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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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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是一个看了女频小说,在灰败生活中通过出轨来体验爱情的已婚妇女;
堂吉诃德是一个看多了男频小说,为了追求天道而作为荒诞的老年男子。
堂吉诃德做尽荒诞事还能落叶归根,包法利夫人只能以自杀结尾。
这世道,对男女的道德标准向来不同。
《安娜卡列尼娜》里安娜的哥哥,出轨以后对这件事有过一段绝妙的发言,他说:
“如果拒绝了女人的诱惑,那就是人性的壮举;如果无法拒绝也没什么损失,因为享受到了人间极乐。”
男人的出轨不能叫做“堕落”,那叫“享受人间极乐” 。
女人出轨还被抓包,那简直是双重罪过。
不道德的罪过,愚蠢的罪过——双罪并罚,罪不容诛!
尽管沈宝诗在父母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受冤,可社交圈内已经将谣言传开,她迫切需要取信的,显然并非父母。
关键的是,她还不肯去见未婚夫,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并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见他。
她不知道哪种角色更好:是一个受伤害的女人,还是一个失败了的骗子?
沈氏夫妇只得出面主动登门道歉,以其获得对方及其父母的谅解。
沈宝诗有此遭遇,情绪变得敏感暴躁,家里的人最好不要试图来安慰她,谁要是想刺穿她的情感外壳,得到的反馈就是愤怒。
尤其令她伤心的还有父母的态度,他们那样唉声叹气、唠唠叨叨,在她看来也无非为仕途和颜面的损失难过罢了!
宝诗愤恨的想:难道女儿除了为他们增添或是损失颜面,就没有别的意义了么?
就在婚事还有可能得来转机时,宝诗亲自致电未婚夫,把这事儿最后的一丝希望给掐灭了。
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总是得到全心全意的爱,可她毕竟年轻,不甘心为一桩枉担虚名的丑闻,就此埋葬掉对婚姻的热切盼望。
一想到从此都要小心翼翼的捧着别人的赏赐度日,她连睡梦里都觉得不安,她何尝经历过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不如彻底终结。
很快的,她遭受的惩罚陆续来到。
第一道就是外界传言她被退婚,第二道乃是彻底被北平社交场抛弃。
沈氏夫妇对女儿态度上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感到很不解。
尤其是沈太太,她尽心竭力豁出去这张脸,才帮宝诗挽回婚事。
全城上下尽知此事,老大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取消婚约。
那么沈宇轩肯定会沦为众人的笑柄,她苦心孤诣经营的这一大家子,还怎么立足于北平?
沈太太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宝诗,梦家从来没见母亲发过这样大的火,只能低头站在大姐身后不言语。
沈太太连骂带哭,最后哽咽道:“你自己不检点,恐怕将来还会连累二丫头,她才十八岁,还没有定亲,以后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家啊!”
即使之前她对姐姐的社交生活不大赞成,看着她遭罪挨训,梦家心里仍然抑制不住地对她升起怜惜。
听了母亲的责备,宝诗不以为然道:“只要老头子还在位子上,其实对二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再说了,说不定过阵子中日就会打仗,这一开战啊,大家就把我的事儿都忘了,沈宝诗算什么东西啊。”
沈太太见她吊儿郎当,说出这样自暴自弃的话,气得心口疼。最后还是被梦家劝回了屋里。
梦家因为有课,只好匆忙赶回学校,等到第三天晚上回来,按说时间已经不早了,客厅里的灯却都还亮着。
她诧异着走了进去,就见母亲抬起满是眼泪的脸道:“我以为你也离家出走了呢?”
就听父亲解释道:“宝诗前天不见了,连字条都没有留下一张,我已经报了警。”
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很有突发性质,简直桩桩都令人不知所措。
沈太太以为梦家也被吓着了,这才道:“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消息就好。”
梦家忙道:“没事儿,我陪着妈一起等,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可以去她的一些同学、朋友家里打听下,或者是她常去的地方问问。”
沈太太有气无力地挥下手:“老天保佑,沈家真是再也丢不起脸。”
就在警察局也没什么好消息传来时,宝诗这才施施然在家里出现。
这一回,她带着个男人回来了,那人就是沈宇轩现任的秘书:梁国斌。
未等她开口解释,哪怕当着梁国斌的面,沈太太仍然上前结结实实扇了她几个耳光!
宝诗情知理亏,也只得生生受下母亲的责罚。
然而更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原来宝诗告诉父母这些日子她都住在梁国斌家里,业已准备要嫁给此人。
沈太太听罢几乎要晕了过去,沈先生更是雷霆大怒,嚷着要把宝诗赶出家门。
梦家连忙把梁生请到偏屋,好方便父母问话。
沈太太问老大:“梁生身无长物,你为什么不和父母商量,就去嫁这样的文职秘书?”
而在宝诗看来婚姻中的绝对优势才是最关键的,叫她做低伏小才是万万不能,何况这些日子她已经盘算好:自从出了前面的丑闻后,自己身价已低,但梁国斌毫不介意,宠她简直如同女王般,她在社交圈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乖觉的男子。
此人也是走的仕途,只要岳父能够加以提拔,将来不愁大好前景?
何况她知道现今就有个极好的机会,只要上峰提拔、再佐以钱财,梁国斌便可以直接博得一个美差,她沈宝诗不就仍然是官太太?
说到底,仍旧是要父母出钱出力,沈氏夫妇顿觉失望之极。
就算这件婚事要他们应允,帮梁国斌筹谋职位这件事沈宇轩却决计不肯。
宝诗起初以为父亲赌气和自己闹别扭,谁知沈市长毫不松口,更不肯再叫女婿上门!
最后宝诗松口,只是央求父亲帮丈夫在南京谋取一个普通职位,好让她彻底摆脱北平。
这下轮到梦家强烈反对了,理由也很奇怪,只是说:“那地方要发生大事儿,不吉利。”
沈先生对此哭笑不得,问:“那是国民政府的首府,哪里不吉利了?”
梦家不知道该怎么暗示会在1937年12月发生的那些事,也明白自己扭转不了乾坤。
她只能尽力,能救一个就帮一个。
于是她只好对父亲扯谎道:“我请高人帮老大算卦,说她流年不利,东南并不适合落脚,不如安排他们去重庆,虽然远了点,也是西南重镇。”
等到梦家把这话带给大姐,宝诗立刻表示抗议。
奈何做妹妹的态度非常强硬:“你想沾家里的光,就得去西南!”
宝诗瞧出来这是老二的主意,责备道:“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心这么硬,你是不是仍然怪我,觉得前头那事儿会影响你的婚嫁?”
梦家气道:“我只是觉得你对不起父母,要是觉得我霸道不讲理,你们就自力更生!”
最后,也不知道沈宇轩使了什么办法,还是给女婿在重庆安排了职务,两口子也只得接受。
梦家还到车站送了他们一程,不过月余,沈宝诗削瘦很多,皮肤看上去薄薄的毫无光泽,摸上去全是骨头。
宝诗见前来送行的只有二妹,那些过往的爱情和友谊全部烟消云散,便带着母亲的丰厚馈赠,哭哭啼啼地上了路,好像是古代被充军流放的苏东坡。
梦家回家后,面对空空荡荡的闺房,才发现自己现在处于这样的一个局面里,那就是:
沈家现在等于只有一个孩子了。
宝诗在社交上被判了死刑,嫁的丈夫也是平庸之辈,短期内翻身的可能性很小。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这个家的责任和未来都是她的。
如果她将来想要远嫁,或者独身,哪怕你去延安,相信父母都不会阻拦。
因为他们是最无私,最宽宏的父母,不会让孩子为自己牺牲丝毫。
这才惯出了沈宝诗这样的女儿。
梦家不能再做出任何对他们不管不顾的自私行为。
这个想法令她倍感煎熬。
没多久,她去探望恩师刘三杰,老师突然开口道:“力玮为什么没参加法国的画展?听说他的作品在那里很受欢迎。”
看来自己和力玮的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
梦家也没打算遮掩什么,只是说:“他想在美术教育上做出点成就。”
“荒唐!”刘三杰道,继而才解释说:“杭州的国立艺专,本该是教书育人的地方,现在是出了名的党同伐异,内部倾轧得厉害!不溜须拍马、站队伍,根本留不下来。力玮这孩子有鸿鹄之志,为什么要和那些人厮混?真是把自己的志气、才气都磨灭了。”
末了,老先生惋惜道:“你劝劝他,就算当老师,也不要放弃绘画,他要是还想参赛,我可以帮他从北平投递作品,不用再从杭州寄画。”
梦家离开老师的家,直接去了力玮的画室。
在盖着帆布的画作下,她翻到了一副力玮未曾完成的作品,标题为《潭拓寺》。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曾和他随口抱怨,说错过了潭拓寺观赏银杏的最佳时机,没想到他竟然都记住了。
这幅画她越看越眼熟,好一会才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她穿越前在画展上看见的那一副作品吗?
梦家思忖再三,找来颜料调好,仗着自己那些旧功底,提笔补了几片叶子,署名签上了“无为”。
油画全部干透,她才托刘三杰转寄出去。
等到忙完这些,她又一次来到画室的小院子里。
黄昏临近,天空渐变成浅黄、橘黄,又渐渐变成紫色,那深浓的紫色看上去瑰丽之极。
终于,夜幕全然降临,不知何时四周弥漫起一阵阵雾气,除了朦胧灯光,园子里只留空旷与幽暗,一切事物都是静止,仿佛不在时间之中。
万籁俱寂中,最细微的声音都听得分明,一只蜜蜂从耳畔飞过,也能听出子弹般呼啸的声音。
这个小花园,凝聚了他们多少的相爱时光,将来恐怕是再难回来了。
终于,梦家回屋、提笔,写出了一封分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