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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姜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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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一步步牵着李怀舟走,费了我好几个晚上的时间构思。
他比我想象中更容易说服。
怎么说呢……也许是逍遥法外太久的自我膨胀,和骨子里对女人的轻视吧。
诱导的重点,不在于“同情”和“心疼”。
一个男人为了爱而杀人,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剧情,更何况,李怀舟是个以残害女性为乐的连环杀手。
我没想过让他爱上我,与虚无缥缈的爱情相比,心理学是更理性、更可靠的工具。
第一步,我需要建立和他的情感共鸣。
李怀舟经历过家庭暴力,父母死亡的场景,无疑是他潜藏的内心阴影。
这是可以被利用的点。
先扇自己几个耳光,再满脸泪水敲开李怀舟的门,毋庸置疑,他会把我迎进家。
在这之前,我晾了他一天,谎称手机被摔坏。
李怀舟长时间联系不上我,终于相见,才更有情绪波动。
我哭着展示伤痕、倾诉恐惧,佯装无意提及李怀舟的童年经历,在无形中一遍遍告诉他:
你看,我们是同类。
宋成浩和你爸没什么两样,全是十恶不赦的人渣。
第二步,深化保护欲。
李怀舟极度以自我为中心,试图在我面前建立绝对性的权威。
我顺势满足他的心理,持续释放对李怀舟的依赖,让他产生错觉,认为他是我眼里的救赎。
当然,他本身强烈的大男子主义,也功不可没。
第三步,彻底激发暴力倾向。
我注册了一个微信小号,伪造宋成浩的身份,在半夜给大号发消息。
对话中,“宋成浩”步步紧逼,而“我”无处可逃,濒临崩溃。
至于家暴视频,是陈幼宜曾录下的报警证据,她在拍摄中露出过一只手,我专门做了同款的美甲。
这个步骤中,最关键的挑衅不可或缺:
【你那男朋友瘦得像竹竿,恐怕不太行吧?想指望他?我一拳过去,能让他叫爸爸。】
在李怀舟的视角里,宋成浩当着我的面,把他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这是他绝对的禁忌,以李怀舟的性格,必定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那么,该让他去做什么呢?
我适时抛出引子,并施加暗示:
“我好多次在想,也许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废物。”
——不敢反抗,就是废物。你是吗?
“无论怎样,我都反抗不了。这个事实你很清楚,对吧?”
“长期遭受暴力、反抗无效的小孩,面对施暴者时,会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成。”
“我的姨父,还有你爸爸,他们都……”
——你什么事都改变不了,和童年时一模一样,只能屈从于暴力,是不是?
李怀舟一定会回答:“不是的。”
他有太多理由,去找宋成浩的麻烦了。
其一,在我的引导下,宋成浩和他父亲成为趋同的、象征暴力的意象。杀死宋成浩,是对他儿时只敢看着父亲家暴母亲的反抗,也是一场精神上的弑父。
其二,李怀舟渴望在我面前最大程度地表现自己,从而得到更多控制权,满足他被人仰慕、受人崇拜的欲望。
其三,他原本就是个臭名昭著毫无人性的杀人魔,施暴对他而言,无异于家常便饭。
我的原话是,“狠狠揍宋成浩一顿”。
李怀舟答应了。
至于他究竟会做什么,就与我无关了。
宋成浩不管遭到怎样的报应,我都乐见其成。
商量好不在场证明后,李怀舟提出,要好好保护我,尽早给宋成浩一个教训。
他以为,我看不出他的用意吗?
这是想快些支开我,方便他去杀徐静茹。
我假装动容,同一时刻,也打出自己的算盘:“你教训他时,要不戴个口罩,别露脸,也别出声说话吧?”
李怀舟和宋成浩绝对不能发生交谈。
否则,我并非宋成浩外甥女的事实,大概率要露馅。
我搬出了“一旦暴露身份,可能被警方拘留”的理由。
李怀舟会答应的。
他最不想和警察扯上关系,情愿当一个透明人。
借刀杀人就此完成,事后我删除小号和聊天,没了与之相关的证据。至于警方……
我毫无嫌疑,他们怎么会怀疑我的聊天记录有问题,大费周章去还原数据?
到这里,事情全盘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
我想亲手了结李怀舟。
他凭什么活着。
李怀舟蹲守宋成浩的当晚,回家时,口口声声说“没见到人”,但微表情里餍足的笑,我一眼就看出。
这是事成了。
几小时后,我等李怀舟入睡,顺走钥匙,打开杂物间的门。
他在寒风大雪里待了大半夜,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不可能还醒着。
走进地下室,我见到徐静茹。
我的表情伪装得惊恐万分,双腿无力,靠在墙边。
掉眼泪是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反应,也许因为徐静茹的目光太摄人,又或许,是有个念头突兀在我心口闪过:
陈幼宜也曾伤痕累累被困在这里,期盼着活下去吗?
迟迟地,我对她说:“已经没事了,你会出去的。”
我安慰徐静茹,当着她的面报了警,然后以“担心李怀舟有备用钥匙”为由,离开地下室。
他的确有一套备用钥匙,我知道的。
我住进屋子当天,李怀舟把他自己的大门钥匙给了我,自己拿另一把旧的,据他说,那是他父母曾经的所有物。
……
回到一楼,我在杂物间里,故意弄出了响动。
你猜到我想做什么了,对吧?
睡梦中的李怀舟从沙发上惊醒,用备用钥匙,打开紧锁的门。
我确认杂物间内没有监控摄像头,藏在门后,无声观察。
自始至终,我才是伺机而动的那一个。
如果李怀舟带了武器,我就从他身后一击刺入,声称犯人手持凶器攻击我,我为求生还手。
如果李怀舟两手空空,我便需要做些别的,来达成正当防卫。
他手上没拿东西。
我在阴影里,制造了点儿动静。
他会发现我,会咒骂,会暴怒,会撕下伪装,展露连环杀手的本性。
而我抽出事先藏好的刀,一次又一次,刺入他的胸腔。
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进入地下室,在徐静茹的注视下拨打报警电话?
为了向所有人展示,我只是一个不小心撞破秘密的无辜者,一个不与连环杀手为伍、及时解救受害人的善良公民。
为什么要故意吵醒李怀舟,激他动手,再做出反击?
就算李怀舟是连环杀手,在他不主动伤害我的情况下,我向他动刀,不属于“正当防卫”的范畴。
反之,如果我拔刀时,他正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将不受任何惩处,完美脱身。
在由我编篡的逻辑链里,你听前两个故事,也以为我是个迫不得已才拼死反杀的可怜人,对不对?
除了人的心理,表象与真实、凝视与被凝视的关系,也是能够操控的。
以上,就是我原原本本向你坦白的、关于江城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始末。
悄悄告诉你,李怀舟咽气前,我对他阐明了全部的复仇计划。
他听完后的表情像暴怒也像悔恨,万分滑稽。
以李怀舟的自负,一定接受不了被女人猫抓老鼠似的耍着玩。
尤其这个女人从头到尾表现得柔软又顺从,而他向来充当主导者的角色,凌驾于她之上。
他要怎样才明白,女人可以不是救赎者、不是牺牲者、不是寻求他庇护的无能者,而是谋划者、是复仇者、是把利刃刺入他心脏后全身而退的杀戮者呢?
李怀舟被刺中,我问他,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选中了陈幼宜。
“被我杀死,是她们没本事。”
他满脸是被愚弄后的盛怒,想强装出一个笑,但失败了。
李怀舟试图激怒我:“女人不都是这样?无论我想做什么,她们都反抗不了。我拽着她们的头发往墙上撞,用刀子……”
我拔了刀再刺进去,他的声音变作哀嚎。
“哦。”
我说:“那就好好看看,现在杀了你的,是什么人。”
刺入李怀舟体内的四刀,对应四名鲜血淋漓的受害者。
一次又一次,我用刀锋剖开他的血肉,像李怀舟对死去女人们做过的那样,居高临下,面无表情,静静看他无力挣扎。
最后一刀献给陈幼宜,我把它对准了李怀舟的心脏,在骤然响起的警车鸣笛声中,看他不甘而痛苦地死去,眼里尽是惊惧。
你看,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多么英勇无畏,到头来,他还是在害怕我。
李怀舟死了。
至此,我只需把提前准备好的证词告诉警察,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就圆满成型。
面对警方的问询,“为求自保慌乱拔刀”的我,不可能记得刺了李怀舟多少次,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发着抖,回答记不清。
用心理学话术来说,这是应激状态下的记忆缺失。
就这样,我的蓄意接近、无数谎言,都随李怀舟的死亡成了秘密,只剩下一场正当防卫。
合乎情理,无懈可击。
像张口吞下猎物的鸟,总要经历无比漫长的等待。
伪饰杀意,隐匿声息,再悄然靠近。
当它张开嘴,第一次露出锋利的獠牙,那将是一场完美的捕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