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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广陵琴圣(下) ...


  •   “那位慕姑娘共在苑外奏了一百七十九支曲子,第一曲《醉渔唱晚》,本是唐时一个不得志的落寞仕子随兴泛舟时的醉中之作,借酒抒怀,以曲寄兴,所以最是疏狂写意,当有“明月太虚同一照,泛家浮宅随水流”的放浪形骸、翛然无拘,那慕姑娘的琴诣虽是不差,却太过匠气了些,处处深慎,韵韵谨恪,反倒显得拘束,与曲意不合。

      第二曲《阳关三叠》,因是送别之作,不免隐隐蕴了几分凄意,但就整支曲子而言却是以慨然旷落为主调,悲而不哀,伤而有度,萧索离愁中自有一份豪情激扬,以彰显这曲中的壮士意气。但这慕姑娘毕竟久居闺阁,心机有余,气魄不足,曲中正欠了这一分豪气,以致落了下乘……”

      九月的维扬广陵苑,竹径深幽,篁影曳曳,零碎了一地斑斑点点的夕晖,清荫下两个年纪相若的少年散漫信步,闲叙着年余前的旧事。十九岁的少年琴圣随意地向挚交述着当日听曲时觉出的诸多弊病,一年前听过的曲子,如今随口叙来,处处针砭,竟然仍是细致到令人咋舌。

      身侧同行的南灏对于好友的聪识强记与过人的儇悟,早已没有了初时的诧然,也惯了他素来对于琴诣的严谨与肃重,于是只是笑语里略微带出了一分无奈:“我可是听说那位慕姑娘琴诣高绝,一曲古调不知引得多少路人击节而赞,偏雪栈你生了这双挑剔的彗耳。”

      “琴音如玉,原本就容不得一丝瑕疵。”一袭雪衣的洹雪栈淡笑着回应,语声温润,只是神色间略添了一分凝重。

      南灏闻言神色未改,只语气微疑:“玉不容瑕倒是雪栈你一贯的作派,我也清楚你不见那位尚书千金的真正缘由,不过,给一个方及笄龄的小姑娘这样的难堪,还真不像雪栈你会做的事呐。”

      “噢?过分了?”雪衣少年眸间融笑,无谓地反问道。

      毕竟相识两年,相知甚深,南灏清声否定:“那倒不是,这世上怕还真没几个人做事比雪栈你更有分寸,我只是有些奇怪那个小姑娘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待见?”

      “理由么?”十九岁的雪衣少年眸子微微一转,目光随之落向石径一侧幽然凝碧的丹青竹林,恰风声入竹,敲尽玉株,枝横叶错,修影婆娑,杆杆翠玉在秋日里尤显风致,衬得那一袭白衣愈发清皎。

      “其实与她习艺不精也并无多大关系。闻曲识人,听琴解意,一个人的生性涵养、气度胸襟自其所奏之乐中便能窥得一二。而我当时在苑中听曲五日,自琴音中只觉出这抚琴之人胸有丘壑,城府颇深,时时处处都谨恪深慎,缜密已极。想那慕家千金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就这般深的心机,这样的人,即便不论她的家世出身,依我素来的散漫性子,也绝对是敬而远之的。

      况且……习琴原本就只为娱心,既习此艺,自然该衷心爱重手中的琴,敬之、惜之、重之,不该有半分轻亵。”话至此处,雪衣少年的素来温润的眸色微微转冷“我,从不喜欢任何以琴来博弈的人!”

      相识这么久,南灏早已清楚雪栈对于自己手中的琴有着近乎宗教般的敬穆,容不得丁点儿亵渎,那慕家千金以琴诣做赌,冀得一个转寰之机却恰是犯了雪栈的忌讳,难怪他会给了那小姑娘如此冷遇。

      雪栈平日性子最是温文和煦,近乎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平易有礼,极尽宽宥,可一旦遇到了心里在意的东西,会严苛兼倔性,眼里揉不得沙子。

      不过,这世上,雪栈真正在意的东西其实不多罢:手中的这尾琴,苑中亲植的一园花,唯一的亲人——母亲毓氏,再算上他这个朋友,还有,就是他身为洹氏子弟、广陵苑的主人责任所在的洹氏祖业了罢。

      历经数代经营,如今洹氏与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非独琴行,江南各地的酒垆茶肆、布庄药行这百年间陆续归入洹氏名下的不知凡几,只因洹氏历代家主都行事低调,且深知自古以来各行各业皆是高标见嫉,木秀风摧,敛羽方是长存之道,所以洹氏这偌大的产业一直以来都少有人知。

      只因雪栈与他交谊甚厚,且又素来率性不拘,言谈之间毫无避忌,因而两年间他对这些内情也多有了解。

      雪栈天资过人,自十二三岁起就从母亲毓氏手中接过了洹氏各处产业,但因自洹氏先祖洹穹起,琴坊的事务就交由家臣明峋及其亲眷打理,之后百年间洹氏后人一直因循故常,所以需洹氏一门费心的事情也并不多。

      而雪栈更是乐得清闲,曾在南灏面前笑叹:“我怕是这天底下最闲散的贾人了,一年到头要出面的事才不过两三件,只是桩桩都头疼之极,不过,要是不够麻烦,小翟他们自然也不会拿来烦我了。”

      洹氏一脉在朝廷、武林两方各有势力与之相互制衡,由此才保得了广陵苑百多年来的一方清平。因此历代洹氏子弟皆谨守着几条不成文的祖训,譬如:不入仕,不染指江湖是非。而雪栈初时之所以不见那慕家千金最重要的原因应该也就是不想同仕宦之家有什么交集,以免留下日后隐患,祸及门庭罢。

      想到这里,南灏不禁失笑:“其实仔细算起来,我这个食天家俸禄的监查御使怕比那慕家千金更不适合出现在这儿呢。”

      “这话可半分不差,要不是看在你撇下公务,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我这儿来讨贺礼的话,也非请你闭门羹不可!”雪衣少年眸光漾漾,看着好友笑答。

      “讨贺礼?”南灏却是一怔。

      “下月大婚,如今急急赶来我这儿,不是讨贺礼,还能为那般?”雪栈笑意愈漫开几分,续道为:“不过是我少时许下的玩笑话,看你这般当真,心急火燎地来讨,是真想趁机敲我竹杠么?嗯,看来这次还真是小气不得了,说罢,这苑中的东西可有入眼的?除了这一尾琴,一园花,其他的洹雪栈倒都还舍得。”

      南灏此时才算听出了眉目,对于好友的玩笑颇有几分无奈,只得清了清思绪把话头带回正题:“知道你消息素来灵通,婚事也不过前日才在京中订下,你远在扬州竟这么快都得了信儿。”

      “新科状元南御使与许太傅千金喜结鸳盟,满朝同贺,喜讯一日之间流布京都,我要是还没得丁点消息,怎么对得起我们两年的交情。”雪栈眸中的笑意愈漾开几分,满意地看着好友面上泛过的一丝赧色。

      “我倒没料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南灏微微窘迫间带了一丝青涩地笑答,虽当着少时好友的面微微有些难为情,但话里更多透出的是准新郎的欣然。

      “你们两个也总算是走到了今日。”融笑的语声里有着不轻的感喟:“倒真没想到我那位未来嫂夫人竟是比你还固执的性子。”

      “是呵,若不是阿芗她这样的倔性,我……”二十一岁的年轻御使微微顿了一下,神思渐渐怅远:“以往,是我低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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