宴,他们的身边都有太多太多人,只能装作不经意地遥遥相顾。
      方才有太妃在,纵使心思百转千回,仍是一副客客气气寒暄的模样。

      他们并肩立在配殿的黄琉璃瓦下,看簌簌飘落下来的雪,一时无言。
      “一起淋过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晞月眸光潋滟,声音轻柔却坚定。
      你不要怀疑,你要坚信,我们总有一起踏遍万里河山的那一天。

      初见时他仍是会因被迫放弃皇位争夺而不甘哭泣的少年郎,岁月打马而过,一晃便已经是掌管武英殿的位高权重的亲王。
      他们沿着自己既定的轨迹往前走,各自被拥簇,各自在顶峰。
      “在这之前,请你千万保重。”弘昼原以为自己的真实情绪已经随着多年的打磨不会再轻易外露,但面对晞月,千军万马也是瞬间溃不成军。
      他这一生,皇位不要了,江山也不要了,所求的便只这么一个人而已。

      民间盛传和亲王好美姬,尤是弹得好琵琶、面容娴静的。
      皇兄膝下已有了许多子嗣,他却仍是孤身一人。所谓的小妾,也只是看在她们跟晞月有几分相似的份儿上,赎她们出来唱曲儿。
      她的名字不能提,一提出来,便是五脏六腑都要撕裂了一般疼。他的心同样不能说。
      那些年少时的悸动与幻想,终成了此生的执念。

      “你差人把齐汝的药方送出宫去,我查查这方子是否真的管用。”时间有限,他垂眸掩住那些即将喷涌而出的感情,挑要紧的事说。
      调养了这么久却还是不见好,弘昼自幼长在宫中,肮脏事儿见得多,自然已经开始怀疑起她的吃穿用度有没有被做手脚。
      她不愿让弘昼卷进自己的复仇中来,即便他会是很强的助力。虽然已经重来一世,但她也没有能全身而退的把握。
      太后、皇帝、皇后、金玉妍,她能拉下一个是一个,顶多同归于尽,快意恩仇也算是不枉此生。

      “无妨的,齐汝资历最老,医术最精湛,若是连他都治不好,那我岂不是半截身子该入土了…”她试图打哈哈掩盖过去,却被弘昼惊怒打断:“月儿,莫要说这样的话。”
      四下无人,素来沉稳从容的亲王再掩盖不住心中的情意与担忧。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颤抖着将人儿拉进自己怀里,语气有些哽咽:“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我受不住。”
      他将晞月冰凉的小手捂住,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眼眶充血:“你若是不好,这里会碎掉的。”
      早知要娶她的代价是争得皇位,那他便是落得三哥的下场也绝不会退缩的。

      高晞月心中酸楚又动容,她含着泪去擦他脸上的,笑道:“好啦好啦,我不说啦。咱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要那些人付出代价,她千算万算,把自己算进去也在所不惜。
      她这辈子,大概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他。

      忽有故人心上过,山河回首已成秋。
      相思两处同淋雪,携手今生共白头。

      注1:雍正共十六子,除去被革籍的三子弘时,只有四子弘历、五子弘昼和六子弘瞻成年。
      爱新觉罗?弘瞻:乾隆三年被过继给果亲王允礼,袭封果亲王。弘瞻因向盐商借钱、托高恒卖人参,以及开煤窑时强占民产等事败露,被降封贝勒,永远停俸。弘瞻后来心理不大正常,生前举办祭奠仪式,自已当成亡人。乾隆三十年(1765年)二月,进封果郡王。同年三月初八,弘瞻病死,享年33岁,谥号恭。
      注2:钮祜禄?讷亲(?-1749年),清朝雍正、乾隆时期大臣、将领。满洲镶黄旗人,开国五大臣额亦都曾孙,太师遏必隆之孙,内大臣尹德次子,官至军机大臣、大学士、兵部尚书等职。
      (和恭王)性骄奢,尝以微故,殴果毅公讷亲于朝,上以孝圣宪皇后故,优容不问,举朝惮之。——《啸亭杂录?卷六》
      注3:弘昼在这首诗里表述了自己无意皇权帝位、只想把酒言欢及时行乐的心迹,从而得以保全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对视·独处·同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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