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在离开这片土地去墨西哥之前，程疏眠仅去过曼群岛三次，那一年他十四岁，也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家里门里门外站着保镖，正因屋里正在进行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他不喜欢看见这种场合，一个人出去走了走。
沿着岸边他来到了一个街道，这里很破旧，路旁摆了一些卖海货的摊，那些人衣着朴素，皮肤被晒得黝黑，看见他打扮穿着不凡，竟没几个人敢和他说话，一双警惕的眼睛偷偷打量着他，待他看过去后又小心地避开。程疏眠看出了这些人对他很畏惧，脚步停了停。
这里的环境比他想得还要差，一个风景如此秀丽的岛上却处处充满危险，而起因却是他的家族。
他转过身原路返回，渐渐地人变少了，远处传来嘈杂声，再走近些，程疏眠看见几个人在殴打一个男生，动手的几个人个头挺高，而被打的那个人摔倒后立即爬了起来，眼神就像疯了的猛兽，处于下风也不甘示弱，他手脚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断，凭着微弱的力量抵抗这些人的拳脚相加。
其中一个男生看见有人靠近，转过头看见他后瞪圆了眼睛，连忙拍拍其他人纷纷跑远了。
男生没注意到他，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包子，他伸手拍了拍灰，听见一旁有人说：“脏了，不能吃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离他几步远的身影，他将他从头看到脚，也明白了他不是一般人，没有多说，把包子放在了口袋里。
程疏眠也同样看清了他，衣服得体，但是沾了不少灰尘，模样冷俊。两个人往前走了走，程疏眠脚步停在一家包子摊前，买了几个刚刚出炉的肉包，他留了一个，其余的递给了一旁的男生。
男生一时没接，程疏眠咬了一口，说：“很香，你尝尝。”
男生缓缓接过，他们坐在岸边，吹着风，程疏眠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林空。”
“嗯，我叫程疏眠。”
也是从这次开始，他在这座岛上算是真正意义上交到了一个朋友，两日相处下来，他发现他的这位朋友无家可归，连吃的都要靠抢。林空无父无母，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一日他见门开着跑了出去，路上遇到一个男人，被哄骗着上了车，车子停下后他看见那个男人收了钱把他扔了下来，而他就被那户人家当成了奴隶，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吃不饱穿不暖，还动不动就会被人打一顿，那时的他才知道，他是被拐卖了。
有一天他趁他们睡着时跑了出来，悄悄上了一艘渔船来到了这座岛，流浪了三个月。
经历了这么多，仅十四岁的林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孩童的样子，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冰冷阴沉。他们相处的过程算不上很愉快，因为彼此想法差得实在太多了。
有一日他们两个人碰面，林空带了一身的伤，对他说：“有人给了我一包这个。”
那包粉末程疏眠一眼就认出了是什么，他提醒道：“不要碰这些。”
他又问：“伤怎么来的？”
林空笑了笑，没回答他，只是说：“你愿意再帮我一次吗？我想离开这里。”
当天下午程疏眠和他一起来到了崖边，而那里早早就站了一个人，男人见到程疏眠后变了脸色，对林空说：“你骗我？”
“难道你真的会不杀了我吗？”
林空知道这群人畏惧程疏眠的身份，他借用这个身份，将这个一直欺压他将他视为蝼蚁的人推下了山崖。他回头时，看见了程疏眠复杂的神色。
他没有开口解释，程疏眠说：“你根本没想过离开。”
“是，我当然不会走。”林空将那包粉末打开，一点点往下倒，随着风飘远了，“他们看不起我，不把我当人看，这口气不出，我怎么可能走？”
“我从不信命，也从不归顺于命。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他们跪地向我求饶的模样，我坚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这一天之后，程疏眠离开了这座岛，两个人断了这两个月的情义，从此再无瓜葛。
而林空期待的这个场景，在他十七岁那年终于实现。
他代替了航远成为了半座岛的主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找当年欺辱过他的那些人，抓来后给他的手下当人.肉沙包。那些人日日夜夜被绑在那儿，从开始的痛苦嚎叫到后来的奄奄一息，最终都死在了林空的手里。
短短两个月的相处，程疏眠对他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林空野心太大，报复心强，下手极狠，对谁都不会真心。
遇到千悸的那一年，他并不知道千悸是从林空那儿逃出来的，如果早些知道，他一定第一时间就把千悸带离那个地方，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回来。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早知道，他也没能把千悸带走，他能想象到这十来年千悸跟在林空身边经受的苦难，可他又觉得远远不止这些。
千悸静静听他说完这些，很久都没有说话。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程疏眠已经看透了林空的性子，而他在林空身边十三年，好的不好的，别人想象不到的，他全都经历了一遍。
第一次意识到林空的狠毒是在他七岁那年，航远突然死亡，没有人亲眼看见他是怎么死的，只是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说林空亲手杀了自己的养父，那时的他看着林空嘴边嗜血般的笑意，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惧怕。
航远死后的那几天他的话少了很多，食欲也下降，被林空逼着喂进了一碗饭。林空见他模样躲闪，捏住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来。也许是看清了他眼里的惊恐，林空看了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晚上的时候他偷偷给航远烧了纸钱，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说什么呢？他们一同被航远收养，航远对他就像亲生父亲对儿子那般好，千悸也体验了一把有父亲的感觉，只是这种感情太过于短暂，消失的方式也实在让他无法接受。
他和林空是航远的养子，航远却死在了林空的手里，他也可以是无辜的吗？
从那之后他产生了要逃离的念头，所以程疏眠的出现就像是一棵稻草，让漂浮在海面上的他紧抓不放，而现在漫长的十一年过去了，他和程疏眠经历不同，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这一双手，还能握住他向他伸出的手吗？
林空对他近乎于扭曲的控制欲千悸非常清楚，他也明白，他留在程疏眠这里林空断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这些他并没有办法说给程疏眠听了。
他不出声，程疏眠陪着他坐了会儿。或许程疏眠能够猜出他此刻的想法，但他只是轻轻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说：“事情总要有一个结果。”
千悸看着他，追问：“什么结果？”
程疏眠停顿了一下，开口道：“有些人想要我的命，因为我是他们生存下去的阻拦者。但据我所知，想要林空命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处事高调，结了很多仇家，不管他是否放手，他总要付出代价。”
千悸垂下了眼盯着洁白的被褥，手指紧紧陷入掌心，沉默了很久才问：“……他会怎样？”
程疏眠没有立即回答，盯着他看了一阵，轻声说：“不知道。最起码他的命我并不想要。”
由于受伤的部位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千悸只能侧躺着，程疏眠来到他面前慢慢蹲下，说：“这一次我不会自己离开了。”
千悸呼吸颤了颤：“我以为，你不会想起我了。”
“千千那么勇敢，我怎么会说忘就忘呢？”程疏眠握住了他的手背，“安心住在这里，伤口养好了我们就离开。”
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对于这一句许诺千悸没有立马回应。曾经盼望的脱离苦海突然落空，让他又留在林空身边十一年，他被林空培养成了一个冰冷的机器，他后来不会再去幻想有人会来带他走，也不再奢望自由，因为现在的他，这样的他，根本过不好正常人的生活。
程疏眠隔了十一年的带他走眼看真的可以实现，但他并不觉得欣喜，他只感觉到迷茫且不真实，可眼下如果让他离开程疏眠，他其实也无法做到。
几日后程老爷子从香港来到了曼群岛，刚进门就把程疏眠叫进了书房，见他没事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平天和塔撒处理干净了？”
“嗯。”
程近锦转身看他：“我听说你把林空的人留下了？”
程疏眠没有否认。
“这个人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林空最上心最看重的人就是他，我知道你想解决问题，但是不是太冒险了？”
程疏眠静静听完，开口道：“早在十一年前我就要带他走，和林空无关。”
“眼下这情形不能无关！他连养父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这里太危险，你赶紧回香港去！”
“爷爷，事情没处理完，我总会回来。”
程近锦气道：“你呀你，跟你爸一样倔！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没的了吗？！就是因为挡了别人的道被人活活炸死！你还要以身试险？！”
“我知道，我不会忘。”程疏眠语气平稳，却也坚定，“正因为这个，我才必须这么做。”
程近锦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对他说：“带我去见见他。”
程疏眠礼貌拒绝：“他身上有伤，不适合见您。”
“你——”刚咽下去的气蹭的一下又涌了上来，知道他是有意护着，程近锦也不逼迫他，“你自己注意点，总公司那里不能离开太久，过阵子就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