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寒花一梦(七) ...
-
几个起纵落了林外,他并指在唇间打了一声短促的呼哨,赤鬣红鬃的骅骝马自林间奔逸而出,他拥着怀中的纤弱女子轻身跃上了马背,语声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芷儿,你不用担心,鬼医洛浔他还活着,一定能救你的,一定能!”最末一句,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自己。
马上给他紧紧拥在怀中的女子因药效发作已经无力挣扎,只能任由他紧紧禁锢在胸与臂间,听得他这话却是心底一阵无力——那是“眠幽”,是世间无解的至毒眠幽……
这药名原是取自“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但却是反其意用之,中毒之人会沉眠七日,七日间脉息渐弱,终至长眠不醒。
因毒性诡异,所以至今世间无解。
静了一瞬,她的话轻声却坚定地响在马上“可以把我葬在水家的祖陵么?哥哥还有兰烬姐姐、爹娘都在那里,我只想去陪他们。”最后的一声,那么虚弱,弱得像这个人下一刻就会消失掉……
“不许乱说!你不会死!我不许你死,明白么?!”那样坚决的声音里竟也难掩焦切,而后他当机立断,双指一并,点了她睡穴。
骅骝马疾足狂奔着,她的纤离马在之后紧紧相随,四年了,这一双马儿倒是早已亲密无间。
星夜兼程,赶到百里外的益州采薇涧见到洛浔时,一向性情澹然的老医者见他一副血透重衣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既而就看清了他怀中紧紧拥着的青衫女子。
不必多少言语,洛浔就清楚了眼下的状况。他静静替水芷寒诊了脉,而后沉声下了医喻:“眠幽本是西域奇毒,世间无解,但幸得你赶来得及时,她现下中毒尚浅,毒性尚未侵入肺腑,所以,要救的话也还尚有一线希望,只是--”老医者语声一顿“要一样药引。”
“是什么?”白衣公子问得急切。
老人敛了两道霜眉,凝声道:“鹔鹴(音;[肃霜])之血。”
他的话甫落音,眼前忧心如焚的持剑公子剑眉骤蹙——鹔鹴之血?
*******************
鹔鹴原是生活在塞北雪域的一种奇鸟,多栖息在雪峰之巅的温泉畔。每年秋日双双产蛋于温泉潭中,以暖热的水温孵化幼鹴,而雏鸟出壳后也不能立即离水,需要至少七日周身才能渐渐生出一层细薄的绒羽来抵御外界的严寒。自产蛋到出水的这段日子,这些小生命脆弱无比,所以在这时每一对成年鹔鹴都会双双游弋在水面上守护自己的孩子,无论面遭遇怎样的危险也决不会飞离片刻。
而也正是这种护子的天性,后来为这种雪山精灵一般孤高美丽的鸟儿带来了灭顶之灾。
起初是雪山脚下的一个猎户偶然间发现了鹴血有辽毒的功效,数年后消息不意中流入武林,神医风羿惊喜万分地证实了这活鹴之血竟是几乎能解百毒的灵药。
于是,一时间,大批武林中人趋之如鹜,蜂拥向塞北雪峰之巅的温泉汤池。这原本宁静清穆的朔方冰寒之地,立时成了众矢之的。
在温泉之畔见到成千上万只蓝翼蓝翎蓝爪的鹔鹴群起而翔,宝蓝光羽荫天蔽日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是难以自禁的雀跃万分--这样能做灵药的鸟儿随便一只卖到山下都能售得天价,这千千万万只鹔鹴鸟该是怎样一比奇昂的财富呵!
但,这兴奋也不过片时,很快所有人就发现他们之前似乎太过乐观了些。这些常年生活在冰峰之巅,以雪杉林间的各类野兽为食的鸟儿有着堪比鹰隼的强健羽翼与尖利的爪牙。而且因为早已习惯了这里终年奇寒的气候,它们的反应迅捷无比。在天时地利上比这些初来乍到,丝毫未适应这雪峰环境的武林中人有着太大的优势。于是,这些先踌躇满志来此猎宝的人齐齐懊丧地发现,面对这千千万万只奇货可居的鹔鹴鸟,他们竟完全讨不到半点便宜。
只有几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极其幸运地打下了数只,却都是当场猝死,血凝成冰,全没了用处。
于是,两日后,前去雪峰猎获鹔鹴的所有人了无收获,悻悻而归。
雪峰之巅的鹔鹴鸟惨遭浩劫是在次年初秋--它们嬔蛋始毕,双双游弋潭面守护雏鸟的时节。那些利欲薰心的江湖中人有了第一次宝山空回的教训后,终于是经过多方详查细探后找出了这种极难猎捕的猛鸷鸟儿身上唯一的死穴。
这一次,再无任何悬念地,所有游弋潭中守护雏儿的鹔鹴鸟都因死守潭中而被这些贪利之徒毫不费力地活捉。每一只鸟儿在被缚住双翼投进竹篓时,眼睛都依旧滞在潭底它们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而在将所有的鹔鹴鸟一网打尽后,那些尚在孵化之中的鹴蛋也给他们尽数捞出,带回中原后作为上佳的补益之品售得天价。
但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那些被活捉下山的鹔鹴鸟,在离开了它们赖以生存的雪峰和温泉后就变得羸弱不堪,无论怎样的精心养护也无法阻止它们纷纷病死的命运,而更雪上加霜的是,鹔鹴乃是世间少有的贞烈之鸟,一旦失侣就绝不会独活于世,因而被囚在笼中的鹔鹴鸟每日都有不少因此而绝食致死。
可怜千万只鹔鹴不过三月便仅余寥寥百多只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了。而,只有活鹴之血才有药效,一旦成了尸首就了无用处。也曾有医者试过以鹴血来炼制“成药”,但结果却沮丧地发现无论以怎样的方法试炼,这鹴血的药效至多也只能保持半个时辰。
至此,所有人都总算明白了这能解百毒的鹔鹴之血只能从活物身上随用随取,别无他法。所以眼前最要紧的自然是想方设法保住这剩下的百余鹔鹴的性命。
随着活鹴数量的日日剧减,武林各派间因争夺这种稀世灵药而掀起的江湖风波也是一浪高过一浪。最后一对活着的鹔鹴在历经不知多少场血腥争夺后落入了平澜城城主剑崧手中。
为留住这双鸟儿的性命,剑城主不惜斥巨资在平澜城中辟出了一个“天雪窟”,运来雪峰寒冰、温泉潭水,硬是在中原仿造出与昆仑之巅的雪峰温泉相似的环境,这才算勉强没有让这人间奇绝的鹔鹴鸟灭迹于世。
只是,在这“天雪窟”中苟延残喘近十年,它们却没有再诞下任何一枚鹴卵。是以,十年之后,这一对仍是世上仅存的鹔鹴。
也就是说,现下能救她性命的灵药,就掌在他的父亲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