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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踏破铁鞋无觅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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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漪熬夜写就文章，次日侵晨就投入学校邮箱。小桥边，附近农村的妇人已在洗衣，她们的小孩在煤球堆里拣拾。司空见惯的一幕突然让她的心沉重。顺着矮矮的冬青慢行，直望见碧水边薜荔铺满的教室青墙，她才渐融回自己的这个世界。
这节公共大课，先生讲的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这是整个疯狂的世界都普遍推崇的一种哲学。“我还是宁愿做块木头。”听了一半，余心歪斜的眉头越皱越深，悄悄在纸上写下，推给灵漪。灵漪碰碰余心手背，半晌轻叹口气。
外面确实是个疯狂世界。强盗在践踏我们的国土，贪官污吏横行，黄泛区的惨状每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能忘记。一夜风雪过后，校园里忽然四处贴起为东北义勇军举行募捐义演的海报来，朴素却充满激情的宣传口号瞬间就令余心热血沸腾。她在女生楼像宣传家似四处通告。“我陪你去！”灵漪一马当先。两人周末就结伴进城去了。
这日自清早就有些湿漉漉的，贯穿市区的深潭静悄悄的。来到举行演出的教会中学门口，二人下了黄包车。乌漆大门前，惨淡的冬阳照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两人依靠墙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着开门。
“救你的人还没有找到么？”余心哈着手问。
灵漪摇头。
“琼怎么说好又不来了？”忽然余心又问。
“她说这种组织怕多有左翼色彩，最后还是打了退堂鼓。”余心没再说话。
校工打开大门，微笑着请她们进去。余心感谢地点头，灵漪却左顾右盼。二人一径顺着光秃秃的柳堤而行，穿廊度院，老远就看到前面甬道上站了个身量不高，年约三十的男人，双手插在裤袋中两眼向天。
灵漪立刻警惕地站住，拉紧余心手臂：“这是个什么人？”
“也是和我们一样看义演的呗。”余心继续往前走。
那男人迎着她们过来。余心不知所措地低下头，灵漪却瞪大小鹿般的眼睛。她们闻到强烈的烟味。男人打量她们，深深注目于灵漪，然后温和诚敬地微笑：“看义演的吧？”
余心看看灵漪。灵漪大方地点头：“对。请问从哪里进去？”
“绕过那片竹子。你们是哪个学校的？”男人感兴趣地笑着。
“春江大学。”余心说。灵漪不吭气。
“洒然有清致。一看就知道。”
男人把烟头扔在脚边，旧皮鞋在上面碾了几下。灵漪瞪着那烟头。
我姓方，请就叫我老方好了。
男人亲切地道。
灵漪什么也不说，往前走了。老方茫然地跟从，还想聊些什么，前面一排冬青树后忽然闪出个面貌娴雅的女人来。这个女子微微一笑，空气里飞着的冬雪就立刻化为了春风。
“怎么……有观众来啦？”
老方插着裤袋站住：“永勤，好好接待吧。”又补充：“这位，可是你们的校友。”
“真的？”两个姑娘惊望着成熟的女人。
“历史系插班生王永勤。”永勤自我介绍，一边一个拉住两个女孩子上下左右地打量，笑容可掬。
“永勤。”老方忽道，“你看这位小姐……对了，我还没请教您贵姓。”
灵漪见他殷勤地盯着自己，转过头对永勤说：“我姓宋。”
“啊，莫非你就是哲学系的宋灵漪小姐么！”永勤满脸惊喜。
老方见状也大喜道：“原来你已听说过她！”
永勤甜蜜地笑着，拉住灵漪不放手，又向余心点头。
“永勤，这位宋小姐岂不就是我们踏破铁鞋，寻寻觅觅的最佳女主角么！早听说过您了，这一枝艺术奇葩！”
永勤愣了一下，随即应声拍手大笑：“正是！正是的！”见灵漪疑惑地笑望自己，忙解释：“我们这个义演戏《回春之曲》，女主角总也找不到，找不好。不得已，还是由戏剧系男生来扮演的。”
灵漪不由扑哧笑出声来，老方也跟着大笑。
“今日，想不到天上竟掉下了林妹妹！”
灵漪脸红了，见对面老方在得意地抚掌。
“宋小姐，恳请你加入黎明剧社来！从今后，你就是我们的第一女主角！”“不，不！是永远的Number One！”老方打断，补充得斩钉截铁。
灵漪眼里很闪着几分兴奋得意，又到底有些不知所措。她把商量的目光投向余心。余心微微笑。永勤遂又亲热地拉住余心的手：“还没请教您……”
“她叫赵余心，是我同学。”灵漪抢着说。
“好极了！赵小姐，以后也请多关照。现在，请二位跟我来！”
永勤一边挽着一个向前去，又回头叮嘱：“老方，你留在这儿继续迎接观众。” 轻易就打发掉了老方后，她边走边解释：“演出场地比较偏僻，以后能搬到大学上演是最好的……”
来到一片蓊郁的林前，绕过依依竹墙，海棠树下，一个高大的男孩子拿着一张纸，正低头专心读着。余心眼尖，立刻看出那正是演出海报。
“楚宁！”王永勤叫道，“怎么还不满意啊？我和老方可都想不到一个学工的竟有如此富于激情的文笔！”
又对两个女孩解释：“他，也是咱们同学……”
楚宁揉揉通红的眼睛，抬起头来，叫声“王大姐”，却愣在了当地。
灵漪一撅嘴，余心却不由大睁眼睛，连连推她道：“灵漪，灵漪，你的救命恩人在这里！”
“啊？”
王大姐见状眼光闪动，须臾拍手大笑：“怪不得我的左眼皮今天总跳，怎么就应了这个‘巧’字呢！剧社踏破铁鞋，却不费吹灰之力地觅到了最佳女主角不提，更巧的还是宋小姐又找到了救命恩人！想不到小小义演竟能收获如此众多附加功德！小楚啊小楚，找了半天，原来你就是那救美英雄！可你这个新闻人物，怎么是个闷葫芦呢？”
楚宁红着脸，直摇头。
灵漪上前，微鞠一躬：“楚先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实在不足挂齿。都请进吧，场地已布置好了。”
“走！”永勤笑眯眯拉着姑娘们往里去，又回头道：“不来么？”
“我再落实一下灯光。”
转角处有个不大的厅堂，搭起了精巧的台子，下面摆着几排椅子。王永勤拉她们到第一排去。赵余心每次看演出都习惯坐最后位置，这时不好推辞，就赶快拣了第一排偏右的位子，右边还留出个座位。
“多偏啊！”王永勤不解，“谁看戏不坐中间?”
“还好。”余心笑着指指右边的空位，表示并不是最偏的。
“她就是这样的。”灵漪轻声解释，坐在余心左边。王永勤摇摇头，在灵漪旁边坐了。一个戴女性假发，很清俊的男子就在这个时候从台上走了过去。
“付翔！”
王大姐立即攫住他。青年向下一望，扯下假发，跳下台来。“付翔，南洋华侨。灵漪，将来你俩断不了上演对手戏。”永勤转头又对盯着灵漪的付翔道：“小伙子你不会再受罪了！美丽的宋灵漪同学将是我们未来的女主角。”
灵漪正想插言，付翔向她微微倾身，笑着说了句什么，灵漪也没听清。
“怎么你认得宋小姐？” 王大姐上上下下地打量付翔。
“认得。在校园里见过几面。”付翔认真地说。
“哦！”王大姐又笑了，“那就快去准备吧。”
付翔又向灵漪点点头，才转身上台，又忙忙地从侧面下去了。
观众一个个进来了。王永勤过去一一招呼。灯光渐渐暗了。灵漪和余心静静坐着。余心侧过头，看见灵漪晶亮的眼睛。
台角放着个小小的玻璃箱。余心把手放进布包，轻轻抚摸动身时放进的红宝石戒指。那是母亲的遗物。
老方也进来了。他走到前排，没有坐余心右面的空位子，而是从余心前面挪过去，在灵漪边上坐下了。
灵漪悄声道：“那是王大姐的座位。”
“没有关系。”
椅子渐渐坐满，戏开场了，悠扬的《梅娘曲》响彻厅堂。老方仍在喁喁地和灵漪说着什么。余心身边的位子一直空到了终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