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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回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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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思源她们宿舍搬到了401,比原先宿舍少爬一半的楼梯。不知道是开学恐惧综合征,还是“近乡情怯”,靠近学校开始,她的胃像灌了冰冷的铅一样,紧张得一阵一阵收缩。她铺了床,到学校后门吃了自助快餐,回来把箱子搬进教室,带着一些隐秘的期盼看门口的座位表,一边扫一边更加灰败。好久没有在这么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和那么多人待在一块,还好她同桌还不在,座位周边的人也不多,她局促不安地坐到自己拥挤的位置,开始补作业。她控制不住想抖腿,连手都跟着一块抖了起来。写了几个七扭八歪的字,她用左手按住自己的一个劲抖个不停的右手。她在发抖,心脏搏动得飞快,一滴莫名其妙的泪突然滑过她的脸颊。这是怎么了?她擦掉那滴眼泪。她害怕,怕人。
后面吴泠突然问:“周柯,你怎么回来了?”
接着果然是周柯的声音,“来找人。”
纪思源低头扒拉着自己的卷子,想把中间的褶子压平,听着脚步声接近,胃里冰冷。周柯伸手虚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纪思源不动了,手还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
“出来一下吧?”周柯在头顶说,抓着她的手一点点用力。
纪思源起身,跟着周柯到外面走廊。
“生日快乐。”周柯说。
纪思源终于抬头看她,马上忍着眼泪拧开头,低声沙哑道,“谢谢。”
“你的生日礼物。”周柯拉过她的手,把袋子挂到她手上,“还没来得及给你。”
“谢谢。”她眼泪快挂不住了,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把脸往哪里藏。
周柯搂她过来,一把把她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纪思源没想到周柯还会抱她,无声地哭得更凶了,在她衣服上蹭着眼泪,调整呼吸。纪思源枕着周柯的肩膀,稍微安心下来之后就忍不住开始放空了。她看见博睿从办公室出来,往这里来。博睿看见她们,愣了,推了推眼镜,继续往这里走。纪思源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心里咯噔。此时越是自乱阵脚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在周柯背上拍了拍,说了一句“老师好”,从容地松了手,一副“我是尊师并不是心虚”的模样,周柯收到提醒也从善如流。
“你们感情真好。”博睿点点头,脸上挂着一抹笑,“周柯,祝贺你,好好适应新的班级。”
“谢谢老师。”周柯说。
博睿进了十五班,她们俩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周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先走了。”
纪思源看着周柯走到走廊另一端的尽头,进了十八班,自己也回到位置上,没忍住打开袋子看里面是什么。一把天蓝色的折叠伞和一本藏蓝色封皮的活页笔记本。她拿出笔记本,翻开扉页,看到了周柯写的“生日快乐”。
稍微踏实一点了。
吴泠把上学期末收上去的饭卡发了下来。博睿没有通知她,那就是不用她忙活了。
“思源,你的饭卡。”吴泠把卡放到她桌上。
“谢谢会长。”
“还有周柯和微微的。”吴泠碎碎念了一句,拿了余下两张饭卡去找博睿了。
纪思源写了一道题,心浮气躁到想发脾气。好讨厌啊,只是一句话,这么一句话就能让我注意力分散成这样。
回到宿舍,纪思源打开那把伞看了一下,看清了上面玉桂狗图案的全貌,沿着原有的折痕把伞收了回去。
除了失眠,纪思源暑假在家里基本维持了早上八点起床,十二点睡觉的作息。回到学校,睡着的时间不变,提早了两个小时起床,纪思源困得眼睛不能完全睁开,扫完题就忘了自己刚刚读了什么,一个题目得来回读个几遍。好在她破罐子破摔,心态不错,随便写写也完卷了。
考完第一门,纪思源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东西,没想到周柯在教室外面等她。
我是不是该主动说句话……第一门感觉怎么样啊?太生疏了。数学打算怎么复习啊?过问太多了。而且……她数学还没周柯来得好。那就问,数学应该怎么复习?明显是没话找话。
一路相对无言。
纪思源那颗本来就转不太动的脑袋彻底歇菜了,她必须承认之前的事情没处理好,也存在很多隐而未发的问题,她心存芥蒂,确实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在地相处了。她寒假开始隐隐不安,后来纠结了许久,从饭堂出来之后天人交战得最为激烈。走到一栋教学楼中厅,她要回宿舍,周柯回教室。
“周柯,”纪思源停下脚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周柯也停住,面对着她。
“我们以后不一起走了吧。”纪思源说。
“哦……”她愣了一下,轻声说,“好。”
“需要理由吗?”纪思源看向她的眼睛,周柯红着眼眶把视线移开。
“不需要。”周柯说。
纪思源在心里想好的无数个处处破绽但至少看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被这三个字严严实实地堵了回去。她伤人伤己,鲜血淋漓。她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说:“那……我先回宿舍了。”
说完这句话,她明白为什么周柯最近每次都“先”走了。
“思源,”周柯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低声问,“是我让你感觉到压力了吗?”
纪思源脑袋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最后心虚地变得空落落,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我知道了。”周柯说。
纪思源转身回了宿舍,步伐如常,她自己知道她是仓皇而逃。周柯泛红的眼睛深深刻进了她的心里,但是她必须坦诚,确实如此。她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自己的感觉,她也想从容、大方又自信,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忐忑、不安和自卑。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高三课时比高二多出来一节,周六全天测验。只有周日大半天的假,纪思源没有时间在路上往返,准备办理留宿。到宿管办公室拿了留宿申请条款,去找博睿签字。
“老师,明天就截止留宿申请了,时间来不及,所以家长签名是我自己签的。”纪思源上来就坦白。博睿心知肚明,没必要藏掖着。
“好,问题不大。”博睿在申请上签了名,“正好我有事想跟你说。”
又来?纪思源接过申请。
“我跟周欣然和吴泠都说过了,再问问你的意见。”博睿说,“你们宿舍最近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会长在,挺有原则的。”
“吴泠是不错的,你们宿舍还是我们班唯一的五星级宿舍。你觉得赵晓怎么样?”
“挺好的,我以前和她同桌,很有意思。”纪思源说,心下疑惑博睿这是要干嘛。
“那你们同宿舍应该也能相处不错吧。”博睿说,“赵晓想要换到你们宿舍,你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啊。”纪思源说。她也听了一些风言风语,知道赵晓跟她的某个舍友不合。赵晓想换宿舍,但恐怕不是想换到她们宿舍。她们宿舍恪守规则,不夜聊、不聚餐、不寻欢作乐,舍员个个奇葩,现在一个长期不在宿舍住,一个换了宿舍,一个外宿,只剩下半个宿舍的人。
后来博睿又把姜丹珩叫去了,纪思源晚上在阳台刷牙时顺嘴就问了一句,她也没问题,这件事博睿是谈妥了。
原以为这周考了开学考周六就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学校不干人事,压根没想放过他们,依然留他们测试。纪思源飞快写完了卷子,并且用考试余出来的一个多小时把今天晚上份的作业写完了。她原以为交了卷就能歇着了,所以一分劲也没剩,没想到因为刚开学教室扫除的人手太多,直接排到她去打扫办公室。
她的小组成员急着回家,协商了一下,她们两个负责扫地,纪思源拖地,组里剩下的男生倒垃圾。纪思源等她们扫地,顺便慢腾腾地收拾完了要带回宿舍的书,去工具房里拿了拖把到办公室干活。
打扫完准备出办公室时,她捕捉到了周柯名字,精神抖擞,继续在已经拖过的地面上抛光,沉心去听。
“周柯在你们班适应得怎么样?”地理老师问,“我这几天都没看到她,才知道她去了重点班。”
“挺出色的。她以前不就是理科重点班的吗?”另外一个不认识的老师说。
“是啊,当时不是都觉得她闹着玩的吗?但是她是真的聪明,学什么都快。”
是啊,她学什么都很快。纪思源换了新的垃圾袋,拿齐工具放回工具房。她们宿舍只有她和吴泠两个人留宿,之前吴泠还兴冲冲地说要跟她一起出去吃饭,这会人不知道哪去了。纪思源把书抱在手上,边下楼梯边开机,点开微信,一串小红点在列表上跳动。她看到了周柯的头像框上的红点。她的拇指在上面停留了一会,点开吴泠的会话框。
“思源,我先去宿舍楼一楼的自习室占位了!你待会来找我吧!”
“[图片]”
“帮你也占了个位置。”
纪思源回复:“我来啦。”
纪思源到自习室时,其他位置都被占完了。吴泠坐在她占的位子上玩手机,看见纪思源,她指了指另外一张桌子的位置,“帮你占了那个位置,都没位了。”
纪思源把书放下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啊会长,好饿。”
“现在去吧,走吧。”吴泠起身,“我们今晚吃大家乐吧,我有券,你看看你想吃哪个。”
纪思源几乎没怎么跟朋友出去玩过,晚上一起吃饭还挺新鲜的。吃完饭,她陪吴泠去买了杯奶茶,两个人回宿舍各玩各的。九点,吴泠从床上爬起来去自习室写作业。纪思源未雨绸缪地想着今晚把明天份儿的写了免得明天不想干,也跟着吴泠去自习室了。九点四十五分,她刷完了一套地理卷子,出去外面吹风。
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灯火通明。她从池塘边绕到田径场,体育馆的灯灭了,最后几个夜跑的人从田径场出来,保安关上门。自习室的灯也灭了一半,开始清场了。纪思源从图书馆穿过,回宿舍。前面自习室门口转出来个人,也往宿舍去。纪思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缀着,到了明亮一栋教学楼中厅,她看清那确实是周柯。
周柯也留宿了吗?虽然她每次回家都能和周柯同行一段,但是只知道她在哪里换线,从来没有问过她究竟在哪个站。
写作业写得好晚啊。
周柯的宿舍在另外一边,纪思源并不顺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跟在后面,觉得自己跟做贼似的,心虚极了,生怕周柯回头,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跟上来。周柯到了三楼,她没跟着到走廊,上楼回宿舍了。
洗完澡,纪思源在宿舍阳台进进出出晾衣服,吴泠对着镜子涂口红。
“为什么会长你大晚上的涂口红?”纪思源把晾衣杆靠回墙角,收拾洗手台上的东西时看了眼镜子里的吴泠。
“试一下色。我妈成人礼的时候送的。”吴泠转过来,吧唧一下嘴,“怎么样?”
“挺好看的,很有气色,很职场精英。”纪思源说。
“思源,你已经长大了,该试试化妆了。”吴泠招她过来,“你也来试试嘛。”
纪思源犹豫,看见吴泠拿着口红要往她嘴上抹,仰头微张双唇。
“哎呀,涂个口红而已嘛,干嘛搞得一副我要□□你的表情。”吴泠按着她头涂完,示意她抿唇,“好了,你抿一抿,这样。”
纪思源抿了抿,扭头看镜子里红艳的唇,神色古怪。
“这不是挺好的嘛。”吴泠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语重心长,“多尝试啊,思源。”
纪思源实在没法顶着个烈焰红唇,拿纸巾来擦,擦了半天还是比平常红,作罢了,反正多洗几次脸就没了。
学校宿舍周日依然响铃,纪思源没受到干扰,眼睛睁开就已经八点多了,不想起床,靠在床上看小说。
“思源,你醒了吗?”斜对角的吴泠躺在床上问。
“醒了啊。”
“你快把空调关了吧,好冷啊。”
“空调开关不是就在你那边吗?”
“那还是要起来的,我不想起来。”吴泠把头埋在被子里哼唧。
“那……”纪思源向吴泠妥协了一半,最后还是被懒惰折服了,“等一下我起床再关吧。”
“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
“我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吃的……会长想吃什么?”
“麦当劳吧。九点之前还能点早餐。”
纪思源一看时间,“都八点半了,那快起床吧。”
“我待会就起,你先起。我很快。”吴泠无所不用其极地赖床。
纪思源叠了被子,下床关了空调,到阳台去刷牙,含着泡沫催吴泠,“会长你快起床。”
“起了起了。”吴泠爬起来。
她们俩出宿舍门禁时已经快九点了,在路上用小程序点了个餐,在熊孩子吵吵嚷嚷、四处乱窜的麦当劳吃了顿鸡犬不宁的早饭,回自习室写作业。
傍晚,纪思源在宿舍洗澡,听到外面一阵响,心猜是赵晓搬进来了。洗完澡出去,赵晓已经铺好床,正在把行李箱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往柜子里放。
“刚刚没人回我,我就进来了。”赵晓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对她解释。
“没事,以后也是你的宿舍了。我们宿舍的钥匙就放在窗台,你拉开窗子就能拿到了。”纪思源走到窗边,拿起钥匙晃了晃。
“好。”赵晓说。
纪思源待着尴尬,到阳台去洗衣服,洗完跟赵晓打了声招呼就到教室去了。
到饭点和吴泠一起到外面觅食,其余时候写写作业,写累了出去散散步、看池鱼、赏荷花。这大概是她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调剂色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