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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打擂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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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意难平。
那时阳光正盛,海棠摇曳光影浮动。周闵秀站在游廊上,目光流转,神情矜持且克制。
这是余薇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他。
十九岁的儿郎一袭月白衣袍,身姿挺拔如松,典雅似鹤。他不似李湛被权势熏陶出极强的冷峻威仪,而是一身内敛书生的温润,无端叫人亲近。
被学识滋养出来的人儿受困于礼教,明明想再唤一声三妹,却又觉得不妥,只能咽下喉头苦涩。
既然碰面了,总该打声招呼,苗氏想说什么,被余薇扯住衣袖。
双方就这么遥望而过,就如同错开的一生。
余薇以为自己能很好应付再次见到周闵秀的情形,事实上却是她高估了自己。
毕竟他曾那样的好。
谦卑、知礼、涵养学识俱佳。他被谭氏教养得甚好,知晓女子不易,会给予体贴与尊重。
亦或许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周闵秀如同一道明月,在她的成长记忆里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是她在这个世道里对男性具象化的启蒙,温柔,行事不疾不徐,且生得唇红齿白,通身都是文士风流,颇有君子风范。
这样的男子是符合她审美的。
知根知底,发乎情,止乎礼,对于她继承衣钵,非但没有偏见,反而钦佩她的胆识,因为那是一条不太容易走的路。
年少时的喜欢,总是最纯粹的,本以为唾手可得,偏偏错失一生。
余薇曾构想过许多,如果她嫁的人是周闵秀,最后会不会也跟李湛那般一地鸡毛?
偏偏没有如果。
正因为未曾拥有过,以至于它成为了最美好的向往。
周闵秀是她生命里遥不可及的理想。白月光就是白月光,哪怕时过境迁,再次相逢,仍旧难掩遗憾。
清风徐徐,各自在生命轨迹上渐行渐远的男女谁也没有回头。
周闵秀终归意难平,行至转角处时,忍不住顿身回望,喉结滚动,目中泛潮,皆是不甘。
余佑臣知他心思,倒也没有打断,谁还没年轻过呢?
恍惚片刻,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周闵秀敛起情绪,默默垂首前行。
抵达书房,由余佑臣领进屋,周闵秀不卑不亢拜见贵人。
余远植偷偷瞥李湛,李湛则用余光斜睨,那儿郎生着一双桃花眼,身量高挑,眉目清俊,端的是文士风流,迥然独秀。
不得不承认,余三娘的眼光甚好。
李湛一直没有说话,周闵秀只能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变,屋内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余远植实在受不了那种怪异的僵持,干咳一声,道:“二郎你母亲身子可安好?”
周闵秀应道:“回余寺正,老夫人说家母暂且无恙。”
余远植捋胡子,“无恙就好。”
先前他跟李湛对弈,早就磨皮擦痒,哪晓得李湛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冷不防道:“听闻周侍郎棋艺了得,虎父无犬子,想来你周二郎也得了真传,可有胆量与我手谈一局?”
余远植暗叫不好,生怕二人打了起来,正欲说什么,周闵秀应下了李湛的挑战。
一旁的余佑臣瞧得眼皮子直跳,他知晓周闵秀心有不甘,定会跟李湛厮杀一场。两位祖宗要打擂台没关系,但别在他们余家开撕啊!
父子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周闵秀表面温润,却也抵不过年轻气盛,且他自有才气,棋艺不差,面对李湛的挑衅,自无退却之理。
李湛亦是如此。
对于一个拐跑他媳妇儿的人,哪能轻饶?
“岳丈可否让周二郎君陪我手谈一局?”
眼见大佛开了金口,余远植只得恭恭敬敬退下。周闵秀行了一礼,撩袍上前坐到李湛对面。
二人年纪相近,一个通身的君子温润,一个通身的权贵威仪。
纵使先前余佑臣劝周闵秀收敛,此刻面对强拆自己姻缘的人,骨子里的血性还是有的。
周闵秀毫无畏惧之色,毕竟他老子也是个有骨气的文人,曾联合文臣弹劾李湛,闹了不小的阵仗。
虎父无犬子,将门无懦夫。
二人表面上平和,实则对对方不屑,周闵秀不屑李湛用强权欺压,李湛则不屑周闵秀装君子拐跑余薇。
两人心中虽鄙夷,到底是体面人,就算不痛快,也不会在女方家厮打吵嚷,损了颜面。
棋盘竞技,用文雅的方式打擂台。
李湛瞥了一眼周闵秀腰间的香囊,提出赌注,谁若输了,便把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取来奉上。
他主动取下玉鸟衔花佩做赌注,那是宫里头的物件,雕刻工艺精美,色泽温润,价值不菲。
余远植忙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周闵秀没有吭声,因为他身上只有一个香囊,那曾是余薇与他议亲交换的信物。
余薇不擅女红,绣艺撇脚,做的香囊算不得好。
周闵秀爱菊,喜欢它傲霜不屈的品格,她便绣上小小白菊,尽管针脚不佳,却甚得周闵秀欢喜,因为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绣品。
李湛想要他的香囊,他几乎本能地护住了它。
这一小动作引起了李湛的注意,眼眸微眯,似笑非笑道:“周二郎君莫不是舍不得那香囊?”
余远植和余佑臣的心同时提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那香囊出自余薇之手,更知道它是二人议亲的信物。
余佑臣生怕两人发生冲突,打圆场道:“殿下的玉鸟衔花佩实在贵重,周二郎君断没有用香囊换玉佩的道理,这于殿下来说不公允。”
余远植也道:“是啊,用玉佩换香囊,悬殊太大,确实不公允。”
李湛“啧”了一声,非要逼周闵秀用香囊做赌注,挑眉道:“看周二郎君爱护的样子,可见极其珍视,既是珍爱之物,便抵得住用玉佩交换。”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周闵秀起了逆反心,不想再继续忍耐,故意回道:“今日周某身上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物什与殿下赌注,这香囊也值不了几何,只是它对周某来说颇有意义。”
李湛没有追问,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阴沉。
周闵秀与他对视,字字如针道:“周某与三娘虽做不成夫妻,却有兄妹情谊,此物是三娘及笄时周某赠予成人礼她所还之物。如今三娘已是殿下之妻,想来殿下不至于计较兄妹幼时往来。”
此话一出,余家父子的心都凉了半截。
李湛瞳孔收缩,胸怀明明跟针眼那般大,却硬是忍下了醋意,皮笑肉不笑道:“过往之事,我自不会计较。”
周闵秀缓缓解下香囊,盯着他的眼睛,逐字逐句道:“殿下既然想取,那便得看殿下在棋盘上的本事。”
他的挑衅彻底激发出李湛的胜负欲,旁边的余家父子眼皮子狂跳。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对局,无论谁输赢,都会撕破脸皮。
这真真是要干架的征兆啊!
各自的赌注摆放到案几上,李湛铁了心要挫一挫周闵秀的锐气,看向余家父子道:“今日我与周二郎君的赌注,还请二位做个见证人,愿赌服输,事后绝不反悔。”
周闵秀道:“绝不反悔。”
余家父子差点哭了。
鉴于李湛身份尊贵,猜棋由他握棋。李湛随意抓取一把白子,周闵秀出黑子猜棋。
猜奇偶。
周闵秀猜他手中的白子是奇数,李湛松开白子,刚好是奇数,被周闵秀猜中。
按白先黑后行棋规则,周敏秀拿到了落第一枚棋子的优势。
战场很快就拉开了序幕。
仅仅只是开局,余远植便瞧出了端倪。
周父是围棋高手,周闵秀也得到了真传,余远植时常跟小子对弈,自然晓得他的底细。
然而李湛也不差,毕竟出生皇室,君子六艺,样样不落。
两个男人视对方为眼中钉,若非君子体面,早已恨不得把对方剥皮拆骨。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之仇!
这是一场关乎男人尊严的较量,此而可忍,孰不可忍!
棋盘上黑与白交织,周闵秀拈着白子专注棋局,眸中盛满杀意。
李湛眉眼沉沉,执棋的手指骨匀称,修长而有力。
那手既能执笔,亦能握刀。
杀人的刀。
余远植无法阻止这场厮杀,无论是谁输了都不好收场,他频频跟儿子递眼色。
余佑臣借着差人奉茶的间隙,慌忙叫仆人去寿安堂找余老夫人出主意。
书房这边如火如荼,随时都会掀桌干架,寿安堂则人人垂泪。
余薇依偎在余老夫人怀里,泪眼婆娑。她胎穿到这个家里,过得十分快活,母亲袒护,父亲爱惜,因对医理有天赋,更得祖母青眼,活得像山间野雀。
随着时光的洗礼,她早已把现代的过往忘记。庆幸的是虽身处三从四德的礼教世道,但余家并未将她束缚。
她可以不用学女红,绣艺稀烂;也不懂琴棋,因为没有兴趣;对酸儒那套学识更是嗤之以鼻,因为祖母也不屑。
她的祖母是个特别的老太太,哪怕世道对女医存在偏见,仍旧坚持心中理想,醉心于妇症医学。
时下大夫以男性为主,许多妇症羞于启齿,余老夫人毕生致力于钻研妇症,幸运的是手里有了传承。
余薇颇具天赋,承了衣钵。二哥余佑良也对医理兴致勃勃,入了太医院。
至亲的娘家人是余薇的软肋,此生她只想陪伴在祖母身边潜心学医,哪也不想去。
余老夫人则心疼孙女的后半生将独自一人面对那吃人的高门大户,却又不敢多说其他,只能心酸抹泪。
众人正伤感着,突见一婢女匆匆而来,着急道:“老夫人,夫人,不好了!”
苗氏皱眉,不痛快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婢女连忙行礼,指着外头道:“方才大郎君传信来,说睿王跟周二郎君对弈打擂台,看那架势像要干架!
“大郎君和家主没得法,让老夫人想想法子救场,若不然撕破脸后果不堪设想!”
此话一出,室内的妇人们顿时头大如斗。
谭氏慌乱道:“好端端的,二郎怎么就跟睿王杠上了?”
苗氏生怕闹出岔子,看向余老夫人道:“阿娘,这可怎么办啊?”
余老夫人也坐不住了,紧皱眉头道:“巧儿你过去跟大郎君说,让他们仔细劝着,我这边想法子。”
巧儿“哎”了一声,便匆忙退了出去。
室内的人们手忙脚乱,睿王那大佛着实招惹不起,谭氏急得六神无主。
余薇深知事因出在自己身上,为了把李湛那条疯狗哄回来,当即道:“阿娘,你赶紧差人过去,说我晕了。”
苗氏愣了愣,“啥?”
余薇冷静道:“差人去说我哭晕了过去,把睿王哄过来,若不然周二郎君今日多半要折在他手里。”
这话把苗氏唬住了,语无伦次道:“然后呢?”
余薇:“你别管,先把睿王诓过来再说!”
说罢拉过她的手,走到门口,小声道,“周二郎君断不能在余家出岔子,你莫要报侥幸去赌李湛,他什么混账事都干得出来的。”
苗氏听得腿软,忙道:“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于是丁香火急火燎往书房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