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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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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灵儿撂下众人,慌忙跑到门外探查,那寻妖台的灯果不其然又灭了。他忍不住道:“躲在背后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出来。”
青梧扶额叹了口气:“被盯上了,逃跑计划作废。”
水溶安慰他:“他既然不敢显露真身,说明还在忌惮些什么。既然已经打草惊蛇,暂且不动,伺机行事,说不定柳暗花明,自有生路。”
“小道士,你要是真把他骂过来,有本事对付他么?到时候可别连累我们一起受罪。”
颜岫将剩下的半碗茶一口喝干,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有骂人的工夫,不如先养伤,瞧你那虚劲儿,别到时候还得让我们背着你的尸体跑。”
趋灵儿叉着腰:“你再说一遍?”
他年岁比颜岫还要小,自从没了师父和同门,便成了在人间游历的野孩子。白眼与款待,侮辱与尊重,都承受过。
若是今日这事儿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他绝对不会与其计较。
但现在不一样,面前是最不要脸的颜岫,他控制不住地怒火滔天。想了想,一声不吭地从袖中拿出几张唬人的痒痒符纸,作势要贴上去。
青梧见势不妙,立刻劝道:“小道长莫急。颜小公子说话确实过分,喝水也堵不上他的嘴,瞧把你气得。大人不记小人过,眼下团结最重要。”
“谁要和他团结。”
颜岫也轻哼:“我也不和你团结。那个谁,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不是,胆子也太肥了。”
……这孩子真不听劝。青梧撒开趋灵儿的手,道:“那我不管了。”
水溶似乎也并不打算掺和。方才颜岫说的那番话确实毫无礼数。他暗道:是该有个人磨一磨岫儿的坏脾气了。于是他让出一条路,假装看不见地站在青梧身边。
那符咒贴在颜岫身上的时候,柴房中登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颜岫身上只觉得有数百双手在他腰间慢慢挠摸,简直比挨打还难受。可他这辈子浑身上下嘴最硬,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也是在说着:“哈哈哈……趋灵儿你个幼稚鬼哈哈哈……等我好了你就等死吧哈哈哈哈……”
他恳切的目光看向了哥哥与青梧。
青梧摊手:“你不让我管的。”
“岫儿,给道长赔个礼,不好么?”
“哈哈哈哈不,就不哈哈哈哈。”颜岫几欲笑得打滚,却被捆妖绳绑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他感觉像是有数万只蚂蚁在脚心攀爬。
“那你就痒着吧。”
趋灵儿身心愉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见笑容止在了脸上,突然打了个激灵:“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恍惚道:“我刚才……好像特别生气。颜岫也像要和我势不两立似的。”
“你们不是向来如此吗?”青梧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继续道:“你每次见小公子的时候,都特别爱钻牛角尖。”
水溶听着二人的对话,在柴房不断的笑声当中插话:“岫儿也是如此。每次一遇见你,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趋灵儿越想越狐疑,越猜越激动,他慌忙将行李铺在地上,从中掏出来一本薄薄的旧书。
小时候跟着师父下山,听说过有种怪物专门将人的坏情绪放大,并以之为食。若是夺了人的身体,便可以躲过寻妖台的追踪。
他翻了好几张,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咒语与文字中找到小小的一行:“残祟。”
青梧瞧见趋灵儿的旧书,总觉得无比熟悉,好似上辈子就摸过似的。他仔仔细细地盯着那本书看,连鬼爬似的字符都显得亲切。
“近乎成妖的大害,因生前被剥夺七情六欲不入轮回,死后便只剩怨气不散,伪装人类各种皮囊潜伏其中,专门挑拨情绪为食。我的寻妖台捕捉不到,便是因为他隐匿在活人身体中。”
趋灵儿这下恍然大悟:“你们想想,咱们所有人里谁最不起眼,但每次争执都有他在场的?”
青梧闭目凝神,忽道:“那个眉毛倒成八字的。”
三个人在柴房中各自回忆,似乎都赞同青梧的说法。趋灵儿道:“八九不离十,若真如此,这幕后真凶便是找到了。”
颜岫道:“哈哈哈能有把握么,别到时候哈哈哈又成了冤假错案像我一样哈哈哈。”
趋灵儿一把揭下那张符咒,回荡的笑声戛然而止。
颜岫笑得前仰后合没了力气,没多久便觉得身上十分乏累。也对,谁无端笑了这么许久会不觉得累?他气得不再搭理这三人,只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我要睡觉了,你们有什么事,出去商量。反正有我没我都一样!”
话音刚落,三人当真走了。
他怔了片刻,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奈何太困,竟缓缓含泪睡着了。
门外枝头寒鸦惊起,青梧抬眸望去,过不多久天就该亮了。三人来到客栈的大堂中找了三把破椅子坐下,只感觉这里安静地诡异。
谁也没有说话,彼此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青梧挑眉,望向趋灵儿,似乎道:依你看,能对付得了么?
趋灵儿心领神会,却连连摇头,叹了口气。
水溶只瞧着这两人神情动作,却惊觉自己竟然能听弦外之音。他低头思衬接下来该当如何打算,却忽然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人的声音很熟悉,大家被吸引而来,待听清楚敲门者是腰缠万贯时,忙合力将门打开。
腰缠万贯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他身上的钱财全然不见,连织金线的外袍也被抢走。他的手上全是泥土,头发上还掺着几片树叶子,比要饭的还要磕碜。
他回到客栈后又赶紧让大家把门关上:“他们……他们会追上来的!”
八字眉冷冰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们是谁,师正真去哪里了?你被抢了?”
青梧注意到八字眉说完这话后,腰缠万贯的心好似在悬崖上翻了两个空跟头,在路途上的遭遇还来不及回忆,便已经抖得快要失禁——他当着众人的面,哭嚎了起来。
而八字眉却极为冷淡地站在腰缠万贯的身边,眼底的满足一闪而过,转而继续对腰缠万贯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别光顾着哭,丢不丢人?”
听到这话,腰缠万贯更是一哆嗦,几乎快要被吓昏过去。
青梧蹲下来拍了拍腰缠万贯的肩膀,道:“仁兄,现在不是恐惧的时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出来,好歹大家心里有个谱。否则光看你哭,谁不害怕?”
“我们……全被师正真骗了,他就是匪贼!”
腰缠万贯讲后,其余人惊诧地连连唏嘘。他接着道:“死了好几个一起走的兄弟。他们看见我跑了,一定会追上来的!”
这可还得了。
大家立刻慌了,七嘴八舌地围在一起讨论,在接下来腰缠万贯断断续续的讲述之下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刚走了没多远的路,便在半道上冲出一伙埋伏好的匪贼。师正真不仅没按照约定保护大伙儿,反而立刻笑哈哈地将其余六人用钢刀困住,和匪贼一起将他们抢了个精光。
挨个杀人灭口时,刀子刚抵在了腰缠万贯的喉咙口,就赶来了几十个剿匪的官兵打落了师正真的钢刀。山下听到声响,匪贼倾巢而出与那些官兵火|拼,腰缠万贯不知道这辈子烧了多少香才趁乱跑了出来。
大约是不经常走动,猛地一下疯了似的跑成这样,腰缠万贯觉得胸口一阵甜腥味。
青梧等人来不及想出对策,便听到暴力的撞门声。
外面有人使劲儿踹了几脚,接着好似搬起了木头往门上砸。轰——轰——本就被火烧得不太结实的大门被撞开,沉重地倒在了地上,四下灰尘腾起。
师正真满身是血,进来后扫视一圈,接着将目光锁定在了水溶的身上。
“弟兄们,那是颜家的亲戚,抓住他,我们兴许还能活命!”
落魄逃命的几个贼匪认准了水溶,二话不说便冲上前去要去将水溶拿下。
众人慌作一团逃窜,却只见到水溶躲也不躲,只平静道:“师正真,活路我给你,不过你也要客气一点,莫要伤了岫儿。”
师正真听后没想到这样顺利,立刻笑道:“爽快。既然这样,那我也不会多为难你。放心,此时此刻,你和那小公子不会有任何危险。若是颜少将军答应放了我们,你们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三寨主,听说那个颜卿是个狠角色,不然也不会绞了我们这么多弟兄。你就这么肯定,他不会直接把我们乱箭射|死?”
跟随的匪贼将水溶的双手捆住,虽然绑得不易解开,却并不很紧,生怕伤了这位人质。
青梧却听得一愣:颜卿?是了,他上山剿匪,水溶正是来寻他的。正要留神再听,却被一个匪贼“啪”地打了一声手心,恶狠狠道:“别动。”
……
浑身是血的师正真喘歇了一口气:“只能赌了。”
他问水溶:“你和颜少将军的关系怎么样?”
“一般。远亲而已。”
师正真倒抽一口凉气,而后又问:“那颜岫呢,亲弟弟,应该很疼爱吧?”
水溶沉思道:“颜卿少年在宫中陪伴太子,后随父远征,兄弟之间相处甚少。不过,他应当不会为了你这几名贼匪伤了幼弟,不划算。”
“……有你这句话,我倒是能放心些。”
其余匪贼将客栈中剩下的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用绳索死死地勒住,并专门派了一个人拿着钢刀守着。颜岫也在半睡半醒之中被拖着来到了大堂之上。
尽管听师正真说起过一两句关于颜岫的事,但当真正地看到那双长尾时,匪贼们还是吓得屁滚尿流,一时间刀都掉在了地上。
青梧和趋灵儿死死地绑在一起,他瞧着水溶平淡的神色,也深知师正真为了活命,不会真正动颜家人一根头发丝。
只是他们这些和颜家不沾边的平常人可就太惨,稍微挪一挪就要挨上一顿打。
“三寨主,那个颜卿向来声名在外,他们在沙场上打仗,哪里瞧得上我们这些喽啰。怎么好端端的,主动来剿咱们了?”
“听说张大人得罪了王爷被贬官,不会替咱们出头了?”
师正真喝了碗水,啐了一口道:“上头的事儿少打听。这个颜卿要是真把咱们逼急了,他们这两位也别想活着下山。颜家少将军,为了追捕几个贼匪置弟弟不顾,他担得起这种恶名么?怎么跟老子爹交代?”
“那万一……颜卿真的不愿意救人怎么办。我们要拿命来赌他们的兄弟情吗?”
师正真将碗狠狠摔在地上:“能怎么办?我要知道那个颜卿是这种赶尽杀绝的人,今儿说什么也不会上山。大哥二哥命都赔进去了,别叨叨了行吗?”
沉默的夜风吹过师正真的胡须,他冷静了一会儿,对手下道:“再给我找个碗接点水。”
良久,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开口:“那个……妖怪找着了么?”
趋灵儿被捆得手都快麻了,他摇摇头。
八字眉幽幽道:“找不找到又怎么样,即使颜少将军不杀你,那躲在暗处的妖怪会放过在场的每一位吗?”
师正真抬头看着八字眉,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懊悔、痛心、愤怒、恐惧、担忧一起涌入他的脑中——前有颜卿虎视眈眈,后有无名妖怪暗中杀人,数年积攒的家业焚烧殆尽,亲如兄弟的大哥二哥化为焦灰——他不等擦掉胡子上的水珠,只感到脑袋空空,耳鸣不断,随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手下们惊叫一声,蹲下来围着他,有个弟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吓得瘫倒在地。
师正真死了。
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仍旧理不清烦乱的心思,是活活憋死的。
青梧趁乱给用先前找到的刀片把绳索划拉开,也顺便给趋灵儿松了绑。他抬眼瞧了下八字眉,只见这人躲在墙角被捆成了粽子,却满脸享受。
八字眉忽地转过头,冲观察他的青梧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