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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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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诊所里面,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那位医生正在扫地,之所以确定他是医生,是因为诊所里面,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我们进去之后,感觉他有点吃惊,不过当时的我,实在没有力气去研究他会感到吃惊。头越来越晕,在我昏睡过去之前,李清源喂我吃了几粒药丸,然后把我扶到病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后慢慢睁开眼睛,那位医生正在擦拭桌子。之后又把许多药品放到一个大箱子里面,筱雨也在帮忙收拾东西。
我抓住床栏,试图坐起来,发现并没有很吃力,身体也变得轻松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筱雨看到我后,放下手中的医疗器具,朝着我走过来。
“感觉怎么样了,王医生说你是食物中毒,输完液就好了。”她说道。
“好多了,头没有那么晕了,食物中毒?可是今天除了在家吃的早饭,我吃过的食物就只有那块蛋糕了。”我说道,回想着今天吃的东西。
“清源没事,早饭肯定没有问题,应该是那块蛋糕。店里这两天有一批甜点要处理,一名员工今早突然请假,可能走之前没来得及把有问题的全部挑出来。还是我太粗心了,把要处理掉的甜点误拿出来了。”筱雨有些着急地说道。
她说话时一脸愧疚,我轻抚她的后背,看着她说道,“没关系的,这也不全是你的问题,以后多注意一点,如果客人在店内出了事情,问题就大了。你回去多督促一下员工,我们就不提这件事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要好好感谢这位医生。”
林木接了一杯水,递给我的时候说道,“这位医生过几天要走了,所以你昏迷的时候,我们一直在帮他收拾东西。”
“比起别家诊所,这里确实冷清了些,他是暂时离开,还是关闭这家诊所?”我看着林木问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医生已站在距离病床很近的位置。
“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恙。”旁边突然传来医生的声音。
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还未开口解释自己的话,李清源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医生都是您这种想法,反而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刚才我出去倒垃圾的时候,注意到对面的诊所在搞会员充值活动,原来太阳底下也有新鲜事。”李清源笑着说道。
医生没有再说话,走到药架旁,整理抽屉内的药材。诊所内有一个年代久远的木质货架,上面放着几本古代医书。里面没有暖气空调,取暖要靠人体发热和紧闭门窗。
我想了一下,他大概是属于宁愿自己过的清贫一点,也不想多贪病人药钱的医生。筱雨扶着我站起来,我走到桌旁,得到他的同意后,拿起一本古代医书。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孙思邈重视医德,认为医生须以解除病人痛苦为唯一职责。”我浏览书籍上的前言内容,不由得读出来。
“人命之重,有贵千金。”医生重复着说道。
“那您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我问道。
“我在这里五年了,医院、诊所遍布各地,这家小诊所,关门也罢。我要去别的地方,去一些医院诊所屈指可数的地方,去那里帮助有需要的人。”他看着药架说道。
“若您一人走走停停,好不潇洒,可是家里人跟着搬迁,也是一件麻烦事。”李清源说道。
“说笑了,早些年出来跟着师父闯荡,师父走了后,我一个人四处游走,没成过家。收过一个徒弟,偷了几张药方,就自立门户了。”医生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倒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这次您准备去哪里?”李清源问道。
“回家,游历半生,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师父传下来的诊治手段和药方,怕是要在我这里失传了。”他叹着气说道。
“您要有信心,以后会遇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学生,会有人将这些药方和诊治手法传承下去。”筱雨笑着说道。
我一直坐在病床上看书,在精力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想起来还要去看望一下明泽店里的员工。简单的道谢之后,我们准备离开,清源付钱的时候,医生摆摆手拒绝了。无奈之下,清源把钱放在医书下面。
他送我们来到门口,清源主动问道,“王大夫,她明天还要来输液吗?”
“不用,回去注意休息,我这里不给身体已经恢复的人用药。”说完就进去了。
我走出来后,靠在筱雨身上,注意到对面诊所的门帘上,拉着会员充值活动的横幅。阳光照在上面,有些刺眼,门口向病人或家属热情推荐药品的医生,令人不寒而栗。我身后的这家诊所,由于背光,处在一片阴影中,却不寒冷。
“我生病的时候来过这里,几年前的事情了。王大夫有个规矩,他不接受病人送来的礼品,也不会因为病人的心理作用延长治疗时间。三天能治好的病,他绝对不会拖到四天。”筱雨说道。
“既然这样,他该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好医生才对,为什么病人都去对面那家诊所了?”林木问道,带着疑问的表情。
筱雨拍了一下林木的胳膊,说道,“因为一些人会觉着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希望多来几天,王大夫自然是不同意的。后来对面那家诊所开业,大夫的治疗理念是循环渐进,缓慢调理,不用猛药。两种理念,不了解治疗手段的人,大多会去对面的诊所。”
“身体是本,听到循环渐进这种法子,大多数人肯定会潮水般涌过去。”我看着林木说道。
林木正想辩驳,口袋中的电话铃声响起,他向前走出几步,才接听电话。大约十分钟后,他走过来,看着我们,一脸生气地说道,“明泽的电话,他店里的那个员工,家里人又去医院闹了。”
听到这,我心头一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停顿了一下,手捂住胸口,继续说道,“他继母趁护士不注意溜进病房,扯掉他头部包扎的绷带,又抡起输液瓶砸了好几下,目的是要钱。他家人不依不挠,护士重新包扎之后,依婷派人将他带回店里了。”
筱雨听完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算什么家人,方圆十里能找出第二个这种人家吗?”
“现在的问题是,他身上到处是伤,不在医院接受治疗,带回店里伤情加重了怎么办?”我看着他们说道。
“我想到一个办法,给依婷打电话,让她把人送到这里。”林木指着王大夫的诊所,看着我们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我附和道。
“我现在打电话,让她先偷偷把人送到你们店里,我再去把人接来这里。”清源看着筱雨和林木说道,他们两个点点头。
我们到林木店的时候,依婷还没有来,我们站在门口等他们,筱雨去了后厨。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依婷的车子才出现在路口。我走上前,欲想查看他的情况,腹部传来一阵剧痛,我颤抖着靠在墙上。基于此种情况,我们决定兵分两路,林木跟着依婷一起过去,为其指路,清源在店内陪着我。
我躺在沙发上,过了一会,腹部的绞痛逐渐消失。喝了两杯温水,便和清源一起去诊所看望那名员工。我和清源到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面,浑身颤抖着,也可能是因为剧烈恐惧而抽搐。他脸上,还有头上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透。
王大夫剪开病服,查看他的伤口,依婷和筱雨在箱子里面翻东西。我走到病床前,看清楚他身上的伤痕,肿胀的双眼,还有扎进皮肉的玻璃渣,不由得心疼他的境遇。
王大夫检查完所有的新伤旧痕后,首先清理伤口处的玻璃渣和其它异物,随后开始缝合伤口。未使用麻醉剂,在剧烈的疼痛下,他嘶哑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便躲到清源的身后。
依婷找到急用的药膏,排列好放在桌子上后,便跑到病床前握着他的手。一直告诉他不用害怕,他们都找不到这里,不会来找他的。
王大夫缝合好伤口之后,先在伤口处涂抹上药膏,再用纱布重新包扎,处理好伤口,开始检查他身上是否有骨折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过头,问我们能不能去找个取暖器。
“取暖器,有有,我现在就去拿。”林木说完就跑出去了。
依婷坐在病床前,尽力安抚他的情绪。在王大夫的吩咐下,我们几个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药材,诊所内放置东西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还是差几味药。王大夫将需要的药材写在一张纸上,交给清源,并告诉他应该去哪里找。
“他叫什么名字?怎么被打成这样,身上的伤,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王大夫看着我问道。
“他叫朱明睿,关于身上的伤,事情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他是那个人店里面的员工。”我指着依婷说道。
“是店老板打的?”。
“不是,您看那位姑娘,哪里会是经常殴打员工的老板,这些伤都是他父亲打的。父亲经常毒打自己的孩子,孩子住院时也不放过,令人匪夷所思。”我小声说道,尽量不让三个人听到。
“我以前帮一个孩子看病,他被邻居送来诊所的时候奄奄一息。我问明原因,邻居摇摇头,说是他父亲打牌输了,自认伤了面子,恼怒之下把孩子打成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几位浑身是血的老人,被自己的孩子殴打到几乎失去生命。”王大夫看着我说道,眼神变得复杂。
我不再说话,呆呆地站在桌子旁,期间,林木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取暖器。又一会过去了,清源也从外面回来,将买来的草药拿给王大夫。
清源注意到我的反常,走过来,站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未曾说话。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紧闭双眼,可王大夫描述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一只手轻拍我的后背,试图缓解我的情绪。
“他现在需要静养,你们不用都待在这里,我看着就可以了。不放心的话就留一个人,这里地方小,空气流通不顺,人多无益。”王大夫说道。
“你们还有事,都先回去,我留在这里就行了。”依婷看着我们说。
“好,我们傍晚抽空过来,有事情打电话。”林木走到依婷身边说着,握了一下明睿的手。
从诊所出来后,我看着时间,告诉清源我要回去花店。他回到诊所,找依婷拿了钥匙,要送我过去。我状态有些差,就没有拒绝他的意思。上车后,我看着后座上面的血迹,心里更加难受。
快到花店的时候,他仿佛看出我的心事,轻轻说道,“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不用想那么多。”听他说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没有说话。
我下车的时候,叮嘱他先去清洗车内的血迹,然后去医院找明泽,他点点头,便离开了。我站在店门口,将低落的心情隐藏起来,勉强挤出笑容。我进去后,花店和昨天没有什么大的不同,那批花,应该还没有送到。
“你终于来了,花马上马上就送到,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花姐看到我进来后,激动地说道。
“今天早上我误吃了一块过期的蛋糕,肚子不舒服,去了一趟诊所。”我挑了一件只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换掉几个细节,告诉她为何晚来。
“过期的蛋糕?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花姐语气急切的说道。
“吃的量不多,现在已经没事了。”我笑着她说道。
过了一会,一辆小型货车停在门口,车厢内装着含苞欲放的鲜花。司机停好车后,副驾驶的大叔开始搬运鲜花。花姐示意我去核对订单,她来搬花,我摇摇头,加入大叔的行列。
接下来,花姐和司机站在门口核对订单,我和大叔搬运花朵。抱着即将绽放的花朵,嗅着花苞散发出来的芬香,让我暂时搁置心中的烦恼,和大叔聊起天来。
搬运的时候,大叔突然递给我几株蓝色风信子。我站在店门口,看着它紫蓝的花朵,有些着迷。大叔的催促之下,我才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我近到店内,把那几株风信子放在柜台。
订购的花全部搬运进来之后,花姐也核对好了订单。我递给他们两杯热茶,他们连忙道谢,喝完后就离开了。
花姐指着柜台上的风信子,目光有些疑惑,我解释道,“我想买下这几株蓝色的风信子,送给一个朋友。”花姐点点头,没有说话。
花姐从柜台内取出几张包装纸,我接过来,开始包扎。后面,花姐不愿意我付钱,我摇摇头,反复拒绝她的好意,拗不过我,只得收下花钱。
“你今天有心事,除了那块蛋糕,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花姐看着我说道。
我望着这束蓝色的风信子,想着它的花语,缓缓说道,“我在想一个问题,一个家庭,如果父母整日辱骂,经常毒打孩子,长期下去,孩子的内心会不会产生负面影响,未来会不会走上极端。”
“负面影响一定会有,走上极端这种情况,不确定。有些童年悲惨的孩子,长大后找到一种救赎之道,释放过去的压力,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痛苦。有些孩子,也许一生都会被童年的阴影所笼罩,最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郁郁而终。”花姐若有所思地说道。
“无情的母亲,残暴的父亲,破碎过的家庭,吝啬的继母,这样的环境下,怎么会健康成长。”我看着花姐说道。
“作为局外人,我们无法精准揣摩局内人每一个举动的目的。但是,看事情不能浮于表面,要去思考问题产生的本质原因。”花姐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有些不解,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花姐摇摇头,继续说道,“标语上写的,让每个孩子都能在一个幸福有爱的环境中成长,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一个不会实现的愿望。”
我低着头整理地上散落的鲜花,不再说话。花姐没有看透我的心事,站在柜台处,将话题引向别处。
下午,店里来了很多客人,有的人笑容满面,也有的愁眉苦脸。我根据他们送花的目的,为他们推荐场景适合的花束。他们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这束花,是否会带来细微的改变,继而引发蝴蝶效应。
晚上,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花姐喊住我,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定要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去帮助别人,不然既帮助不了别人,又会扰乱了自己的生活。”
我点点头,拿起那束蓝色风信子,就出来了。没走多远,看到路口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清源,我走近一些,发现明泽也在。
我小跑过去,来到他们身边,好奇的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情了。”
“清源陪我去警局备案,经过这里,他决定等你下班。明睿的爸爸今天托人来店里,带话称他们只要钱,不要人。”明泽说道,脸上布满愁容。
“什么意思,只要钱不要人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他继母和一帮亲戚,傍晚的时候找来店里,说这一切都是餐厅管理不当的责任。他们大人有大量,如果我们愿意赔偿一笔钱,他们可以既往不咎,也不会再缠着明睿,以后明睿和家里人,生死无关。”明泽说道。
我看着明泽,有些气愤地说道,“人是他父亲打的,怎么责任就在餐厅了?他们为了钱,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说法,太气人了。”
“你先别激动,我和依婷商量了一下,只要他们不找明睿麻烦,这笔钱我们愿意付。哎,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花。”明泽指着我手中的花说道。
我把花拿给明泽看,既然他有意岔开话题,我也不再追问,“这是风信子,送给明睿的。”
我们到诊所的时候,依婷正在喂明睿喝水。我抱着那束风信子,站在病床前,他试着睁开眼睛,却没有成功,唯有泪水从红肿的眼睛内流出来。
听到明泽的声音后,他努力睁开眼睛,终于露出一条缝,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我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心如刀绞。当泪水从他布满伤痕的脸上划过时,他指了指我怀里的那束花,我让他不要说话,静静养伤。
明泽没有告诉他店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从诊所出来的时候,明泽说一直依婷在照顾他,打算让依婷告诉他这件事。
大概过了两个月,冬天快要结束时,明睿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我每周都会去看望他,并送去一束色彩缤纷的鲜花。一个傍晚,明泽叫我过去诊所,说是为明睿庆生。我带了一束蓝色的风信子,赶到的时候,他们都在。
“看来我师父的医术和药方,不会失传了。”王大夫激动地说道。
“这两个月,王大夫和明睿朝夕相处,早就产生了感情。”林木看着我高兴地说道。
“你放心跟着王大夫回去,后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依婷看着明睿说道。
从清源那里得知,在依婷给了明睿父亲一笔钱之后,他父母就带着这笔钱离开了,金额,据说是半年的营业额。具体情况是,明睿可以下地行走的时候,明泽尝试联系他的父亲,却联系不上。明睿的家里,新的住户已经搬来了,他的父亲,失联了。
我不知道依婷采用什么样的措辞将这件事告知明睿,也不清楚他知道这件事后是怎样的绝望,又或许,依婷从未将实情告诉于他。
送他们离开时,我站在原地,衷心祝愿他的未来,可以像蓝色的风信子那样,尽情燃烧自己的生命。
我瞒着清源来到王大夫对面的那家诊所,诊所内,放眼望去,金碧辉煌,各种摆设尽显奢华。一家诊所,装修的如此华丽,令人感到无奈。
我告诉那位看诊的医生,干咳,流鼻涕,应该是轻微感冒。他看了一眼,立马推荐了一个疗程。我看了一下,是一个星期,我笑笑说治疗时间太久。
未等我说完,他插话道,他推荐的治疗方式,治病的时候,还可以调理身体,病好后,身体也比原来更强健。见我意愿不大,他继续说道,还有一种两周的疗程,对各种体质的人都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我实在不想继续听他胡说八道,起身要走,他还在不停地向我推荐优惠活动。我拒绝他的好意,从诊所出来后,我无奈的笑笑,也只能笑笑。
我站在路口,看着阳光照在这家诊所的标语上,刺眼,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