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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枯狐狸(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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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不出意料,学生打扮的男人震惊出声。他出于礼貌没有立即甩开我的手,可浑身上下都写满“快放我走”。我更加急切地凑近他,逼得他连连后退。
“没有对吧?住这栋公寓对吧?二楼对吧?独居是吧?”我连炮珠似地逼问,“所以你能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对吧?”
“啊???”
“你叫什么名字?”
“赤、赤苇京治。”
“好,京治,你听着,我是一个被无情老板包|养又被扫地出门的情|妇,今天终于女性意识觉醒准备做个独立大女人,你愿意帮我一把吗?”
他还是愣愣地:“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不想要一个女人帮你洗衣服做饭,早上准时叫醒你晚上陪你共度春宵吗?”
“不好意思,”他打断我,“但你不是准备做个独立大女人吗?”
我还是死死拽住他,他身材高挑纤瘦,相貌清秀,衣角沾满泥水,一副未经人事的傻样,一看身上就没多少油水。但这样的学生往往最好骗,我故意用波涛的|胸|蹭他手臂。
“是的,我准备做独立大女人。不过今晚我需要一个地方睡觉,或许你的床很合适。”
“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我回不去,我说了我是别人家的情妇。”
“你不是ji女?”
我生气,掐了他一把。
“你可以骂我婊子,但我不是妓女,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编出一个凄惨的身世,爬上我的床,和我做|爱,然后偷走我的钱。”名作赤苇京治的男人一针见血,他终于掰开我的手指。“抱歉,但我要回家了。”
我又恢复初见他时的凶样:“是我不够漂亮吗?”
他头也不回:“是你神经病。”
赤苇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活的妓女,第一反应竟然是感叹祖国黄色产业真的很欣欣向荣。
等他终于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好像对一名风尘仆仆的女士说了“ji女”和“做|爱”这两个词。
这位女士铁定不算优雅了,可她足够漂亮,漂亮到只是对视就让二十一岁的赤苇京治焦躁不安。
赤苇京治今年大三,二十一岁,作息规律,饮食健□□活无趣,就连□□都有板有眼。
这套出租屋只有二十几平方米,就容得下一个赤苇京治,一柜子散发着墨水味儿的书,和一只床头柜上的小熊玩偶。他叫它小狗。
其实这名字不是他起的。某天木兔光太郎和木叶秋纪顺路来看赤苇,才进屋视线就被这只可怜兮兮的小熊玩偶夺走了,木兔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手舞足蹈。
“啊,是小狗诶!”
“前辈,其实……”
“木叶快看,赤苇的小狗好可爱!”木兔完全没听到赤苇说话,自顾自兴冲冲地拉过木叶秋纪的胳膊。
“是哦,好可爱的小狗。”
木叶明明知道这是只小熊,但还是顺着木兔,一边说一边戏弄似的看向赤苇京治。
“......好吧,它就叫小狗。”
关于这只小狗的来历,木叶打听了半天都没从赤苇嘴里撬出来,他非常生气,质问赤苇是不是和大家生分了。小狗的主人似乎被“生分”这个字眼所中伤,眼底划过几缕不知所措,反倒弄得木叶秋纪抬不起头。他当然不会真生气的,玩笑话开得太过分了吗,木叶秋纪想。
就在这个稍显沉重的当口,木兔光太郎忽然大吼一声:“啊!小狗的衣服破了!冬天快到了赤苇你要帮它穿好衣服啊!”
“小狗君真的需要穿衣服吗?”
“当然了,谁都需要穿衣服的好吧。”
后来赤苇真的从角落里翻出几块干净的布料,他认真地缝了一件简单的小外套盖住小狗,针脚还算利落。名叫小狗的小熊现在有新衣服穿了,小狗乖乖地坐在垒成小山的书堆上,乖乖地陪着赤苇京治度过一个又一个没有暖气的冬天、一场又一场赶ddl的星月夜。它甚至陪赤苇京治吸了人生第一口烟,见证乖小孩二十年来第一次叛逆。乖小孩的叛逆特别像一场神圣而又滑稽的宗教仪式,小狗君如是想,它将永远无法理解乖小孩那晚为何会突然张开手臂,竖直地像是要从三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般悄无声息地,倒下,倒在廉价的弹簧床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它不解而惊惧,同时感到忧伤。乖小孩死了一样安静,和以前钱包被偷考试得B的安静大相径庭,这回乖小孩静得小狗君想流泪,还想抱抱他。他后来真的把它捞进怀里,紧紧地抱了很久,久到就连小狗都喘不过气了才罢休。
然后赤苇京治从弹簧床上坐起,去翻挂在门后的驼色大衣的内包。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蓝色毛衣,瘦得肩骨都能透出来,像一双尚在襁褓就被人折断的翅膀。他翻了很久才找到压得扁扁的香烟盒,小狗君也不知道乖小孩什么时候买的香烟和打火机,总之它看到他不带丝毫迟疑地抖出一根烟,生涩地叼在嘴里,点燃了,抖落的烟灰烫成小狗的眼泪。
今天,小狗君发现乖小孩开门的声音尤其慌乱。它猜他遇到了什么人,很可能是个漂亮到令他不安的女人。
赤苇京治回家很久了,鼻尖却似乎还萦绕着女人极赋侵略性的香水味。还在家的时候他有仔细研究过香水的种类,妈妈偶尔会询问他的意见,木质调还是花香调?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他像学圆锥曲线一样认真系统地总结了几页纸。
现在,他调动出大脑中所有与香水相关的细胞,试图拼凑一个狼狈的红裙女人。
玫瑰吗?还是薰衣草......不论如何,肯定有广藿香和肉桂吧......
赤苇京治梦到一只老鼠,大概两个巴掌那么大,尾巴有半只胳膊那么长。它像小狗君一样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尾巴电线似的绕住脖子。梦里,他们长久地对视。赤苇京治在老鼠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土气的眼镜框,还有脸颊两头被寒春逼上的红霞。
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碌碌无为,只会人云亦云的男大学生啊。
你想吃拉面吗?
老鼠突然开口。赤苇京治想都没想,点头。
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拉面,跟我来。
于是他真的走在老鼠身后。两个巴掌大的老鼠走得很慢,像是在特意提醒赤苇应该环顾一下四周。赤苇正在清醒地做梦,老鼠就是他,他就是老鼠,他甚至不需要动脑筋,眼睛就顺从地看向老鼠先生想让他看的地方。
一只断腿的狐狸。
红色的,尾巴像被火烧过,露出枯焦的颜色。
狐狸感知到赤苇京治的视线,扭头,与他的眼睛实打实地撞了个满怀。
“你看什么看!”
他还没看清它究竟长什么样子,就听到一声怒吼。尖锐的,又破碎的。这回他驾轻就熟地移开了视线。
赤苇京治醒了。
第一件事,好想吃拉面。
第二件事。他神经质地看向墙角,很好,老鼠不在。
这是周六,难得不被ddl追着赶的周六,出太阳的周六,可以在七点惊醒又钻进被窝睡到十点的周六。他深吸一口气,嘴角扬起迷迷糊糊的久违的笑容,三秒后他将像从三千米高空坠落一样躺回被窝。三、二、一——
砰。
“谁?!”
赤苇京治的神经被房门勾住了,方才那声巨响正好来自那个方向。忽然,第三件事与赤苇内心深处的不安扭打成团,他缓慢地站起来,缓慢地挪到房门。
再,缓慢地拉开一条缝。
一双同样惊惧的眼睛陡然出现在空中。
鸟口敦子捂着撞到木门的脑袋,艰难地朝男孩扯出一个微笑。
“......早上好。”
极赋侵略性的香水味早散了,早春清晨的冷风凉人。
赤苇京治这回确信,不是玫瑰,也不是薰衣草。是枯萎的狗尾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