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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星光慈善夜”后台的喧嚣,与柯瑾内心的死寂形成了荒诞的对比。化妆师小心翼翼地为他上妆,试图遮盖住他眼底浓重的青黑和过于苍白的脸色。造型师为他整理着略显宽松的定制西装——短短时日,他又清瘦了不少。王总在门口来回踱步,对着对讲机低声而急促地确认着每一个环节,目光却不时担忧地瞥向镜中那个沉默得像一尊雕像的人。
      柯瑾安静地坐着,任由摆布。他的感官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了,周围鼎沸的人声、匆忙的脚步声、对讲机里的指令,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在倒数着某种刑期的来临。
      手心冰凉,指尖却在微微发颤。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虚空。他反复在心中默念着《微光》的歌词,那些曾经熟悉的字句,此刻却像陌生的咒语,失去了原有的意义。祁望那冰冷精准的编曲旋律,在他脑海中自动播放,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根细针,刺探着他勉强维持的平静。
      手机就放在化妆台一角,屏幕朝下。自从那天深夜收到那两条信息后,它再也没有响起过。祁望没有再联系他,就像他也没有回复一样。那短暂的交集,像投入深潭的两颗石子,激起微澜后迅速沉没,留下更深的、无声的黑暗。
      “柯老师,还有十分钟。”助理小林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她的眼圈也有些红,显然这些天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但此刻努力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加油!你可以的!”
      柯瑾从镜中看了她一眼,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王总终于结束了通话,走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那手掌的力道里,有压力,有关切,也有不容退缩的决绝。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化妆间门口——林溪。他没有通行证,是跟着王总的助理混进来的,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背着他那把旧吉他,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坚定。
      “柯老师!”林溪看到柯瑾,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用丝绒布袋仔细包裹着的东西,塞到柯瑾手里,“这个……给您。”
      柯瑾低头,打开布袋。里面是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白色石头,形状不规则,表面有着天然的水纹,被一根朴素的皮绳串着。是他在热浪岛海滩上,随手捡起把玩过的那枚鹅卵石。后来不知丢在了哪里,没想到被林溪收了起来,还细心地清洗打磨,做成了挂饰。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林溪的声音有些发紧,但目光清澈,“就……就带着它吧。它听过海的声音,也……也见过您最好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无比认真,“今晚,您只需要唱给自己听,唱给音乐听。其他的,都不重要。”
      柯瑾握紧了掌心那枚带着林溪体温和海边记忆的石头,冰凉的指尖似乎找回了一丝暖意。他看着眼前这个内向却心思细腻的年轻人,喉头哽住,最终只是又点了点头,将那枚石头挂饰,小心地戴在了脖子上,藏进衬衫里,贴着皮肤。
      “谢谢。”他哑声道。
      林溪用力摇头,退到一边,用口型无声地说:“加油。”
      十分钟转瞬即逝。工作人员前来引导。柯瑾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通往舞台的通道。
      身后的喧嚣渐渐被抛远,前方的灯光和声浪隐约可闻。通道狭长而昏暗,只有指示地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这是他走过无数次的通道,但第一次,身边没有那个并肩的身影。
      他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那枚小小的石头。
      当柯瑾独自一人走上那片被无数聚光灯炙烤的舞台中央时,台下出现了瞬间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以往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声浪——有期待的尖叫,有鼓励的掌声,也有难以忽略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和探究的目光。所有的镜头,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试图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解读出“星穹”分裂的真相,解读出他此刻的状态。
      追光刺眼,几乎让他眩晕。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然后,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模糊的、由无数荧光棒组成的灯海。他看不到具体的脸,只能感受到那股庞大而混沌的能量。
      他走到舞台中央偏右的位置——下意识地避开了祁望提醒过的那根“松动的电源线”所在区域。这个微小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回避动作,像一根细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舞台暗下,只剩一束清冷的追光笼罩着他。前奏响起——是祁望改编的那段钢琴旋律,通过现场乐队和预先录制好的音轨结合,精准地流淌出来,清澈,克制,带着一种旁观者般的冷静。
      柯瑾闭上眼睛,握紧了立式麦克风。当第一个音符从他唇间溢出时,台下瞬间安静了。
      他的声音。
      不再是“星穹”时期那种经过精心打磨、与祁望的声音完美契合的清亮与穿透,而是一种带着明显沙哑、疲惫,甚至有些干涩的质感。像被砂纸磨过,失去了光滑的表层,露出了内里粗粝的纹理。不够完美,甚至……有些难听。
      台下的寂静中,传来几声清晰的吸气声和诧异的低语。
      柯瑾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跳。羞耻、难堪、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想逃离,想丢下话筒,想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衬衫下,贴着胸口皮肤的那枚小小的鹅卵石,传来一丝微弱的、属于海边的凉意,和林溪那句“唱给自己听,唱给音乐听”的低语,莫名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回响。
      唱给自己听。
      他猛地睁开眼,不再去看那片模糊的灯海,也不再去在意任何声音。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仿佛穿透了舞台,穿透了人群,看向了某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遥远而黑暗的虚空。
      声音继续从他喉咙里流淌出来,依旧沙哑,依旧带着挣扎的痕迹,却奇异地,不再颤抖。他不再试图去“表演”情绪,不再去回忆这首歌原本应该有的样子。他只是将此刻内心那片荒芜的、布满裂痕的废墟,毫无保留地,用这残破的声音,投射出来。
      “也曾惧怕这黑暗,吞没掌心的微光……”
      沙哑的嗓音,将这句原本充满希望感的歌词,唱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在黑暗中徒劳摸索的真实。那不是舞台上的演绎,那是他此刻生命的底色。
      钢琴伴奏恰到好处地跟进,没有试图填补或美化他声音的残缺,只是稳稳地托住,像一片沉默而坚固的冰原,承载着一道孤独流淌的、带着碎冰的溪流。
      唱到副歌部分,那个需要真假音转换、祁望特意提醒过的难点时,柯瑾感到喉部肌肉本能地绷紧。他几乎是凭着意志力,强迫自己按照祁望那句冰冷的“喉位再放松三毫米”的指令去调整。
      很轻微的一个调整。甚至台下绝大多数人可能都听不出区别。
      但柯瑾自己感觉到了。那紧绷欲裂的疼痛感,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声音没有变得更“好听”,却奇异地多了一丝……属于他自身的、野蛮生长的韧性。就像在岩缝中挣扎着探出头的草茎,姿态难看,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再微弱的光,也是燃烧过的星骸……”
      他唱到这一句,原本空洞的目光,似乎凝聚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那不是希望的光,更像是废墟中残存的、不肯彻底熄灭的余烬,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灰烬的呛人气息。
      台下的寂静,渐渐变了味道。最初的诧异和窥探,开始被一种更深沉的、被这种赤裸裸的真实所撼动的静默所取代。一些粉丝举着“星穹”或他个人名字的灯牌,开始无声地流泪。他们听懂了,听懂了这个舞台上只剩下一半的“星”,正在用怎样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燃烧着所剩无几的光亮。
      没有华丽的转音,没有炫技的高音,甚至有好几处气息不稳,节奏微乱。这是一场充满瑕疵、甚至可以说有些“糟糕”的演出。
      但这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属于“柯瑾”个人的演出。他不再是“星穹”的柯瑾,不再是祁望光芒映照下的柯瑾,他甚至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偶像柯瑾。他只是柯瑾,一个被痛苦撕裂、在废墟中挣扎着试图重新认识自己、重新发出声音的普通人。
      当最后一个音符,随着他几乎力竭的、带着气声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时,钢琴伴奏也恰到好处地收束,留下一片悠长的、充满回响的寂静。
      柯瑾站在追光下,胸膛微微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有些脱力,有些茫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唱得是好是坏。
      然后,掌声响起。
      起初是零星的,迟疑的,仿佛观众也需要时间从那种过于真实的情感冲击中回过神来。随即,掌声如同滚雪球般迅速扩大,连成一片,最终化为席卷全场的、热烈而持久的声浪!许多观众站了起来,用力鼓掌,脸上带着动容的泪痕。
      没有尖叫,没有口号,只有纯粹的、献给这场不完美却无比真实的表演的掌声。
      柯瑾怔怔地看着台下,眼眶发热。他看不清那些面孔,但他能感受到那股不再掺杂窥探和猎奇、而是充满了理解、共鸣甚至……敬意的能量。
      他深深地、有些摇晃地,鞠了一躬。
      直起身时,他下意识地,手指轻轻拂过胸口衬衫下那枚小小的石头。
      然后,他转身,步履比来时稳了一些,走下了舞台。将那片依旧在持续的热烈掌声,留在了身后。
      回到后台,迎接他的是团队成员们红着眼眶却如释重负的脸,和王总一个结结实实、用力到几乎让他窒息的拥抱。
      “好小子!”王总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他妈的……真行!”
      林溪挤在人群中,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用力竖起了大拇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骄傲。
      柯瑾被簇拥着回到化妆间,卸妆,换衣服。整个过程,他都有些恍惚,仿佛刚才舞台上的二十分钟,抽走了他大半的力气和魂魄。耳边还回响着那沙哑的歌声和最后的掌声,混合着祁望那段冰冷的钢琴旋律。
      他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他分不清。他只知道,他活下来了。独自一人,在没有祁望的舞台上,活下来了。
      应付完必要的媒体采访(他回答得极其简短克制,只感谢了观众和音乐),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场所。坐进回程的车里,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柯瑾才真正感到一阵灭顶的疲惫袭来,几乎要将他压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麻木地拿出来。
      是一个加密的、来自海外的音频文件传输请求,发送者匿名,但附言只有一个字母:“Q”。
      祁望。
      柯瑾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冰凉。他迟疑了许久,才在颤抖中,接受了传输,戴上了耳机。
      文件里没有别的声音,只有一段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的、极其干净的录音。似乎是某个封闭的、声学环境极佳的空间,背景里有极其微弱的、类似机器运转或暖气管道的水流声。
      然后,是钢琴声。
      不是他今晚听到的、那版改编后的《微光》伴奏。而是一段全新的、他从未听过的、极其缓慢、极其简单的旋律。只有单音,在钢琴的中低音区,以几乎凝固的速度,一个一个地敲击出来。音符之间的间隔很长,留白多得令人心慌。那旋律没有明显的情绪指向,不悲伤,不快乐,不激昂,也不绝望,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真空的……静。
      像是在极寒的冰原上,用冻僵的手指,极其艰难地、一个一个凿刻出来的痕迹。又像是在绝对的无垠黑暗中,试图用最微弱的声音,确认自身的存在。
      没有技巧,没有编排,甚至没有“音乐性”可言。就是最简单的单音序列。
      柯瑾屏住呼吸,听着。
      这段单调到近乎枯燥的旋律,却比任何华丽的乐章,都更猛烈地击中了他。他仿佛透过这声音,“看到”了祁望此刻的状态——那不是愤怒,不是痛苦,甚至不是冷漠。那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绝对的抽离,绝对的静默,绝对的……空。
      祁望将他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关于“星穹”、关于他柯瑾的一切,都冰封、压缩、然后……抛弃了。他把自己放逐到了声音的荒漠里,试图在那里,找到某种超越一切情感纠葛的、绝对的本质。
      这段旋律,就是那片荒漠的回响。
      没有温度,没有生命,只有存在本身。
      三分钟,结束。音频戛然而止。
      没有留言,没有解释。
      柯瑾坐在疾驰的车里,戴着耳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许久,许久。
      眼泪,终于再次决堤,无声地,汹涌地流淌下来。不同于之前崩溃时的嚎啕,这一次,是冰冷的,寂静的,仿佛连泪水都带着那旋律里的寒意。
      他终于明白了。
      他今晚在舞台上的挣扎、嘶吼、不完美的重生,对于已经走入那片声音荒漠的祁望而言,可能已经失去了意义。祁望不再关心他的成败,他的痛苦,他的成长。祁望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向更深处坠落,或者……向某种未知的境地探寻。
      他们之间,不仅隔着物理的距离,更隔着认知的鸿沟,和情感的……断崖。
      那枚贴着皮肤的鹅卵石,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如同无数双冷漠的眼睛。而在这移动的金属盒子里,柯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失重般的孤独。
      舞台上的掌声已经远去。未来,似乎只剩下他自己,和这片无边无际的、需要独自面对的、荒芜而真实的寂静。祁望用一段冰冷的旋律,为他关上了通往过去的大门,也让他看清了前路的苍白。
      重生之路的第一步,竟然如此寒冷,如此……看不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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