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没人喜欢我 ...
-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俞之音局促问道，揣摩着梁乐意的表情，那低垂的眉眼间找不到半点惊讶，只有失落。
梁乐意迟钝地摇头，目光落在俞之音手里的吉他上。
俞之音慌忙解释：“啊，抱歉，没经过你同意就……”
他解释完，猛然想起梁乐意还不知道盗窃案已经有了调查结果。可现在和他说这个，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他委婉道：“你睡着的时候，警察打电话来了。说那个小偷找到了，不过你的行李……可能找不回来了。还好，吉他还在。”
“找回了最没用的一样东西。”梁乐意苦笑一下，“你弹得比我好……Let it go，很应景。”
俞之音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可见对方这样沮丧泄气，又于心不忍。
梁乐意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二人在警局诡异的碰面，问：“你是不是……又跟踪我了？”
“对不起。”俞之音诚恳道歉。
“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否则今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梁乐意仍是苦笑。
药物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过去，他仍觉四肢脱力，走路还踉跄。俞之音上前去扶住他，却被梁乐意推开了。
老岳正好端着汤上楼来，见他醒了，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松弛，明明是关心外孙子的，可说出口的话总带着些嘲讽。
“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这么轻易就被人算计了。现在知道骗子厉害了吧？还说不说你花奶奶糊涂了？我看你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梁乐意没心情开玩笑，神色黯淡地回屋，坐在床边，从俞之音手里接过了吉他，直愣愣地盯着看。
“别想了，喝汤。”老岳当他在心疼被偷走的行李，劝道，“东西偷走就偷走了，大明星还稀罕这些？几岁的人了，坐个船，行李也看不住。”
梁乐意仍没理会，攥着吉他，哂笑说：“大明星？大明星早做不成了……我现在，就是个笑话。”
老岳能听出他满腔怨气，却丝毫不为这话感到奇怪。
自打三年级起，梁乐意就再没法登台唱歌，全家人都知道他有这毛病。
因此，他进娱乐圈这件事，全家上下谁都不赞成，都觉得他是异想天开，是从小被家人宠出了少爷病。
“唱歌没调的人，非要当什么歌星……可不就是个笑话？”老岳不留情面道，“别愣着了，喝汤。”
“我不想喝。”梁乐意淡淡说，往床上一躺，背过身去。
老岳急道：“一天没吃东西了，不想喝也得喝。”
可梁乐意只躺着，不吭声。
老岳在床边立了一会儿，脾气也上来了，砰地把碗砸在床头柜上。
“耍什么小脾气？你知道，你今天闯了多大的祸？”老岳去拽梁乐意胳膊，“要不是我让阿昱跟着你，指不定出什么事！”
梁乐意听到这里，自己蹭一下坐了起来，看看老岳，又看看俞之音，心里涌上一股遏不住的怒气。
“你让他跟着我？”梁乐意难以置信地盯着老岳，“我都那么解释了，你还是觉得我和那帮骗子是一伙儿的？”
“对，就是我让阿昱跟着你。”老岳气得直喘，“每年让你回，你都说有工作。你拍着胸脯说，这次回来，是为了来看望我，还是有别的目的？”
在这事上，梁乐意确实理亏，可老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用这事拿捏他，梁乐意只觉得心寒。
俞之音眼见着情况越来越失控，赶紧说：“老岳，他刚醒，脑子还懵呢……”
“我和我外公讲话，有你什么事儿？！”梁乐意转移了撒气对象。
俞之音一时语塞，也不好再开口。
“呵，真行……亲外公和一个外人，合起伙儿耍我。”梁乐意自嘲似的笑了，“公司里把我当笑话，家里也把我当笑话。早知这样，我还回来干嘛？”
老岳一向吃软不吃硬，脸一冷，指着门说：“没人拦着你，走，现在就走。”
梁乐意也不是轻易服软的人，闻言立刻起身，夺门而出。
“梁乐意！”
俞之音眼见情况不妙，立刻追了出去，还没走下楼梯，只听见“咣”的一声巨响。
待他冲进院子，梁乐意早不见了踪影，院子正中只留下吉他的残骸，背板脱落，琴颈一折两段。
……
过了饭点，又入深夜，梁乐意始终没回来。离岛的渡轮早就停了，也不知他这会儿能去哪儿。
俞之音知道老岳担心，骑着电三轮，在整个海源村里转悠了一圈也未见人影。回来时，他见老岳独自立在院里，望着夜空发呆。
老岳见俞之音是独自回来的，神情愈发失落，在屋前台阶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俞之音会意，过去挨着坐下，安慰道：“您也不用太担心，他情绪发泄了，就会回来的。”
老岳说：“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其实，家里一直不支持小意做歌星，但他犟得很，怎么说都不听。他老子有钱，就惯着他，让他可劲儿造。”
俞之音没回应，别人的家事，他没有资格置喙。
他听过梁乐意哼歌，跑调确实严重，但他隐约觉得，梁乐意这样执着地异想天开，也许是有什么缘由的。
“其实，他小时候唱歌很好听。”老岳像是回忆起了美好往事，语气松快了一些，“那是遗传的。他妈妈唱歌也好听，像百灵鸟。”
“他小的时候，参加少年宫合唱团，还是领唱。那么多小朋友里，话筒就搁在他嘴巴前面。”老岳说到这儿，还得意了起来。
“但发生了那个事儿……他忽然就不会唱歌了。”
俞之音劝道：“老岳，说实话，今天吵架也怪我。我之前对他编了瞎话，他可能当真了，所以才那么生气。”
老岳摇头，半晌又继续说：“阿昱，我给你说说吧……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也难受。可能，就是因为他妈妈的缘故，他才不愿意回村里看我。”
老岳就这么望着天，讲起了梁乐意小时候的事情。
梁乐意的母亲岳乐晴，有天生的好嗓子。年轻时，她在滨海市做音乐老师，也是妇联合唱团的团员。
某次参加妇联演出，梁海光是赞助方，二人巧合邂逅。梁海光努力追求，岳乐晴怦然心动。而后，二人结婚生子，她也随梁海光定居申城。
梁乐意一出生，嗓门儿就比别人亮。还是小婴儿时，夜里饿醒了，那哇哇哭声格外有穿透力，前后两幢楼都能听见。
进了幼儿园，他更表现出不一般的歌唱天赋。每次看完动画片，他就跟着片尾曲咿呀学唱，虽然弄不清歌词意思，可音调却能学得很准。
等他再大些，岳乐晴一面教他基础乐理知识，一面送他去参加少年宫合唱团。不出所料，梁乐意很快成了合唱团的领唱。
梁乐意小学一年级时，岳乐晴生了场病，落下了病根，便辞了音乐老师的工作，一心一意在家休养。
那段时间，每到假期，母子俩就会从申城回到海源村小住，吃海鲜，吹海风，在沙滩打闹，对着大海唱歌。
那是老岳觉得最幸福的时光，也是梁乐意最快乐的童年记忆。
后来，梁海光和老岳闹了场不愉快，关系变得很僵。为了小家庭和睦，也因为身体渐渐虚弱，岳乐晴越来越少回海源村。
只是没想到，后来老岳再想见女儿，却再也见不到了。
岳乐晴失踪那年，梁乐意才刚读小学三年级。听说，那天，岳乐晴是带梁乐意去参加一个歌唱比赛。
梁乐意上台唱了一半，因为紧张忘了歌词，众目睽睽之下，慌乱得手足无措，最后揪着裤缝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比赛组委会的老师把他领下台，却四处找不到家长。梁乐意抹着眼泪，一直在后台等着岳乐晴来接他，直哭到累得睡着了，也没等来岳乐晴。
那事之后，梁乐意生了场大病。等病好了，他不但失去了母亲的消息，也从此失去了在别人面前开口唱歌的能力。
……
俞之音听完，沉默良久。
从梁乐意那副乐天的做派里，他丝毫看不出，梁乐意在小时候经历过这样的不幸。
同情归同情，如果没法克服唱歌跑调的问题，梁乐意注定没法走歌手道路。如果可以，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帮梁乐意一把。
“我猜，他是怕回来这里，触景生情。”老岳说完这些，长长叹了一口气，“行了，不说了。也太晚了，睡吧。”
“您先睡吧。”俞之音先起身，扶着老岳站起来，“我给他留着门。”
待老岳回房熄了灯，俞之音又在院子里等到深夜两点多，梁乐意仍没回来。他难敌困意，打算回房，刚走上楼梯，就听见屋后仓库里有窸窣的响动。
那仓库是老岳自己砌的，用来堆些不常用的杂物，应该没有值钱的东西，也不至于被贼惦记。
俞之音不放心，从院里抄了把掸被子的藤拍，悄声摸向仓库。
小仓库没有窗子，仓库里吊着一盏旧白炽灯，灯光在地上映出一道狭长的人影。
俞之音屏住呼吸，沿着墙根缓缓挪到门口，却见那地上的人影摇摇晃晃的，不像是在偷东西，倒像是在跳舞。
“谁？！”他大喝一声，一步跃出去，拿藤拍横在胸前。
仓库里，梁乐意迷蒙着抬头看过来，“噗嗤”一声笑了。
“木头。”
梁乐意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了。他手边堆叠的纸箱上，放着一坛开了封的杨梅酒。
杨梅酒是老岳今年夏天酿的，原本要存着等中秋启封，没成想，此刻，半坛子已经落进了梁乐意的肚子里。
俞之音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他和老岳寻了一晚上，结果人家躲在屋后小仓库里偷酒喝。
“梁乐意，你疯了吧？”他上去架住摇摇晃晃、随时会跌坐在地上的人，“老岳担心了一晚上，熬到半夜才睡的。”
梁乐意已经醉得没剩下一丁点理智了，就着这姿势一转身，双手勾住了俞之音的脖子。
俞之音酒量极差，半杯啤酒就倒，这会儿被人迎面吹了一脸酒气，立刻觉得脑袋发晕。
“昱木头。”瞬息之间，梁乐意就给人取了新外号。
他用双手捧住了俞之音的脸，俞之音怕他摔倒，也不敢轻易推开，只能任人摆弄。
梁乐意好像看不清似的，捧着人脸，眯起眼睛离远了看，又忽地凑近了看。
烂醉了的人，哪里能把握好距离。二人的鼻子已然撞在了一起，要不是俞之音抿紧了嘴唇，只消梁乐意再往前半厘米，二人就能吻在一起。
在俞之音心脏爆炸之前，梁乐意及时地撒了手，退后一步，却没站稳，被俞之音又拦腰揽了回来。
梁乐意撞进人怀里，手脚卸了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仅靠俞之音手臂箍着才没倒下。
二人这么胡乱拥抱着，梁乐意开口：“昱木头，我骗你的。我不是大明星，没有粉丝喜欢我，我唱歌还跑调。”
“公司里也没人待见我，老板、经纪人、前辈、新人，都等着看我笑话。”
“岳老头也不喜欢我，他就觉得我没良心，觉得我不务正业。”
“还有你……你也骗我了。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你就是岳老头的眼线……呵，没有人喜欢我。”
“对不起。”俞之音趁着夜深，说了句暧昧的话。可这道歉，也不知是因为不该做老岳的眼线，还是因为不该不喜欢梁乐意。
“可我不在乎。”梁乐意忽然提高音量，踉踉跄跄挣脱怀抱，走进夜色，“我就是要做大明星，你们都不信，我偏要证明给你们看。”
俞之音跟上去，复又把人搂住，怕他再乱跑，干脆把人打横抱起。反正梁乐意喝醉了，估计明天一觉睡醒，就不会再记得今夜的荒唐事。
俞之音一边抱着人往前院走，一边讨好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信了？”
梁乐意听了，皱着眉看他，说：“昱木头，我发现你这人，真的挺好的，除了有点呆……那你信我？”
“嗯。”俞之音继续逗人，走到前院，见老岳披着外套站在院子里，不禁心虚尴尬。
梁乐意丝毫没注意到老岳在边上看着，无所顾忌地搂着俞之音脖子，凑近他的耳朵大喊。
“木头，帮我个忙！只要能找到俞之音，我就能做大明星啦！”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没人喜欢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