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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分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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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
这次是小面包。
纪思源洗完澡来晚自习,桌上又被投喂了小零食。她翻开练习册,一边吃一边看题。她余光看到周柯转过来看她,抬头冲她歪了下脑袋。周柯收拾了几下,带着练习册绕到旁边,坐到了汪许榆的位置。
纪思源看了眼她的练习册,“中午教室自习就是赚,比我多写了那么多。”
“捷足先登。”周柯笑。
纪思源的笔尖停在一个地方,好久没动了,周柯往她那里侧了一下脑袋。那杆笔陡然被惊醒,行云流水地写了个“A”。
周柯看了眼自己的练习册,“D”。
纪思源把“A”划掉,改成了“D”。
纪思源一个星期没有睡好,浑身无力,起床铃一响还是不得不爬起来,拖着自己吃早餐、上早读、听课,一天下来榨干得不胜一滴了,桌上一堆作业还等着她。数学题写到一半,脑袋那根神经终于崩到了极致,太阳穴里搅动着疼。
太累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撑着脑袋闭眼休息了一会。她掂量了一下作业的分量,照她这个状态,能写完三四科就不错了。她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干脆都不写了吧。她意识到心里萌发出一个危险的想法,立刻按了下去。
重点班选拔上学期总成绩占30%,期中考占20%,这次期末占50%。她的期中考算是把上学期拖的成绩拉匀了,相当于没什么优势,成败就在期末考了。就现在这种状态,她还真没什么把握。
临近期末考了,班级氛围压抑。纪思源吊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像身处拥挤的人流里,被那些往前挤的人推搡着走动,要是摔了一跤,那蜂拥而来的人就会从你身上踏过。
十二点了,舍友开着的小灯终于灭了。纪思源感觉自己拧着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掖好被子。脑袋被嗡鸣声震得天旋地转,尖锐的轰鸣声仿佛要刺破耳膜,可她又能将那些细微的声音听得分明。睡不好,第二天状态差,更焦虑,更睡不着,状态更差。她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里。我只想睡觉,纪思源想。她委屈,她不忿,但是不能苛责任何人。
博睿早就把作业登记册做好了,各个科目都有自己的作业登记册。前几周,吕一诺还和她一起合作,现在是彻底撒手不干了。纪思源总不能跟着一块罢工,一一找课代表拿登记册汇总作业情况。
几乎每个人都有作业缺交的情况,一周少则一两次,多则十几次。周柯这周缺交了四次,这么一看,完成情况也算不错了。她自己也捉襟见肘、顾此失彼,拼了这条命在写数学,其他作业基本没交上。很好,我登我自己。
纪思源整理好登记册,到办公室交给了博睿,和周柯一起去吃饭。纪思源现在是自顾不暇,一心扑在怎么最大化利用她那些磨损得只剩一点的精力上,也分不出什么心思再去想别的了,尽管总感觉心里还有悬而未决的事情。
她好累,不是很想说话,也不太知道该跟周柯说什么。
纪思源翻开她随身携带的《必备古诗词》,队伍前进一格她就跟进一步。这是一个抗拒交流的标志,就跟门上挂着的“请勿进入”牌子一样。她现在看到字就想合眼,还撑着非要看,胃里升腾起不适感,她有点想吐。
纪思源吃了几口就吃够了,低着头把书卷起来的边角捋平。
“再吃一点吧,嗯?”周柯说。
纪思源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餐盘,摇了摇头,“真吃饱了。”
周柯把勺子伸到她面前,纪思源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
回教室坐了没多久,纪思源就感觉那些饭一口一口地沉下来,在胃里坠成了块沉甸甸的铁块。下午饿得慌,肠胃都收窄了,陡然一撑,现在那些食物在她身体里下坠一分就能感受到一分钝痛。她摸了摸鼓成球的肚子,左手按在上面,弓着腰背继续写作业。有只手搭上了她的背,周柯另一只手按在桌上,俯下身来问,“哪里不舒服吗?”
“胃疼。”纪思源有气无力地说。
“我去校医室拿胃药。”周柯脸色不佳,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混着青瓜味的气体从她咽喉冒出来,她吐泡泡似的嗳气了一会,那块砖终于坠底了。她疼得不得了,上了个洗手间,出来照见镜子上冷汗涔涔的自己,掬水洗了把脸,胡乱地用衣服袖子擦了几把。胃里那些食物逆上食道,不上不下地卡在一个将吐不吐的位置,她站在洗手台前等了好一会,呕吐感才下去。一出去,就被门口等着的周柯吓了一跳,虽然她全身乏力,只震颤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来。
“先喝点热水。”周柯把杯子给她。
纪思源接过自己的杯子,喝了几口。
“还很难受吗?”周柯问。
“好多了。”纪思源笑了笑安抚周柯。
“嗯。”周柯勉强笑了一下。
纪思源回教室还是把胃药吃了。
晚自修前十分钟,博睿带着名单来教室抓人,报菜名似的一长串念了下来,最后也点了纪思源的名字,“这些没交作业的同学,来办公室找我说明。”
其他同学的名字都是按照学号顺序来点的,博睿犹豫了一会才把她的名字缀在后面,有些“以儆效尤”、“一视同仁”的味道。纪思源以前也经常这跳一题那跳一题,但她有意挑拣着来做,问心无愧,也都直接交上去了。这回是真的心力不足,写不完。纪思源老老实实地就去找博睿了。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前边还有个“陈词”的同学,在外边等他说完了才进去。每次从办公室门口到博睿办公桌前面这段路,那种审视的目光都让她如蚁在身。纪思源扒拉着办公桌的挡板,“老师,我……”
博睿冲她宽心一笑,“你不用来找我,我很放心。”
真的没交作业。纪思源没说完的后半截话直接断在肚子里,她想捞起来,“可是我真的……”
博睿再次截断,“我对你很放心,没关系,不要有太大压力。”
“好。”纪思源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
“思源,”博睿又在身后喊她。
什么什么,要和我谈话了吗?纪思源喜出望外地走回去。
“登记册你拿回去,辛苦你了。”博睿从桌边书立里抽出来作业登记册。
“好。”纪思源拿过来。
纪思源只背关键词,其余有个印象,考场上都能写个八九不离十的出来。但是状态不好,她也保不准自己看完题能不能定位到考点编排字句,只能拼命往库存里塞东西来凑,好直接拿来用。
好在终于考完了。那些有用的没用的知识点在她脑子里轰然坍塌,纷纷扬扬尘土。她无法准确自我评估,却有一种预感——要么极好,要么极差。
评卷几天,文科二卷标准答案她基本上都答到了,多数擦边。散学典礼那天各科发下来了答案,纪思源紧张兮兮地对完了选择题,正在估算自己分数的大概上下限,埋头算数。地理课代表过来说,“历史老师找你。”
纪思源跟主科代课老师以外的老师基本没有过课下交流,这回还是地理科代说历史老师找她,事情过于奇怪,她内心七上八下地过去办公室。历史老师正在办公室前面堆着卷子的长桌上整理卷子,看到纪思源过来,“你拿回去对对你的答题卡是不是涂错了,历史选择题只对了一道。”
纪思源一对,发现政治和历史的部分确实是填错了。
“唉,不是提醒了很多遍了吗?答题卡一定要涂对。”历史老师批评,“你算算少了多少分,给你加回去。”
纪思源老老实实挨批,在边上写上“+16”。
“怎么了?答题卡涂错了?这么粗心啊。”地理老师刚进门,过来围观,“不错你这次地理考得很不错哦,再接再厉。”
纪思源忙笑说好的,回了教室。她不在的这一会,分条已经发下来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凉了半截的心是彻底凉透了。
啊。
这可怎么办。
周柯过来,她把夹分条的笔记本合上。
“怎么了?”周柯问。
“我答题卡涂错了,老师让我对一下改回去。”纪思源说。
周柯拍了拍她的脑袋。
纪思源和另外一个涂错答题卡的同学被各科老师轮番当作反例。她地理部分没有涂错也还是被地理老师也说了一番。老师打一棍棒给一甜枣,“不过纪思源这次考得不错啊,年级第三。我之前说过,只要大考能考进年级前十,都能来我这里拿奖励。纪思源,你下课来找我吧。”
其他科考好的人都没有这么张扬,纪思源只有地理考好,其他一塌糊涂,倒显得她考得不错。纪思源心里馋,却不好意思去拿这个奖励,下课地理老师又提了一嘴,她才跟着到办公室。地理老师艰难地把手探下去拿出来一包零食。
“是这个零食吗?”
“你想要这个零食吗?”老师终于够着了,拿出来一张中国地震带分布拼图,“我本来想给你这个的。”
其实纪思源比较想要零食,但是似乎不太妥当,她忙摇头,“就这个吧,这个挺好的。”
她抱着拼图回教室,放到箱子里。好像拿到什么她都会很开心的。
明天只有班会课和散学典礼,博睿默许了最后一晚上可以稍微放纵一点,晚上大家都没有心思写作业,玩的玩,聊的聊,教室后头还有聚在一起玩狼人杀的。纪思源没有什么追求,只想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多写些作业。
我好无趣啊,她分神想,眼睛往周柯背后瞟。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晚跟周柯待在同一个教室自习,她的内心就开始天人交战。
为什么她就不能坦率一点、活泼一点、心口如一一点呢?
告诉她,我可能进不了重点班了。
劝她进重点班。
如果她愿意和我一起,那就留下。
好过分啊。
原本轻松的欢声笑语在她耳中变得聒噪,她笔锋如刀地泄愤。表面上是把选择权交给周柯,其实是把所有的责任、两难都推给她。明明是她自己发挥失常的,凭什么把周柯拖下水。
班会课放出来班级前五名的名字里没有纪思源,周柯依然很稳,班级第一名。
“纪思源涂错了答题卡,分数还没加上去,后面算分的时候会加上的。”博睿说。
纪思源隔着大半个教室都能感觉到博睿是特意对她说的,半是慌张半是受宠若惊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博睿这是在安慰还是什么,反正她心知那加上的十六分只能说聊胜于无。
饭堂支付系统和宿舍门禁要升级改造,散学典礼开完,纪思源还得去回收全班同学的饭卡。博睿特别体恤地让三个班长来帮忙一块收。黄深说他送到饭堂的办公室去,纪思源就撒手,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周柯一直靠在自己的桌子上看着她收拾,纪思源如芒在背,强行装作自然,反而过分刻意地埋头避开与周柯任何形式的交流。纪思源收完,教室已经没几个人了。
周柯帮忙把储物箱搬到了楼下。
“那……我回教室收拾东西了。”周柯目光没有着落地四处飘忽了一会。
“周柯。”纪思源凑上前抱住了她,把脸搁在她肩膀上。
“你要好好休息,”周柯深呼吸,搂住了她,“知道吗?”
“我也想好好休息呀。”纪思源笑。
炎热的夏天,两个人的身体都热乎乎的。抱了好久,有滴汗水从她的太阳穴沿着脸颊滑下来,她拍了拍周柯,放开了手,“你快回去收拾吧。”
“嗯。”周柯刘海都湿成一绺一绺,走了几步,恋恋不舍地回头挥了挥手。
下个学期回来要换宿舍,暑假期间不能在原宿舍寄存行李。纪思源搬了四五个来回,才把宿舍清空。
刚放假,学校那边已经统计好数据了,发下来通知收集学生进重点班的意愿。纪思源登录网站,勾选了文科重点班,截图发给了周柯。
“我填啦。”纪思源说。
填了,但是可能进不了。
她突然想起博睿班会课上特意说,“会替她把分加上”。这句话暗含的意思不就是,虽然涂错了答题卡,但是“会替她把分加上”,就显得她很有机会可以进重点班。
其实,我期末考试砸了。纪思源输入,删掉了几个字,看了一会,全删了。
“我也填了。”周柯回了个截图。
她希望周柯好,但是她的心狠狠地、真实地沉了一下,而且再也没起来。
她不知道其他人成绩如何,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是回不去重点班了。
但是……万一呢,她自我安慰道。
纪思源回家瘫了几天假期就余额不足了。
“明天要出来玩吗?”周柯编辑好微信。
她应该没有心思玩,好像整个人都对玩失去了兴趣。
那就更应该出来玩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删掉了原来的话,重新编辑了一条生日祝福,踩着点发了过去。
“谢谢!”纪思源发过来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你要睡了吗,”周柯问,“可以视频吗?”
“可以呀,小小声的。”纪思源回,“我找个耳机。”
她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散着头发靠在床上,小声说,“晚上好。”
“晚上好。”周柯跟着小声说了一句,笑了一声,回到正常音量,“生日快乐。”
“嘿嘿,谢谢。”纪思源说,“你要给我唱歌吗?”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周柯唱了几句,“生日快乐,纪思源。”
“好耶。”纪思源把手机立在枕头上鼓了鼓掌,“今天有没有什么特殊一点的服务?”
“你想要什么样的特殊一点的服务?”周柯反问。
“有没有菜单?”
“听歌请按1,听故事请按2,情话请按3。”周柯说。
“三三三三三!”纪思源说。
“让我想想哈。”周柯说。
“现编的吗?”
“是的呢!”周柯说,“那来点地理小情话吧。你的情感就像一条外流河……”
“啊,为什么?”纪思源问,“洋洋洒洒汇入大海有容乃大吗?”
“不对。”周柯笑了一声,“还猜吗?”
“外流河……”纪思源皱着眉想,“那就是……水量大,爱意汹涌。”
“这个好像也对,纳入正确答案之一。”周柯说。
“那答案是什么?”纪思源问。
“外流河没有枯水期。”
“哦,此情绵绵无绝期呀。”纪思源恍然大悟,紧接着笑起来,“我也要来。”
“来。”周柯说。
“你就像一条建有水坝的河流。”纪思源说。
“吃水线深?”周柯试探着说了个答案。
“嗯……这个也纳入正确答案之一。”纪思源说,“平时蓄水,但是放水的时候又让人招架不住。”
“好的呢。”周柯说,“谢谢这位客官的评价。不过我们是不是说反了呀?”
“反了吗?哪有,我就不长情吗?”纪思源佯怒。
“你比较让我招架不住。”周柯说。
“啊。”纪思源舌头打结,“你可住嘴吧,我真说不过你。”
“那看来还是我略胜一筹。”周柯笑。
“是的,可厉害了,周柯同学。”纪思源说,“我要睡觉啦,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周柯叫住她,“哎哎哎——等会儿。”
“还有什么事?”纪思源问。
“亲一个。”周柯指了指自己的脸。
“晚安。”纪思源凑近屏幕大声地“mua”嘬了一下,又说了一遍,“晚安啦。”
开学的前两天,分班结果出来了。纪思源把手机关机,登录学校官网去看分班公告。
“高三(15)班普通班。”
没进。
意料之中。她神魂不在家地在桌前呆坐了几分钟,拿杯子下楼接水,走到楼梯间实在端不住了,捧着杯子坐在楼梯上。
她不知道要怎么样面对周柯,怎么向周柯解释,也没有办法想象接下来的生活。她会和周柯在不同的班级里,周柯会生气吗,会不理她吗,会跟她渐行渐远吗?她们还能像原来那样相处吗?
她尝到咸咸的味道,眼泪砸进水里。
不回微信。
她不知道纪思源的手机号码。周柯耐着性子,呼了一口气,点开博睿的聊天框,“老师好,纪思源没进重点班吗?”
博睿:“这个自己去问思源比较好哈。”
周柯:“为什么?她期中考不是拉开了很大的优势吗?”
博睿:“这次重点班的选拔,期末考占了百分之五十。”
纪思源期末考没考好。
她知道的,但是她没有问出来。周柯盯着桌上的练习册看了一会,拿起手机,飞快地往上翻班级群聊,翻到了之前要求核对的档案文件,找到了纪思源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声给她兜头浇了一盆油,肺要气炸了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她拎过挎包,甩上门一路疾步出了小区。整个人像沸腾的水一样,呼吸也冒着蒸汽。她靠在地铁车厢的角落,止不住的想法一个比一个激昂。
她好生气。
胸口此起彼伏,她数着自己的呼吸,渐渐地想到很多有的没的的事。
纪思源什么都不说。
她们以后可能就会淡了远了渐渐不再说话断了联系了。
主动的一直都是她。
她突然发觉自己以前莫名地有一种笃定的自信,但是被察觉之后的自信却变质成了自我怀疑。
风穿过车厢,脑热渐渐冷却下来,勇气也随之消散。
她其实……没有那么勇敢。
这好像才是她正常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