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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长相思 ...

  •   ——灵漪来到了抗战形势热火朝天的武汉。
      上海沦陷后不久,《民族魂》也从租界内迁武汉。神通广大的赵凡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些盘尼西林。到底是年纪轻,底子好,尽管沿路艰苦已极,楚宁仍然坚持下来了。而且一到武汉就不顾江主编和赵凡的反对,又拿起了笔。
      在八路军办事处,他找到了王永勤。王永勤是随演出队来的,一放下行装就参加宣传演出,忙得没时间休息。
      台儿庄战役的胜利大大鼓舞了全国民众的爱国热情,但紧接着徐州失守,华中门户洞开,敌军直逼武汉三镇,又使人们对抗战前途产生深深的忧虑。
      云集武汉三镇的文艺界人士每天组织各种演出、募捐、时事报告会,分析抗战形势,鼓动全民抗日。在这里,还集中了各所南迁高等学府的教师与学生。朋友们在武汉有了短暂的会合。一些人继续读书,一些人则直接参加抗战。
      张博平这一年恰好从燕京大学毕业,留在三厅,配合日本友人绿川英子搞对日宣传。他告诉楚宁,江寒已去了根据地。大家都在奋勇战斗着,这很使楚宁激动。
      对江寒那种微妙的感情,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在这纷忙的岁月里,只有一件事让他们焦心:老方失踪了。他竟然没有来武汉。

      赵凡快步走进周刊社,楚宁拿着一份校样从江主编屋里出来,看见他,停了脚步。
      “小楚。”赵凡亲切地招呼着,“病刚好,别这么拼。拿的什么稿子?”探头看一眼,楚宁不自觉地把纸藏在身后。
      赵凡自嘲地一笑,语气带了微愠:“这么信不过我?”
      “不是。”楚宁矛盾地摇摇头,注视赵凡,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赵先生,我先走了。”他匆匆跑下楼。
      赵凡回身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叹口气,敲敲主编室的门。
      “请进。”江漓刚劲的声音响起,赵凡微笑着走进去。

      “老方还没消息吗?”八路军办事处里,王永勤不在。刚刚来此的宋灵漪帮助做些事情。楚宁一踏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宋灵漪微微蹙眉,向他摇摇头。
      楚宁一拳砸在桌上。灵漪从壶里倒了杯淡茶,放在他手前。楚宁一愣,抬头表示感谢地笑笑,拿起一饮而尽。
      宋灵漪整理着文件,道:“刚才有个同志来寻王大姐,说是找到了几个和老方一道从上海来武汉的难民……”
      “奥?”
      “据他们说,在鹦鹉洲的一个旅店,深夜警察突击搜查,把老方带走了,从此老方就再没回来过。王大姐和几个办事处的同志已赶赴鹦鹉洲了。”灵漪道。
      楚宁深深皱着眉,一声不吭。
      灵漪安慰地道:“你也不必着急,总是有了线索。”沉默片刻,忽道:“楚宁。”
      “嗯?”楚宁还在沉思,半晌才抬头望向灵漪。
      灵漪脸有些发红,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付翔的消息。”
      “这有什么。”
      “……昨天去看望父亲时,我告诉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从腋下抽出一条同样是月白色的手帕,无目的地卷着:“父亲深责我没早讲。还说…….要是早知道,定要登门拜谢楚伯父楚伯母。他与楚伯父又是同事。这都怪我过去太不懂事。现在呢,战争来了,伯父伯母随春江大学迁去了重庆。很容易的事变得不可实现…….父亲,一定要见见你。”
      楚宁忙摇手:“过去多久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忽然想起王大姐不知何时说过宋灵漪的父亲是“统战对象”,心里更乱了。灵漪脸有些发白,刚想说什么,王大姐脚步零乱地进来了。二人忙迎过去。王大姐脱力般坐在桌旁,脸埋在手臂里,肩膀一抽抽的。灵漪突然鼻子发酸,把手帕塞进王大姐手中。王大姐拿起帕子捂住脸,擤着鼻子,半天才拿下来,眼睛红红的。
      “王大姐,老方他…..”楚宁不敢问,又不得不问。
      “肯定是给特务绑架了。”
      “啊?”
      “形势就是这么复杂,小楚,灵漪!”王大姐又擤了把鼻子,小声道:“以前觉得他毛病一大堆,如今找不见了,倒想起他的那些好来。”
      大家的心情都沉重,楚宁见宋鲁直的事也就搁浅了。

      过了几日,老方还没信儿,周刊社又传出惊人消息:江主编迫于当局压力辞职了。楚宁飞奔进周刊社,传达室老张叫住了他。
      “江主编已经走了!他给你留了封信。”老张打开抽屉,颤巍巍地从最里端摸出一个信封,“他要我亲自交给你。”
      “他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要离开武汉?”楚宁追问。
      “嗨。”老张叹口气,“江主编走得很急,也不叫人送他,连见你一面都没工夫……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楚宁撕开信封,掉出的白纸上,是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刚劲字迹:“楚宁,当心!”
      这字迹,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新闻稿上,朱笔圈改。楚宁的泪在眼圈打转:“他走了多久?”
      “怕是已上船了!”
      “他,他要去哪里?”
      “他说天下之大,哪里有安身之处,就去哪里。”老张叹息着。
      门外,隐隐的雷声伴着不远处的炮声。哗哗的雨点斜斜地打进来,淋湿了那红色字迹。
      “坐上这个位置的是谁?”楚宁低声自语。
      “赵先生。”老张也低声说。
      “楚宁!”楼上传来赵凡的声音。楚宁没来由地打个激灵。阴暗的屋子里,赵凡慢慢走下来,走到他面前。
      “日后你便是我的部下,楚宁。”赵凡笑着,“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楚宁把信纸揉成一团,趁着阴暗塞进裤子口袋去。突然一道极凄厉的闪电打过,照亮赵凡青白的瘦脸。
      “外面又打炮了。”赵凡似乎承受不住楚宁的眼光,走到门边去,“武汉守不了多久了。小楚,只要你听话,我会送你一条金光大道。”
      楚宁一转身,奔进雨幕。赵凡注视着那模糊的背影,嘴角掠过一个阴沉的笑。
      楚宁一口气奔进办事处,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迎面几人飞也似的冲出来,王大姐赶在最前头。“王大姐,怎么了?”楚宁迎过去急问,“是不是老方有了消息?”
      “对!小楚我们快走!”王永勤顾不上细说向外猛奔。宋灵漪也跟在后面,有人递给她一把伞,她撑起遮在王永勤头上,边快走边对楚宁解释:“刚才鹦鹉洲一家医院的当班护士跑来告诉我们,停尸房有个人似乎并没完全咽气,而且来历不明,很像我们说过的那个人.......”
      轰隆隆的雷雨中,人们飞也似地去了。
      这个人,果然是老方。他终于活了下来。

      “老方的被绑架,是不是你策划的?江主编的离职,也出自你之手!”
      “大半夜的,你跑来找我,就是为质问这些?”赵凡还没有睡。空荡荡的主编室里,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旁边的烟灰缸已经全满了。
      “特务!特务太可怕了!”楚宁满眼冒火。
      “不是我这个特务,你能复原,还能来武汉?我和你的老方,不过各为其主。”赵凡掸掸烟灰,起身道:“抗战给了□□发展壮大的千载难逢机会。国共合作是政治博弈,双方都各怀异梦,日本人一去,必斗个你死我活。小楚。”他站起来,走近楚宁:“我始终弄不懂的是,你,为什么又要跟着他们跑?你根本无需翻身!要抗战,跟着我也是一样的。”
      “你——你们,是永远不会理解的。”楚宁愤怒地回过头,就要离去。
      “小楚!”赵凡绕过来,“你那么单纯,玩不转政治的。我劝你,若不跟我走,不如就找个学校,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楚宁推开他,跑出去了。

      老方出院之时,正是武汉失守前夕。
      “宋灵漪要跟我和永勤到延安去。”老方站在院子里,问楚宁,“你呢?”
      老方注视着对方青春的脸,那轮廓里找不出一丝多余的线条。他轻叹口气,不等楚宁回答,拉住他的手,一直拉到窗下。楚宁迷惑地抬起头。
      细雨迷离。灯光中,宋灵漪的影子迷蒙而清灵。她托着腮,久久不动。楚宁默默看了一会,又转向老方。
      “她爱你。”老方轻声说。“你这样的青年,是值得她爱的。”
      楚宁没有说话。
      “你爱她吗?”雨滴透过梧桐打在他们肩上,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气息。
      楚宁还是不说话。老方脸一沉,又似带着些悲哀的喜气。
      “她怎么会爱我呢?”楚宁完全不能相信,“从一开始,她就……”
      “愿意回春江吗?游击区需要药品。”老方突然又说,“江寒已去了那里。”
      明亮的光在梧桐树下闪烁起来了。老方什么都明白了。他使劲按按楚宁的肩膀。

      滚滚长江边,遥遥回响着保卫大武汉最后的枪炮声。初升的太阳浮起在东方,将浑浊苍黄的江水照得泛出紫金色,到处是震耳的轮机声。滚滚长江水上,驳船、汽轮发出突突的叫声,穿梭往还,冒着浓烟;几只小帆船在远处摇曳,它们竖立的三角帆被蓝天一衬,显得那样飘零孤单。远处遥遥响着保卫大武汉最后的枪炮声,这里那里,到处烧着什么东西。一代又一代打不败、烧不绝,秉性坚贞执着、生命顽强热烈的仁人志士就这样浴血奋斗、前仆后继。他们是民族的生机、民族的魂魄、民族的未来。
      王永勤提着只旧箱子,在重浊的轮机闹音中和方超一起走过江岸,坐在岸边,脚踏着离离野草,呼吸着雨后青草的芬芳气味,望着流淌了几千万年的江水,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王永勤忍不住打破寂寥:“老方,你在想什么?”
      老方望着江水说:“我在想,这一去,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重逢。”
      王永勤眼圈一红。远远的,宋灵漪提着箱子走下了黄包车。老方急忙迎过去,拿过她的箱子。
      起风了。宋灵漪在月白旗袍外加了条淡蓝色毛围巾。她默然微笑:“你们都到了。”
      王永勤忽然回头:“瞧,楚宁来了。”随即与老方迎上去,和楚宁紧紧拥抱。
      楚宁犹豫着,走向宋灵漪,伸出手。
      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多保重。”千言万语,宋灵漪只说了这一句话。
      “过封锁线危险,你们要当心!”这是楚宁的回答。他永远想着别人,而不是自己。
      “你难道不更危险么?对咱们每个人来说,新生活都要开始了!”永勤道。
      “可没一种是简单的。”老方意味深长。
      江面上摇来了一只小船,船工向他们远远招手。
      王永勤忙说:“啊,我们的船来了。”
      于是他们再次郑重地一一与楚宁握手。每个人的眼眶都湿了,王大姐的眼泪更是毫无遮掩地流淌在衣襟上。
      老方转身跳上船板。接应着她们。
      船渐渐远去了,楚宁独自站在岸上,不住挥手。
      “我会永远记住你,高尚的朋友!”江面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小船在微风中,于泛起涟漪的江面上飘动着,渐渐如荷叶般消失在水天交界之处,消失在迷雾中。远处似乎又有日本飞机盘旋。在长江里航行,随时可能遭遇危险,不仅有那江底的漩涡,还有这人为制造的灾难。
      楚宁默默站在岸边,放下了手。只有宽阔的江水,还在不停地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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