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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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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的官员早就收到了旨意,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着远道而来的监军使。
夏州长史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就在长史府上。
孙崔王潘是夏州当地的豪门士族,长史潘立安出自潘氏,是潘家如今的当家人。
进入潘府,春俏恍然间还当是回到了京城。
虽建筑风格迥异,画阁朱楼碧瓦朱甍,就连长平侯府也不如它的精巧豪华。
潘立安见春俏盯着花园池子当中的寿山石,非常骄傲地同她介绍,“这石头是从太湖石运来的,咱们西北这边没有这种东西。还真别说,这石头摆在院子里,还真就别有一番风味,别的石头放上去也行,就是少了一份韵味。”
春俏点头,“我不懂石头,不过放在园子中确实好看。”
一块太湖石的造价不高,贵的是从江南一路运来的运费。
他大方说道,“郡主若是喜欢,我便让人送一块到您的府上。”
“大人是雅致的人,太湖石虽好,却不能孤立存在,花水池石缺一不可。”
他还当春俏是跟他要好处,这正合了他的意,“这简单,郡主和崔大人直说想要什么样的园子,让匠人按照你们二位的要求修建,江南来的匠人绝对让二位满意。”
崔太平呵呵冷笑,“咱家是阉人,没念过书,听不懂二位贵人的意思。”
冷不防被崔太平噎了一下,潘立安悻悻闭上了嘴。
一行人被带到宴会厅。
夏州有头脸的官员名士都已经在此等候,潘立安将人一一介绍给春俏和崔太平。
身着暴露的侍女端上精巧的食物与美酒,歌舞声中宾客们赞扬着彼此。
作为东道主,潘立安为外乡人介绍盘中美食的复杂做法。
经过一次次的反复灌酒,春俏的身上都是酒气,她有些醉了。
“二位的府邸已经着人收拾妥当,宴会结束后便可回到各自的府邸歇息。”
潘立安捏着倒酒侍女的小手,“我们夏州的姑娘虽没有江南女子水灵,却也有独有的优点。”
他拍了拍手,舞女们应声停下,上前几步。
“崔大人来夏州,身边没有可心的人能够照顾您,下官实在放心不下,这几个孩子是我的干女儿,都是本本分分的好孩子,就让她们跟过去照顾您吧。”
崔太平讥讽道,“我是个阉人,潘大人这是嘲笑在下吗?”
“岂敢岂敢,小人知道大人一心为公清正廉洁,并没有瞧不起大人之意,女孩儿伺候人到底比男人细心。”
春俏杵着头看着面前送美女的场景,她突然开口道,“潘大人也忒偏心了,怎么崔监军有美女姐姐照顾,我就没有。”
潘立安干笑两声,“都有都有。”
“南星、杜仲快进来见过郡主。”
哎?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珍珠在她身后,重重地捅了春俏一下,让你乱说话,看你回去怎么跟陆怀慎交代,再是好性子的男人都接受不了头上的绿帽子,更何况是煞神一般的陆怀慎,他是真的会杀人啊。
门外缓缓走来两名身形修长绵柔软好的男子,姿势优雅地向着春俏行礼。
春俏的声音有些发飘,在场人都能看出来她醉了,就听她说,“大人刚说了女孩比男人细心,怎么给崔大人的就是美女姐姐,送给我的就是臭男人。”
潘立安的面上的神色难看,他已年过半百,在夏州俨然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潘崔王孙四家族以潘家为尊,他又是潘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这么多年,但凡是来求见他之人,无不修整仪态,哪有人敢在他面前耍酒疯。
不过这位毕竟是朝廷亲封的夏州总管,还是要给她些面子的。
宴会厅正中间站着的南星与杜仲的面色同样难看,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骂臭男人,还是头一次遇见。
崔太平的脸上挂上了看好戏的表情,“若郡主喜欢潘长史的干女儿,在下愿意割爱。”
“这多不好意思啊。”春俏揽过身后的珍珠,“不行啊,我的丫鬟爱吃醋,不喜欢有别的姐姐照顾我。”
珍珠突然被拉到了台前,在众多大人们审视的目光中,尽量维持着得体的礼仪,“诸位大人,郡主她喝醉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目的还没达到,潘立安哪能就这样放春俏回去。
“不急不急,我看郡主的酒量很好,还能再喝一点。”
他温和的同下面站着的人将,“你们先下去,等会儿崔大人和郡主回府,记得跟着贵人回去。”
这就是硬要塞人了。
春俏大致感受到了这位潘长史的行事风格,做事强硬喜欢说一不二。
真好呢,她也喜欢说一不二。
给这种人当上司,要么比他更强硬,要么就要一直被她当傀儡拿捏着。
“两位远道而来,夏州贫瘠,没什么好孝敬两位大人的,这些是在下以及各位同僚的小小心意,请两位大人莫要嫌弃寒酸。”
几大箱子被搬到两人面前。
箱子被打开时,得以窥见全貌,整整几大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
春俏看着感慨道,“真是好东西,我从前都没见过这么多珠宝。”
潘立安得意极了,“郡主喜欢就好。”
春俏长叹一口气,“听说夏州百姓日子艰难,吃不饱饭竟然需要卖儿鬻女,也不知道这么多的金银珠宝能让多少家庭吃上饭。”
宴会厅内的歌舞声交谈声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少人觑着潘立安的神色。
潘立安到底是老狐狸,很快调整好自己,“郡主真是宅心仁厚,怪不得能得陛下厚爱委以重任。说起来,夏州不只是百姓的日子难过,大小官员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各位同僚已经小半年没有发饷银了,我倒是不在意这点饷银,可在座大部分同僚家境贫寒,全靠着饷银养家,几个月没发饷银,就差跟百姓一样出去卖孩子。说实在的,大家都等着您来呢,您给大家想想办法,先帮着各位同僚渡过难关。”
这就给她搞出了个难题呢。
春俏早就看过夏州的账本,官府没银子,早已被上一任的节度使掏空,府里没有钱也没有粮,拿什么给官员开饷呢。
也怪有意思的,前脚说各位同僚给她凑了几大箱金银珠宝,后脚又说同僚们已经穷的没有米下锅了。
她相信官员们半年没有发饷银是真的,家里穷得没有米下锅这是不存在的。
春俏顺着对方的意思问下去,“您也知道我人小阅历少,没有经历过这件事,日后做事还需要多请教诸位前辈们,不知道潘大人有何真知灼见?”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崔太平,“或者说崔大人有什么好主意吗?”
崔太平的唇角始终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这倒是很符合大家对于太监都喜欢阴阳怪气的固有印象,他摇摇头,“我想咱们潘长史应该已经想到了办法。”
底下一位官员捧着算盘上前一步,小人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潘立安:“说说。”
“去岁百姓粮食丰收,在夏州城内购置房屋的百姓数量增加了一成,周围乡镇百姓进城,对城内日常管理造成负担,我建议对于在城内购置房产的百姓,按照房屋的面积大小,征收间架税。”
还没等春俏开口,潘立安立刻拍手叫好,“若能帮助诸位生活困难的同僚,虽然潘府的面积大,我愿意做第一个缴纳间架税之人。”
春俏知道了,这是巧立名目纳税,从百姓的口袋中掏钱。事成之后,当官的三七分账。
她看向对面人,“崔大人,您怎么看?”
崔太平不蹚这趟浑水,“咱家是朝廷派来的监军使,只负责监督,民政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真是老奸巨猾。
潘立安十分仗义说道,“郡主若是担心需要缴纳间架税,下官愿意代郡主缴纳。”
春俏揉着太阳穴,一脸歉意看向主位潘立安,“刚才那酒水可真有劲儿,我现在的大脑有些迷糊,事关夏州几十万百姓,我不敢就这样轻易做出决定。再说了,正事就应该在正经的地方谈。”
春俏踉踉跄跄绕到案几前,从摆放的几大箱金银珠宝中,拿出一只金钗插到了珍珠的头上,“好看。”
她笑眯眯看向主位之人,“麻烦潘长史托人将这些宝贝送到我的府上。”
做完这一切,春俏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手搭在了珍珠的肩膀上,“回家!”
珍珠歉意地冲大家笑了笑,“郡主从前不曾饮过酒,酒量不佳,我带她回去,诸位请继续。”
这人不管是装醉还是真醉,都没有办法继续沟通,拦着她不许走也没有用。
任由珍珠将她带了出去。
主仆二人离开后,崔太平扫视了一圈宴会厅内的众人,“诸位应该有事相商,我就不留在此处碍事了,先行一步。这些好东西,记得送到在下府上。”
接风的客人先行离开,下面坐着的众人纷纷看向主位潘立安的表情。
“该吃吃该喝喝,郡主年纪小不懂事,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得让她长长记性。”
春俏确实是醉了,脑袋处于清醒与不清醒之间的状态。
珍珠将她搀扶到马车边上,让她自己先上车。
“哇珍珠,车上好多人啊。”
经常收到莺歌的耳提面命,她的警惕心很强,听到春俏说马车上有人,以为是刺客躲在马车中想要行刺,吓得她立刻掀开车帘,看到春俏坐在两个男人中间,那俩男人正是潘立安要送给春俏的人。
明明是大男人,车上满是浓重的香粉味道,珍珠嫌恶的用手绢扇风,“去去去,赶快下去!”
她瞪了车夫一眼,“怎么能随便让陌生人上车呢,万一是刺客怎么办!”
车夫委屈得很,“他们骗我,说是郡主让他们在车上等。”
“真是个棒槌。”
南星和杜仲却不愿意下车,“郡主不舍得我们下车呢。”
“老寿星上吊嫌命长,郡主的夫君是陆怀慎,不怕死就赶紧给我滚下来。”
河西军给夏州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珍珠的催促声中,两人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
珍珠爬上马车催促车夫,“赶快走,在这磨叽什么呢。”
她打湿了手帕给春俏擦脸,“车上有陌生人,你也敢上,不要命了。”
上一任的节度使府换了牌匾,此刻是总管府。
莺歌在府里带着人清扫宅邸,几个月没有人住了,有些地方生了杂草,看起来别提多萧条。
珍珠将晕晕乎乎的春俏扶下马车,莺歌看见后吓了一跳,“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春俏从前偶尔会喝酒,她会控制自己饮酒的量,绝对不会让自己喝醉。
珍珠跟莺歌一起将人扶到寝室,看着一身酒气的人,她心疼坏了,咒骂着接风宴上的所有人,“那群老不死的,都欺负春俏,一直灌酒。”
春俏喝醉了很乖,听话的任由莺歌和珍珠给她擦脸,喂她喝温水。
“你帮郡主换睡衣,我让厨房煮一碗醒酒汤。”
莺歌从厨房回来,刚好遇到了来找春俏的陆怀慎,他把造假的账本和账本原件带来了。
她手中的食盒里装着醒酒汤,莺歌对陆怀慎说道,“将军是来寻郡主的吗?”
莺歌本想告知他春俏今日饮了酒,不大方便见人。
想了想,毕竟是两口子,春俏喝醉酒不会耍酒疯,没关系。
带着他一路来到春俏的寝室,进门前才同陆怀慎解释,“接风宴上,郡主饮了一些酒。”
哪怕已经换上了睡衣,靠近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对那群老不死的怨恨,压过了对陆怀慎的恐惧,珍珠絮絮叨叨同他告状,“那群人太过分了,故意让春俏喝酒……”
莺歌拉了拉珍珠的袖子,“好了不要说了。”没看见陆怀慎的脸色不好吗。
她将醒酒汤从食盒中取出,“这是醒酒汤,劳烦您为郡主喝下,奴婢还要去处理府里的事情。”
她将不明就里的珍珠带离寝室,“吃饭了吗?”
“哪儿顾上啊,春俏也没吃,我去厨房拿些吃的给她。”
莺歌拉着她,“我也没吃呢,咱们俩先去吃饭,我让厨房给郡主熬了粥,晚一会的时候再端给郡主。”让他们小两口先单独相处一会。
珍珠自是没有意见,“行。”
莺歌看到了珍珠头上的大金钗,“今天郡主送你的?”
这金钗特别大,又大又重,插在头上坠的慌。
珍珠嘿嘿笑了两声,“老不死送给春俏的。等会有人来送金银珠宝,你记得告诉门房一声,让春俏也给你挑一个大的。”
宿醉的结果便是头晕。
尽管已经喝了醒酒汤,第二日仍旧头晕。
春俏灌了一大壶的温开水,总算稍微缓解了些口干的症状。
珍珠拿来一碗肉粥,“群玉姑姑在外面等着了。”
这是昨天跟群玉约好的事情,今天两人一起去府衙。
坐上马车,群玉关心道,“听说昨日接风宴上,郡主饮了不少酒,那些人难为你了?”
春俏笑笑,“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犯人上堂之前还要先打一顿杀威棒,我空降成为他们的上司,本地官员士族必然要先杀杀我的威风。”
她说起昨日接风宴的场景,“潘立安想要从百姓手里捞钱,假借官员已经半年未曾发薪,想要在百姓身上增收杂税,我当时以酒醉为借口,没有立刻答应,今天应该会有人来催我了。”
群玉跟着骂了一句,“真是一伙子人面兽心的家伙。”
潘立安比春俏想的还要过分。
两人到达府衙后才发现,偌大的府衙竟然是空的,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来点卯,不知道这些人是不在潘立安的收买范围内,还是专门替潘立安传话给春俏。
“早上有人来让我们转告郡主,诸位大人们已经连着半年未曾开饷,他们需要养家糊口,只能暂时找些兼职养活家小。若是能够及时补上这半年的俸禄,诸位大人便会辞掉兼职回来上班。”
这就是逼着春俏同意向百姓征收苛捐杂税。
只要春俏不同意征收杂税,府库中没有钱发俸禄,他们就一直闹罢工,不回来上班。
春俏差点被逗笑了,这个潘长史是把自己当成工会主席了吗,还组织官员搞罢工这一套。
但他争取的诉求并非发薪水,而是春俏妥协。哪怕春俏找到办法给各级官员发俸禄,他们还是会找各种办法继续罢工只为了让她同意征税。
这就是潘立安给春俏搞的第一项服从性测试,只要她同意了这一步,将来就会无限次妥协,最终成为潘家手中的伥鬼。
春俏没忍住笑出了声,有意思。
群玉怕她被气傻了,赶紧安慰,“官场就是这样的,咱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想到的。”
春俏转头看向那几个未曾旷工的小吏,“你们为什么会来,是家里不需要你们打零工养家糊口吗?”
其中一个心直口快道,“我们不入大人们的眼,也没人通知我们今天应该去做兼职啊!”
这是赤裸裸讽刺那些人是早有预谋。
春俏点点头,“你们都很好,好好干。”
都是没什么背景被排挤的人,好用得很。
让人把夏观辰叫了过来,他在城内无所事事得很,很快就过来了。
请他坐下后,春俏开门见山说道,“蕴音非沈家的亲生血脉,就算你母亲不说,心中也是有芥蒂的,还会被周围贵妇人的白眼和讨论,其实换个环境对她更好,你可以考虑一下在夏州任职。我们毕竟是姐妹,相互也能有个照应,有我在没有人会欺负她。你在夏州历练一段时间,站稳脚跟,给她挣上一个诰命,这样即便回到了长安,时过境迁,长安城内会有更新鲜猎奇的事情取代这件事。至于你母亲,过上几年让蕴音给她生个大孙子,她自然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夏观辰被说得心动了,他不怕到偏远的地方任职吃苦,就怕沈蕴音遭罪。
春俏继续循循善诱,“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对你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夏观辰当即应下,“好,我愿意!”
春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任职状,在末尾处盖上她的金印。
“即日起,你便是夏州司功,毕竟你还年轻,若是让你立刻当上长史,恐怕不能服众,你现在司功的位置上磨炼几年,放心不会太久。”
接过委任状,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夏观辰不解地问,“夏州原本该有司功吧?”
春俏摆摆手,“这不重要,如今夏州重建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她指着一间间几乎空着的房间,“看见了吗,偌大一个州府衙门,只有这几个官员,需要你去长安各地,告诉你那些壮志难酬的同窗们,夏州有很多空置的官职在等他们,大好青春就应该奋斗,只要有能力,在夏州就绝对不会坐冷板凳。”
司功相当于后世的组织部部长,虽掌握着实权,春俏让他做的却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件事最适合夏观辰去做了,他是明国公世子有背景,不怕得罪人。他又就读于国子监,认识很多有真材实料之人。
“你放心,我会跟朝廷上报,你的官服也已经让人赶制了。你回去跟能见见蕴音,很长时间没见她,应该很想她了吧,等忙完这一阵,让你休假回长安成亲。”
一路将夏观辰送出府衙,群玉沉默地看着春俏忽悠夏观辰去为她宣传,“你想要再找一批官员替代原来这一批?”
“很快就不是了,无故旷工,以后都别来了,他们都不读大夏律的吗?”后世资本家的含金量还在持续上升,你们不干有的是人想干。
群玉提醒她,“这些官员是一个利益群体,他们不会乖乖接受,事情会闹大的。”
春俏冲她笑了笑,“你还记得大长公主说过什么吗?不论什么时候,手里都应该有把刀。”河西军还没撤出夏州,换个名头变成夏州军,看谁不满就砍谁。
群玉失笑,她们都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是时候该找陆怀慎聊一聊了,清出来的位置还要给他留一些。
说起陆怀慎,她隐约想了起来断片后发生的事情,陆怀慎端着醒酒汤要喂她。
看到他鼓囊囊的胸口,像是长牙的孩子,牙根下痒痒得很。
她只是看起来清醒,实际上是喝醉了。
醉酒的人都没什么理智的。
一口咬了上去,世界安静了。
算了,还是先不去找陆怀慎了,短时间内他应该不想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