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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青山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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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地守城士兵从未见过赵贽与张诤,只当二人是从某地逃难而来的流民,正要驱赶。却见张诤从贴身处摸出银钱,悄悄塞入士兵手心。
      士兵在掌心掂了掂,银钱不多,但自己不过是放两个流民入城,担不了多大干系。恰逢周王室内乱,谁还有心管这一两个流民。
      于是摆了摆手,令二人通过。

      张诤说,周王不喜王后诞下的痴儿,故他们母子二人一直是住在王宫以西一处冷清别馆。
      二人入夜潜入,馆中侍女卫兵寥寥无几,足见周王对这亲生傻儿何等轻视。

      别馆檐角挂着残冰,风过处摇摇欲坠。
      张诤推开雕花木门时,腐朽的合页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殿内炭盆早已熄灭,帷幔间飘着药香与霉味混合的气息。王后斜倚在填漆榻上,膝前坐着个锦衣青年。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正专注地将衣带缠成古怪的结。
      “王后,”赵贽单膝跪地时,靴底融化的雪水在地砖上洇开暗痕。

      王后猛地抬头,金步摇撞在床柱上铮然作响。
      “你是何人?”

      “周王室遣燕地的质子赵璂之子,赵贽。”
      赵贽伏在地上,说道。

      “赵璂,”王后略一沉思,良久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是秦夫人的孩子。去燕地为质也该有十几年了,陛下派使节接你们归国了?”

      赵贽闻言,抬起沾着雪泥的脸,答道“周王室怕已经忘了这一脉子孙,我是从燕地逃回来了的。”

      王后细细打量了赵贽,又看了一眼跪在赵贽身旁的张诤,惊道“从燕都到此地,千里之遥,你们是怎么逃回来的?”

      赵贽将自己与张诤如何逃出蓟城,又如何在途中避过关隘搜查,极尽凄惨,极尽不易,甚至路遇群狼,与野狗争食种种艰险道来,听得王后揪心不已。
      “我与秦夫人虽算不上情谊深厚,但毕竟同住多年。她的孩子远赴异国为质,她心伤,我也……”王后叹了口气,说道“可惜秦夫人故去多年,倘若她还活着,见孙子长这般大,不知多欢喜。”
      说罢,她用手帕拭了泪,说道“倘若我的璧儿还活着,他的孩子应也有你这般大了。”

      青年突然咿呀学舌,“活......活......”微弱的灯火照着他衣襟上干涸的涎水,像一道小小的舆图。
      赵贽眼看着,喉间溢出一声沉叹,说道“这世间众生皆在苦海沉浮。父亲与我困于燕国,如金笼囚鸟,徒有双翼却不得展翅;王后与王子困于周地,似涸辙之鲋,纵有清泉之念却难觅活水。他人欢喜时,我等唯有对影长叹,怨天道不公,世道不平,恨识人不清。”
      殿外北风卷着碎雪扑打窗棂,仿佛二十年前秦夫人送别独子时,那件被狂风撕碎的素纱披帛。

      王后闻言,王后凤眸微眯,纤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你话里有话,看来此番回来,你另有它意。”

      赵贽唇角微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直刺王后眼底。
      “我此来,是为救王后于水火。”他声音低沉,字字如刀,“这别馆,与燕地质子府何其相似?皆为周室弃子,供人取乐罢了。”

      王后凤目微眯,说“本宫何须你来相救?”

      “为了您的儿子,”赵贽看着王后,烛火在他眼中跳动,说道“若赵瑾登位,这天下可还有您母子容身之处?恕我直言,待您百年之后,甘夫人母子岂会放过王子?届时或如我在燕地时,任人折辱,生不如死。”

      王后指尖微颤,目光落在一旁已酣睡的儿子身上,终是化作一声长叹,“本宫如今不过是个空有虚名的弃妇,又能做些什么?”

      赵贽忽地挺直脊背,仿若一座青山。
      他说道“王后可令陛下另立储君——一位必会善待您母子之人。”

      “何人?”
      “我。”赵贽笑意更深,眼中锋芒尽露。

      王后冷笑一声,道“质子之子也敢觊觎储位?纵要争,也该先迎你父归周。”

      赵贽却摇头,语出惊人,“谁说我是质子之子,我分明是王后您的嫡亲血脉。若蒙不弃,愿以王子为父,奉王后为祖母。他日若得继大统,必当厚待祖母与父王。”

      王后指尖的茶盏“当啷”坠地,碎瓷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裾。
      赵贽跪着上前,替她擦去裙角水渍。
      “我与你不过就见了这一面,如何能信你?”王后颤着声,问道。

      “您只能信我,城中已经传遍了,三日后陛下将宣布立储诏书。一旦赵瑾为太子,王后娘娘就再护不住王子了,”赵贽说罢,忽用短刀割开掌心,说道“我以命立誓,今日之言若有虚假,便叫我亲缘断绝、魂飞魄散,死后坠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王后轻叹一声,说道。
      “可你无权无势,凭何与王子瑾争夺储君之位?”

      “凭我有蓟城的城防图,”赵贽侧目看了一眼,张诤立刻心领神会从怀中拿出,双手奉上,赵贽说道“此图乃是我这朋友取自燕室王子信,他筹谋许久以期颠覆太子黎之位,这图便是他手里的筹码之一。王后献予陛下,这便是大功一件,也是我们能与甘氏母子抗衡的资本。”

      王后指尖轻轻拂过竹简上冰冷的墨迹,蓟城防图确实是份重礼,足以让周王心动,但她眼中的疑虑并未消散。
      “此图贵重不假,足以让你父归国,或许能得个封赏。然而,”她目光如针,刺向赵贽,“仅凭此物,就想让陛下废黜赵瑾,立你为嗣?甘氏盛宠正隆,其舅手握王城卫戍,朝中党羽根深蒂固。你一个流亡归来的质子之子,无权无势,犹如蚍蜉撼树。陛下即便心动于这张图,权衡之下,又怎会为你而动摇根本?”

      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照着三人各异的神情。
      王后的质问直指核心——
      赵贽缺乏根基。

      然而,赵贽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
      他抬眼,迎着王后审视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王后娘娘所言极是。一张图,自然不足以撬动储位。但,若这图带来的,是一场足以改变天下格局、为周室带来莫大荣耀与实利的胜利呢?”
      他微微前倾,如同一只锁定猎物的鹰隼,“图,只是敲门砖。关键在于,如何用它敲开燕国的国门!殿下与甘氏母子所倚仗的,不过是陛下当下的宠爱与朝堂的些许势力。但陛下终究是一国之君,他心中所求,是开疆拓土,是重现周室昔日荣光!燕国素来是周室东境大患,若能趁其内乱,一举拿下蓟城,甚至吞并燕东膏腴之地,这份功业,岂是甘氏母子的枕边风所能比拟?”

      王后被赵贽话语中描绘的宏图所触动,凤眸中锐光一闪,但随即冷静下来,“说得轻巧。燕国虽乱,瘦死骆驼比马大。周室……未必有必胜之力,亦未必敢倾国力一战。再者,即使陛下心动,领兵之帅,也未必是你。”

      “所以,我们需要的,不止是图,更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必胜’之策。”赵贽的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燕太子黎昏聩无能,宠信奸佞,早已人心离散。其弟王子信,看似有些才略,实则色厉内荏,只知内斗,且深惧太子黎。而我与张诤,”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在燕都蛰伏多年,对其内部倾轧、将领派系、城池防御薄弱之处了如指掌!这图上每一处标注,都关联着致命的破绽。”
      他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力,“王后只需将此图献于陛下,并建言:‘此乃天赐良机,燕国内乱,又有此详图在手,若遣一智勇之将,无需大军压境,只需奇兵一支,里应外合,速战速决,定可破蓟城,擒其伪王!此奇功唾手可得!’ 至于这‘智勇之将’人选……”
      赵贽的目光紧紧锁住王后,“我听说王后还有同族后辈在朝为官,但皆为闲职。此番正是良机,既能扶持起残余势力,亦可为我们增加筹码。此计若成,一则大破强燕,解陛下心头之患,立盖世奇功;二则可重新培植我们的势力,我与父王皆得王后为倚仗,地位稳固。二者齐聚,储位之争,胜负之数,已悄然逆转!”

      王后呼吸微滞。赵贽描绘的蓝图太过诱人,也太过大胆冒险。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他眼中燃烧的野心之火几乎要灼伤人。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光影在王后苍白的脸上明灭不定。
      “可你父亲还在燕地,大周若举兵攻城,你父亲......”

      赵贽重重叩首,说道“我父亲,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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