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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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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病房的加湿器吐出白雾,宋惟舟的银制烟盒在指尖转动。病床上的洛晴像具破碎的瓷娃娃,氧气面罩上雾气时浓时淡。
洛晴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手背传来的温热。宋惟舟趴在床边沉睡,向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凌乱地垂落额前,晨光为他冷峻的轮廓镀上柔和的金边。
“醒了?”男人突然开口,惊得洛晴想抽回手,却被更紧地握住。她这才发现宋惟舟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暗青色的血管——那里还贴着采血后的棉片。
床头柜上的鸢尾花沾着晨露,与宋惟舟领口别的蓝宝石胸针相映成辉。洛晴望着他眼下的青影,突然想起昨夜模糊记忆里,有人抱着她在雨中奔跑,西装革褛地挡住刺目的闪光灯。
“你的血型很罕见。”宋惟舟忽然开口,打破了病房的宁静,“医生说再晚半小时,神仙也难救。”
洛晴抿了抿干涩的唇,宋惟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欠人情。”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洛晴望着宋惟舟袖口残留的血渍。那是昨夜抱着她冲进急诊室时染上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宋先生是打算用救命之恩当谈判筹码?”她扯掉手背的输液针,血珠在雪白床单绽开红梅,“可惜我这人最讨厌欠人情。”
宋惟舟按住她渗血的手背,“记者都像你这样不要命?”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昨夜你挡在车前时,知道刹车距离是多少吗?”
昨夜车祸画面在脑海闪回——洛晴攥着牛皮纸袋冲进雨幕,那些关于宋氏地产违规招标的文件,此刻正躺在他西装内袋。
“你拍的这些...”他抽出浸过血渍的照片,上面是他上月与程氏少东密谈的场景,“不过是做给老爷子看的戏。”
病房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洛晴踉跄着扶住床头柜,散落的药瓶间躺着宋惟舟的银制烟盒。盖子弹开时,她看见内衬里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大一时在新闻社颁奖礼上的笑脸。
“你跟踪我?”洛晴攥着照片浑身发抖。照片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日期正是五年前她遭遇绑架的那天。
宋惟舟沉默着捡起摔碎的鸢尾胸针,蓝宝石碎片割破掌心。“那年赎金里混着追踪器。”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照片上,“我比绑匪早到半小时。”
窗外暮色漫进来,将他身影拉成孤寂的剪影。洛晴忽然看清他颈侧那道狰狞伤疤——与她记忆中黑暗暗房里,那个捂住她眼睛的蒙面人伤痕位置重合。
洛晴盯着照片边缘焦黑的痕迹,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五年前的记忆像被撬开的铁盒,锈迹斑斑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是大一暑假的雨夜,她攥着刚洗出来的暗访照片冲出便利店。镜头里某地产商与官员密谈的画面,此刻在塑料袋里沙沙作响。身后摩托车的轰鸣碾碎雨声时,她还以为是幻觉。
"小姑娘跑什么?”蒙面人拽住她书包带的力道,像铁钳卡住天鹅颈项。沥青路面腾起血腥味的雾气,她最后的记忆是额角撞上路缘石的钝痛。
再醒来时,眼睛被黑布蒙着。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远处有规律的滴水声像倒计时的钟摆。她听见绑匪在隔壁房间争吵:“不是说好拍裸照威胁就行?”
“你懂个屁!这丫头拍到了宋家公子...”
铁门吱呀作响时,洛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来人脚步很轻,带着清冽的雪松香,与这个阴暗空间格格不入。温热的掌心突然捂住她眼睛,布料摩擦声近在耳畔:“别怕。”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宋惟舟的声音,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河。
此刻病房的加湿器发出轻微嗡鸣,宋惟舟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颈侧伤疤。洛晴突然伸手扯开他衬衫领口,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冷白皮肤上宛如裂开的冰川。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声音发颤。记忆里那个蒙面人身上也有同样的雪松香,在给她喂水时,腕表硌得她下巴生疼。
洛晴突然想起被解救那日,漫天警笛声中,有人用西装裹住她颤抖的身体。记者们的闪光灯此起彼伏,而那人始终用手掌护住她后脑,昂贵的腕表贴着她发烫的耳廓。
“为什么保留这张照片?”她指着烟盒里的旧照。那是她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却也是噩梦的开端。
宋惟舟从钱夹抽出一张泛黄的拍立得。照片里少女举着"最佳新闻奖"证书,背景是礼堂破碎的彩窗。阳光穿过圣母像的泪眼,正好落在她扬起的唇角。
“那天我在后排看了全程。”他指尖抚过照片上光斑,“你摔下台时,证书边角划破了主持人的旗袍。”
洛晴怔住。她从未提过那个狼狈的插曲——领奖时被话筒线绊倒,证书锋利的包角划破了礼仪学姐的裙摆。后来她在校刊登了整版致歉信,却收到匿名赠送的整套防滑贴。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宋惟舟的银制打火机在指尖翻飞。火苗腾起的瞬间,洛晴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与记忆中那个用身体挡住绑匪拳脚的身影重叠。
“后来我去找过你,可是你失忆了。”他忽然说。
所有的记忆如潮水翻涌而出。
暗室的红灯像浸在葡萄酒里的月亮,洛晴夹起湿漉漉的相纸时,嗅到定影液里漂浮的往事。这是政法大学新闻社最老的暗房,通风扇转动的声响总让她想起外婆的缝纫机。
显影液里慢慢浮现出礼堂的穹顶,忽然有个模糊身影闯入画面边缘。洛晴凑近看,相纸上洇开一小片水渍——是她鬓角滴落的汗。
“第十三次。”
低沉的男声惊得她碰翻显影盘,相纸像受伤的蝴蝶纷纷坠入药水。宋惟舟倚在门框上,白衬衫挽到手肘,小臂血管在红光下像蜿蜒的蓝紫色河流。
洛晴慌忙去捞照片,手腕却被握住。宋惟舟的指尖有松节油的味道,“显影过度了。”
他抽走镊子,将报废的相纸扔进回收桶,“你从上周三开始,每天下午四点十五分来这里冲洗照片。”
她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特聘讲师证件。上周新闻系确实说要请知名校友指导实践课,可她没想到会是宋氏集团的公子哥。
“这是偷窥。”洛晴抽回手,马尾扫过他的腕表。表盘泛着幽蓝的光,秒针走动声在密闭空间格外清晰。
宋惟舟轻笑一声,喉结在红光中滚动:“新闻系大三学生洛晴,上周在校报发表的《光影中的正义》里说——”他忽然逼近,呼吸扫过她颤抖的睫毛,“摄影是凝视的艺术。”
暗室突然陷入黑暗。老旧的电路发出哀鸣,洛晴的后腰撞上工作台。显影液的酸涩里混入雪松香,是宋惟舟外套的味道。
“别动。”温热的手掌护住她的后脑,“电路总闸在门口。”
他的腕表贴着她耳垂,齿轮转动的震颤顺着颈动脉蔓延。洛晴数到第七次心跳时,宋惟舟突然说:“你总在拍空镜头。”
黑暗中传来金属碰撞声,洛晴感觉锁骨一凉。宋惟舟将什么东西塞进她领口,“下次试试拍人像。”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她看清掌心的黄铜镜头盖,内侧刻着"SWZ 2014"。通风扇将他的低语吹散在化学药剂的气息里:"“比如我。”
蝉鸣撕开盛夏的午后,洛晴在图书馆查到那枚镜头盖的来历。2014年索契冬奥会指定镜头,全球限量99套。她指尖扫过宋惟舟的借书卡记录,《论犯罪现场的摄影取证》的编码在指尖发烫。
水房蒸汽氤氲了镜片,洛晴擦去水雾时,看见宋惟舟站在梧桐树下。他举着徕卡M10对准新闻社的窗户,黑色镜头像沉默的眼睛。
那是她常坐的位置。
“宋老师是在偷拍女学生?”洛晴把冰镇酸梅汤放在石桌上,玻璃杯外壁的水珠滚落,在宋惟舟的素描本上洇开一朵墨花。
素描本里全是她的侧影:趴在窗边打盹时翘起的发梢,辩论赛上挥动的手臂,甚至上周三暗室里抢救照片时皱起的鼻尖。最新一页是她在水房擦拭眼镜的模样,铅笔阴影温柔地抚过锁骨。
“我在练习捕捉瞬间。”宋惟舟合上素描本,金属环扣发出轻响,"就像你说的,摄影是凝视的艺术。”
蝉突然集体噤声。洛晴看见他喉结上的小痣随着吞咽滚动,和素描本某页她耳后的痣位置相同。酸梅汤的冰块裂开细纹,她慌忙去擦溅出的汁液,指尖蹭过宋惟舟的虎口。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纹里的铅笔灰染上她腕内侧的皮肤,“今晚天文馆有英仙座流星雨。”腕表的蓝光映在他瞳孔里,“要不要来验证你的星轨拍摄理论?”
暮色漫过图书馆的穹顶时,洛晴在器材室发现那台哈苏503CW。取景器里残留着松节油的气息,对焦屏上贴着小字条:19:30,东门。
出租车后座堆着三脚架和星野赤道仪,宋惟舟的体温透过真皮座椅传来。洛晴数着他解说的天文术语,忽然发现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露出锁骨下一道淡粉色的疤。
天文台的圆顶缓缓开启,夜风裹挟着星尘灌进来。宋惟舟调试赤道仪时,后颈的汗珠滚进衬衫领口。洛晴隔着取景器看他被星光勾勒的轮廓,忽然想起暗室里他说"比如我"时的气音。
“你知道流星其实是宇宙的眼泪吗?”宋惟舟突然转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镜头,"它们在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愿望。”
洛晴按下快门的瞬间,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鹅座。二十五秒的曝光时间里,她听见宋惟舟说:“三年前我在巴黎拍过最亮的火流星,但它美不过此刻取景器里的星光。”
后来冲洗出来的照片上,除了银河还有宋惟舟睫毛的投影,像蝴蝶停驻在胶片边缘。这张名为《星吻》的作品,此刻正锁在云顶画廊最深的保险柜里,标签上写着: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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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晴出院那日,云层漏下一缕稀薄的阳光。她望着停在路边的迈巴赫,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宋惟舟轮廓分明的侧脸。
“带你去个地方。”他不由分说把她塞进后座。
车停在老城区巷口时,洛晴闻到熟悉的姜撞奶香气。斑驳的"陈记糖水"招牌下,穿花衬衫的阿婆正在收晾晒的龙眼干。
“两碗凤凰奶糊。”宋惟舟用粤语说,“一碗多姜汁。”
洛晴指尖颤了颤。大二那年每次生理期,窗边座位总会莫名出现加辣的姜撞奶。她一直以为是暗恋她的学弟,直到某次瞥见柜台后闪过的黑风衣衣角。
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响,宋惟舟将自己那碗推过来:“你爱的双皮奶卖完了。”
洛晴舀起奶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阿婆忽然凑过来打量宋惟舟:“后生仔系咪以前日日来帮衬?有年落雹都见你企门口。”
宋惟舟耳尖泛红,低头摆弄蝴蝶刀。刀柄镶嵌的蓝宝石,与洛晴枕边的鸢尾胸针如出一辙。
巷尾传来悠扬的粤剧声,洛晴跟着哼起《帝女花》。这是外婆生前最爱的曲子,此刻从宋惟舟手机里传出,竟是她大三时在校园戏剧节反串的录音。
“你怎么...”她怔怔望着播放界面,那场演出因为暴雨,观众席空了大半。
宋惟舟转动着刀尖在桌面刻下五线谱:“那晚我在二楼控灯。”他指腹抚过木纹里的刻痕,“你唱落花满天蔽月光时,我关了全场灯。”
洛晴想起突然降临的黑暗里,那束精准打在她眉心的追光。原来不是巧合,是他藏在幕后的温柔。
暮色漫进橱窗时,宋惟舟忽然握住她沾着奶渍的手:“去看星星吗?”
盘山公路的弯道像没有尽头,洛晴攥着安全带,看宋惟舟的腕骨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山顶观星台空无一人,他变魔术似的从后备箱取出天文望远镜。
“双子座流星雨。”他调试镜筒的手指修长白皙,"你说过二十岁要看。”
洛晴想起大三那年采访天文学教授的稿子里,自己随手写的愿望。此刻银河倾泻而下,宋惟舟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轻轻落在她肩头。
“其实我..”洛晴想说什么,视线触及到风掀起他衬衫下摆,露出后腰狰狞的疤痕——是替她挡绑匪的砍刀留下的。
第一颗流星划过时,洛晴的吻落在他的伤疤上。宋惟舟浑身一震,蝴蝶刀坠入草丛。他转身将她抵在望远镜支架上亲吻,金属的冷混着奶糊的甜在唇齿间蔓延。
“当年给你送防滑贴的是我。”他喘息着咬她耳垂,“匿名花束里的蓝鸢尾也是我。”
洛晴的指甲陷入他后背,星空在泪光中碎成钻石。山脚下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极了那夜仓库外闪烁的警灯。只不过这次,他终于从阴影里走到了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