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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和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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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午饭的地方在那棵梧桐树之下。
以往江温程秋衣远行,便是只他们两人同桌用饭。在江绎开始厌弃曲桑之,这个传统得以中止。
这算是两人大半年首次同桌,江绎难得生出稀罕滋味,瞥了眼方桌上,尽是自己喜欢的菜系。
已是八月底,蝉鸣已经停得七七八八,偶尔响起一两声,有气无力的,火速又归于沉寂,显得庭院静谧安详。
在此等氛围感染下,加之方才睡梦中自我劝服,江绎心境平和不少。曲桑之布菜给他,他便未有抗拒。
曲桑之像是得了什么恩赐,殷勤地上下其手,以至江绎的瓷碗鼓得像座小山。
江绎无奈的叹道:“要吃不下了。”,曲桑之这才收手。
近大半年的芥蒂,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下落下戏幕。
今日江绎用饭完后不免撑得慌,所以当曲桑之漫不经心地提起出府消食时,江绎一口应下。
若是江绎先前知道所谓的消食是去回春堂,想必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而且到了回春堂,曲桑之接过刘掌柜递上的账目,择一处空处教江绎看账时,江绎更是万般后悔。
江绎记得其父说过,经商也是门大学问。江绎很有自知之明,凡沾染上学问都跟他无半毛线关系。
所以,曲桑之不过说了些浅显易懂的皮毛,却听得他头晕脑胀。
曲桑之叹了口气:“少爷,你什么都不懂的话,往后偌大的家业可怎办。”
江绎双臂枕在脑后,很不以为然,“有你不就行咯。”
曲桑之合上账目,笑道:“那少爷往后可不得厌弃于我。”
江绎表面不动神色,心中却暗搓搓地想:摒弃你定是不可能,但心生厌恶就说不准,毕竟你属实招人嫉恨。
这次送来的账目并无差错,曲桑之去找掌柜答话,江绎就坐在回春堂的轩窗边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江绎不喜苦,自然也不喜茶,但回春堂这茶浸泡过久,茶味很淡,几乎尝不出味道,用来解渴正好不过。
这时,外面突然一阵躁乱。
江绎耐不住性子出去瞧,看到正街那头缓缓走来两人。
打头那人身姿绰约,娉婷袅娜。跟江绎前几日醉意阑珊之时,目及的天人之姿渐渐重合。
听雨轩的花魁,素琴。
那日并未看的真切,今日一瞧,方觉得其秀色空绝世,惊为天下人。
素琴朱唇玉面,杏眸剪水。身旁丫鬟好似说了开心的事情,她掩唇莞尔一笑,周遭事物尽失了色彩。
待江绎回过神来,素琴主仆已经走进回春堂。
那丫鬟上前和回春堂的伙计交涉,素琴垂眸站在红木柱子旁,眸色极浅,好似笼着一层云雾。
江绎静静地看着素琴,心里顿时明了陆子照那厮为何对其念念不忘。
江绎并非没见过美人,听雨轩宿敌的妙音坊一年四季的头牌不带重样,但霜城第一花魁的名号一直属意这位素琴姑娘,抛去才情不说,这模样便是一等一的艳压群芳。
正思量着,看到曲桑之揭开帘子走出内室,他板着脸,神色肃穆。
“啧”江绎有些怀疑,“这纸老虎能唬得住人?”
曲桑之和王掌柜作别,朝江绎的方向走来。
江绎饮尽清茶,将茶碗放回原处,“回府回府。”
……
日头西落,几户人家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
两人并肩行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洛公子。”
江绎回过身,看到那位素琴姑娘款步姗姗而来。她嫣然一笑,端庄大方。
走近些,她朝曲桑之盈盈一拜:“那日多谢曲公子出手相救,公子大恩大德,素琴没齿难忘。”
曲桑之摆手:“不过举手之劳,素琴姑娘不必介怀。姑娘这等妙人,想必那时不论是谁都会施以援手。”
素琴掩唇一笑,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江绎旁观者来看,这两人郎才女貌,当真是,一对璧人。
江绎感觉方才饮的清茶竟有后调,细下一品,有些苦涩。
陆子照挺苦命的,他想,砸进去那么多银两,想必都未曾见过素琴现下这般羞惭的姑娘家姿态。
早知如此,那日无论如何都要把陆子照弄醒,务必让他去英雄救美,那和素琴的关系不得突飞猛进。
真是失策。
……
无意瞥见了珍宝斋的那块古色古香的牌匾,江绎这才忆起先前应承红蝶的事。
他拢了拢衣袖,抬步走进珍宝阁,曲桑之略微迟疑,欠身和素琴作别,跟了进来。
甫进门,便有身着水墨色长袍的伙计上前来,珍宝斋装潢富丽堂皇,伙计衣着讲究反倒不觉得突兀。
江绎是这里的常客,往日用来讨相好的红粉佳人欢心的金簪玉器皆是此处选买,这伙计还替他出过几次主意,一来二去的,两人自然相熟。
伙计见他来,轻车就熟地领他去货柜,介绍新到的样式,期间顺嘴一提:“江少爷,上次推给你的羊脂耳坠可有讨得楚楚姑娘的欢心。”
楚楚?
好像是妙音坊的姬子,再不济就是万花楼。
江绎记得前段日子还挺迷恋她的,现今却是连模样都忆不起来。
他咂舌,没有做声。
伙计识趣地没有追问,陈列了一排样式不一的玉簪供江绎挑选。
江绎一时拿不定主意,扭头要问曲桑之时,看到了曲桑之此刻眸色深深,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
江绎不由退了一小步“曲桑之。”
“千金一掷为红颜,少爷真是好兴致”曲桑之面上带笑,说话的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让我猜猜看,这次是要予谁,楚楚姑娘?”
江绎一愣:“什么楚楚,我买来是送……”红蝶两字卡在喉间,江绎虽说混账了些,但为人尚且讲几分道义,他同红蝶的私下交易,上不得明面。万一曲桑之嘴漏说出去,传到了爹娘耳里,于红蝶很是不好。
故此,江绎迟疑了下,才接着道:“娘亲,我是送予娘亲的。”
得了好缘由,江绎正要再说几句让他信服,曲桑之敛唇一笑;“方才同少爷逗个乐,还望少爷不要见怪。”
逗乐?
江绎被曲桑之这乐逗得顿时没有了兴致,他随手拿起一支玉簪,指使曲桑之去结账。
走出珍宝斋,回春堂前头熙熙攘攘围着很多人,吵作一团。
两人默契地疾步赶去,窄小的街道人头攒动,费尽气力才艰难地辟出一条路挤进去。
当中的地面上半跪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他紧咬下唇,上身佝偻着,双臂死死地抱在一起。
他身旁站着回春堂的伙计,手持着一根细长的木棍。王掌柜在一旁气得跺脚:“小兔崽子,快给我拿出来。”见男孩没有反应,他似是忍无可忍,“给我打!”
曲桑之的“住手”还没说出口,木棍已落到男孩背上,打得他阵阵闷哼,半跪着的姿势却是纹丝未动。
伙计还想打第二棍时,曲桑之闪身拦住。
王掌柜正要发火,看清来人,有些结巴:“曲,曲管事……”
“王掌柜”曲桑之不怒而威,“不过一半大孩子,纵使犯再大罪过也不至于棍棒相加。”
“就是”江绎附和,“瞧这一棍,成人身板也不一定扛得住。”
“曲管事,少爷,你们有所不知。”王掌柜叹了口气,娓娓道来:“这孩子是个惯犯,每隔几日就来回春堂偷药材,这次更是胆大妄为,直接上手抢。我若再不加以惩治,这小子日后怕是会翻天不成。”
王掌柜说完,江绎走近男孩,严肃地教训他:“偷抢东西是不对的,小孩。”
男孩依旧没有回应,江绎伸手去扯他衣领时,那小孩怯生生地躲开,如同惊弓之鸟。
曲桑之上前蹲在男孩面前,轻声问:“无论有什么苦衷,偷抢东西总归是不对的,我们并无不讲情理之人,你若真有什么不得已,我们自会帮你,你若想继续僵持下去,那我们只能报官,请来你家中长辈谈谈你的教养问题。”
“不要”男孩带着哭腔,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家里没别人了,就剩我和祖母了,祖母月前生病了,我不能没有祖母。求求你们了,别拉我去官府,祖母自小教导我人可以穷但不能没骨气,若给她知道我偷别人家药材,她会气我的,求求你们了。”
男孩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在场所有人皆为之动容。
曲桑之叹了口气,抬手招来今日坐堂的陆郎中,让他去看诊男孩祖母。
“曲管事”王掌柜劝道:“这,不可吧……”
曲桑之眼眸灼灼,“药费和外诊费皆由我来出,王掌柜还觉得有何不可。”
被陆郎中扶起的男孩折返回来,强硬地朝曲桑之跪下磕了个响头。
人群渐渐散尽,突然有伙计双手捧着一方丝帕上前来,“这是方才一位叫素琴的姑娘让我交给洛管事,她说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但抵男孩祖母一年的药钱足矣,姑娘还说,虽说回春堂是药铺,但总没有让你们赔钱的道理。”
伙计说完,打开了丝帕,里面有两只晶莹剔透的玉镯,一根紫金步摇,一对耳坠,正是素琴今日的装束。
曲桑之默然片刻,令伙计收了。
这位花魁,倒是个慈悲心善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