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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阻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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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越灵已经在孔府外观察了六天。
她料想到孔明声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定是个怕死的人。然而当她用轻功落在孔府的房瓦上时,还是不禁咂舌。
整个孔府和一个铁桶一样被各式各样的高手堵得水泄不通,整个府邸的路线如同迷宫一般,让人眼花缭乱。若有人贸然闯入,即便能活命,也必定会身受重伤。
她冷笑,心想原来这人也怕半夜鬼敲门。
云暮楼的人,从他们进入这里的第一日起,就必须学会两个本事。第一个本事,是不断精进自己杀人的武艺,做到出神入化,如幽灵一般悄然带走对方性命。
第二个本事,便是学会沉住气。
好的刺客也是一个好的谋划者,他们在暗处翻云覆雨,每一张或冷淡或亲近的人皮下,算计的都是人命。哪怕愤怒在一瞬间笼罩住他们的头脑,刀剑也万不会因为冲动出鞘。他们精心设计所有的场景与招式,像痴迷于叶片脉络的学者一般不断分析他人的弱点,就是为了毫无差池。
喻越灵是一个完美的刺客。
她的杀心已起,却依旧能够保持冷静,井井有条地与辰王商讨好所有对策。同时在短短几天之内,便摸清了孔府所有高手的活动范围与其内部的路线。
她已和辰王约定好,等她成功,辰王派来的马车便会在孔府后门接应她。而她要做的,就是惊动最少的人,成功杀掉孔明声。
决定刺杀孔明声的那一天,她整整一个上午都闭门不出。就连侍女送饭她也没让人进去。
楚汋早在喻越灵进京后就已给雀汉下了令,叫他时刻注意喻越灵的动向。
可雀汉哪儿跟得上她,每次跟着她出去没走多久就被她甩掉。索性就咬着稻草坐在喻越灵屋子门前的那棵树下,一边丢石子一边嘟哝着喻越灵是坏蛋,明明每次都发现他跟着她还要耍他一阵再把他甩掉。
可这一天他坐在树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出门,一时十分纳闷。
雀汉刚准备挪动自己的步子去试图偷偷看一看对方究竟在干什么,门就被打开了。
雀汉刚对上喻越灵的眼睛,整个人就好似被毒蛇咬伤了一般,整个人一震,往后退了两步。
今天的喻越灵穿着夜行衣,戴着黑色面纱,和以往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雀汉先前怕她,是因为他见过她用一把软剑把自己崇拜的主子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那是视觉上的冲击。
可此刻,不知为什么,他见着她,即便对方只露出眼睛,那一种极端的恐惧也竟能从心底里蔓延出来。这样的喻越灵充满着杀气,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她杀掉。
他手上的稻草早就掉了,他有些慌乱,一时忘记了行礼。
但喻越灵只瞟了他一眼,接着便抬脚往外走。
等到喻越灵走出长廊,消失在雀汉的视线里时,他才如梦方醒一般一拍脑袋,赶忙追了出去。
今日喻越灵没有躲着他,只是走得很急。雀汉起先还傻乎乎地跟着她,等走过了朱雀大街的西边,他才猛然刹住了脚。
西市是京城街市最繁华的地方,再往西走,便是朝中达官贵族所居之地。
她穿成这样去西市做什么?雀汉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不对劲,拔腿便往楚汋今日早晨同他说的那个客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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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落在东市,楚汋直接从一旁的马厩之中牵了一匹出来,接着上马抽鞭一气呵成。临走时丢了一袋子银子给雀汉,道:“付钱!”
雀汉一声“主子”都没喊出口,楚汋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楚汋知道喻越灵是个胆大的人,在告知她真相的那一天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要知道,他派了那么多的暗卫去孔府探查,无一不能混进去,更别说如此多的高手行走在孔府,便是喻越灵这样武功再强大的人,就真的能成功进入府中杀了孔明声,再安然无恙地出来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能成功,可孔明声若死了,那么他所谋划的这些便全都泡了汤,不仅无法用叶时维一事扳倒吏部,从而顺水推舟让礼部接管科考一事,更致命的是,他更不能顺藤摸瓜,将漠族安插在大景的棋子连根拔起。
他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速度。
喻越灵现下正落在孔府外几米远的树枝上,借着树枝的遮掩观察着孔府的动静。
她知晓到未时时,孔府之中的布防便会换岗,而此时正是主房前守卫最少的时刻,孔明声会在房中整理文书。
喻越灵正是在等这一刻。
然而当她准备出手的时候,一阵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舟逝刀竟削断了她落在鬓边的头发!
喻越灵几乎是同时将自己的软剑出鞘,那力度用了十成十,竟让软剑与剑鞘发出了龙吟之声。接着她以左脚为中心翻了个身,手上的力道陡然变软,软剑也随即变得与鞭子一般柔软,堪堪刮过楚汋的腰腹。
一瞬间,鲜血顺着被划开的口子往下流。
但随即,喻越灵的面纱也掉落下来。
喻越灵终于不再和他虚与委蛇,没了往日的挖苦与刺头,语气能掉出冰渣子:“楚汋,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上一个坏我事情的人,坟头前的草已经两米高了。”
楚汋知道她彻底动了怒,便是先前在青州他知晓盐铁走私一事后,喻越灵夜晚至府上来杀他,也未下过如此重的手。而这一次,她带着极重的怒气,仅仅用一招便让他完全后撤,甚至受了伤。
他勉强起身,冷静地道:“你现在不能杀孔明声。”
喻越灵怒极反笑,“楚汋,你有什么立场让我停下?”
她冷冷地说:“我不管你留着孔明声有什么用,但那与我无关。我没有义务帮你留着你需要利用的人。我今天要杀的人,他一定活不到明天。”
“你今日杀了孔明声,明日便会有无数的官兵挨家挨户搜查。”楚汋面色苍白,道,“你觉得我这样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会把你供出来吗?”
“供了我又如何?京城的废物还懂得拿刀拿枪么!”喻越灵却逼着往前走,眼神很凶,道,“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权臣!无耻自私,好不要脸。”
“孔明声是漠族奸细。”楚汋语气也逐渐强硬,“你杀了他,这仅存的线索便会断掉。喻逢将军驻守那么多年的边关,是为守家卫国,你就能任由漠族将势力继续蚕食京城,最后里应外合攻入这里吗?”
喻越灵偏过头。
楚汋继续追着说:“陈氏的政权可以被任何一个中原姓氏换掉,但它不该灭在漠族人手里。这道理你我都清楚。”
“我全族二百一十三口人。”喻越灵把她的过往全部撕碎了,“拜他所赐,在顶天寨全被杀害。鲜血流遍了一整座山。我不能杀他么!”
楚汋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喻越灵情绪失控,那些往日的自持与冷静,在这一个刹那成为了字字泣血的控告,每一个字都咬着深重的恨意,让人心生恻隐。
他想,是我做错了吗。
但他很快甩掉了这些想法,执棋者不该被棋子本身所干预。他看见喻越灵转身离去,及时叫住了她。
“孔明声贿赂了吏部这次科考的主考官彭骋龄,将孔漪与其余四位的答卷偷天换日,换成了另几名考生的答卷。”
喻越灵的脚步顿住。
楚汋停顿了一下,说:“我有更折磨人的方法让他被折磨死,你不想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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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越灵先和还在后院等着她的车夫说明了情况,这才同刚止住血的楚汋一路回府。
“你倒是安排的面面俱到。”楚汋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瞥了一眼离去的另一驾马车,道。
喻越灵打量着楚汋这辆马车内部的陈设,他这马车内部空间大得很,内里却装的几乎都是书,连点装饰的物什都没有,却不显得寒碜。
她随口道:“我这种整日在鬼门关与阎王爷打交道的人,自然要谨慎一些。可不像楚大人那么命硬。”
楚汋与她打了这么些天的交道,早摸清楚她说话的特点。这人若是插科打诨或是冷嘲热讽的时候才最叫人舒坦,若是她这两样都不沾了,估摸着暴风雨也要来了。
他今日也不知怎的,可能是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他想找点乐子,忽然就想顺着喻越灵的话来,道:“是啊,我命硬,还能在你手下活过这么多次,阎王爷都不敢收我。”
喻越灵抬眼看他,道:“是有本事。从背后偷袭我,坏我好事,现下还能和我一起同坐马车——”
她拖长了最后的音,轻笑道:“这不是有点本事了。可让我佩服得很。”
“楚某惶恐。”楚汋接着喻越灵的话说,“可不敢当喻姑娘如此称赞。”
“你有什么好谦虚的。”喻越灵说,“实至名归而已。”
楚汋刚想开口,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人不自觉地往前倾,接着车夫惶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子息怒,这朱雀大街行人实在太多,方才那人急匆匆地推着他的摊子往这边来。奴才这才急忙拉了鞭子。”
楚汋说:“无妨,慢些走吧。”
“是!”
喻越灵掀开帘子,马车正经过朱雀大街的中轴。各处的人们全都聚集在这购买着自己心爱的物品,街上热闹极了。她望着这儿,一时竟出了神,半晌消了音,没再和楚汋说下去。
楚汋看着她,帘子以外的世界在他这个地方全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喻越灵有些瘦弱的脊背和及腰的长发,显得有些孤寂。他想,不知为什么,明明喻越灵从未与他推心置腹,甚至到目前为止,他们连心平气和地谈话都有些困难,自己却似乎能懂得喻越灵此时的心情——
她也许只是在怀念那些并不长久、却那样美好的旧日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