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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糖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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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次清剿废弃学校中盘踞的咒灵群的任务。任务本身并不算艰巨,只是数量繁多,处理起来琐碎而耗时。
五条悟用“苍”进行了几次范围清场后,就嫌麻烦地跳到一旁断裂的廊柱上,声称要“保留实力应对大家伙”,实则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真正在高效作业的是夏油杰。他身形稳健地穿梭于残破的教室与走廊之间,手势精准而优雅。
每当他制服一只咒灵,那扭曲的黑暗便会在他掌心被压缩、凝聚,最终化为一颗不起眼的、通体漆黑的咒灵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对力量绝对掌控的美感。
若非我月结家的传承对“气息”与“状态”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我几乎也要被他那平静无波的外表骗过去了。
就在他悄无声息地将又一颗新生成的咒灵球纳入掌控,背对着我和五条悟,准备进行最后一步时,我的感知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常。
他肩颈线条在一瞬间的僵硬,那细微到极致的、仿佛吞咽某种极端厌恶之物时才有的喉头滚动,以及他周身咒力在那刹那间产生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紊乱与排斥。
那不是吸收力量,那更像是在承受某种刑罚。
他很快恢复了常态,转过身来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可靠的一副优等生表情,甚至还对我们笑了笑:“这一区的清理差不多了。”
五条悟从廊柱上跳下来,打了个哈欠:“总算搞定了,杰你就是太认真了,这种级别的货色直接祓除掉不就好了。”
夏油杰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仿佛刚才那细微的痛苦从未存在过。
但我知道,我看见了。
返回高专的路上,五条悟被夜蛾老师一个电话叫走。只剩下我和夏油杰并肩走在通往宿舍的林荫道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很安静。
在一个转角处,我停下了脚步。
“夏油。”
他闻声回头,略带疑惑地看向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用深色油纸包着的物事,递到他面前。
那是我用月结家药圃里种的几味带有清心净秽、安抚神魂效用的草药,混合了些许蜂蜜亲手熬制的糖丸。原本是给自己在修炼后稳定心神用的。
五条悟之前看我吃非得也要尝尝,吃完还嫌不够甜,说得多加些蜂蜜。
他看着我手中的东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了某种秘密的、下意识的警惕。他掩饰得很好,但那瞬间绷紧的唇角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这是什么?”他语气依旧温和,却没有伸手接。
“糖。”我言简意赅,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探究的视线,“吃点甜的会好些。”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他脸上的温和表情慢慢褪去,那双紫色的眼眸锐利地注视着我,里面翻涌着惊讶、被看穿后的些许狼狈,以及一丝不确定。
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由呕吐物抹布味道构筑的、独属于他的地狱,会被第三个人察觉。
我没有催促,也没有解释我是如何发现的,只是伸出的手稳稳地停在那里。
半晌,他眼底的波澜渐渐平息。他似乎是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从我掌心接过了那颗糖。他的指尖有些凉。
他拆开油纸,将那颗色泽温润的药糖放入口中,慢慢含住。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你知道了?”
“嗯。”我应道。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远处沉落的夕阳,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味道很糟糕,像擦拭过呕吐物的抹布。”
“嗯……下次,”我感觉他好惨,又多拿出几颗同样的糖,塞进他手里,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提前含着,会好一点。”
他握紧了掌心那几颗带着微温的糖,低头看了看,再抬起头时,脸上重新挂上了惯常的微笑,只是那笑容里,少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完美,多了一丝真实的、如释重负的疲惫与暖意。
“谢谢。”他说。这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两个字真正的分量。
“不用。”我转过身,继续朝宿舍走去。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旁。我们共享着沉默,以及一个关于抹布味道的咒灵球和一颗糖的秘密。
这个秘密,如同暮色中的影子,将我们无声地连接在一起。
他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缺、永远游刃有余的夏油杰,而我,是唯一知道他那份痛苦,并悄然递过一颗糖的人。
自那次递糖之后,我并未停止。
月结家的药理传承远不止于战斗与封印,那些深奥的典籍中,同样记载着诸多安抚心神、调和气息的古方。
我跟夜蛾请了些假,用月结家的名义。在月结家专门给我弄的研究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清苦与微甘交织的复杂气息。
我在尝试改良药方。
最初的糖丸,虽能稍解恶心,但效果终究有限,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慰藉。
我知道,那擦拭过呕吐物的抹布味道,每一次吞咽,都是对夏油杰精神的一次凌迟。话说,这是个正常人时间长,也得吃成不正常了吧。但他掩饰得很好,但那份深藏的、日积月累的磨损感,逃不过我的感知。
我需要找到一种方法,不仅仅是“缓解”,而是尽可能“隔绝”或“转化”那份极致的污秽感。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咒灵球带来的厌恶源于灵魂层面,并非单纯的生理不适。
我尝试加入更多宁神的“清心草”,增强效力的“固魂花”,甚至冒险掺入了一点点月结家秘传的、能短暂影响感知的“幻月藤”粉末,以期在他吞服的瞬间,能最大程度地麻痹味觉,守护他的心神。
失败了许多次。要么是效果不佳,要么是味道变得比咒灵球好不了多少,实在难以入口。
直到某个凌晨,我看着坩埚中翻滚的、色泽转为温润琥珀色的粘稠液体,用指尖沾了一点品尝。
一股极致的清凉瞬间席卷口腔,仿佛山间最清澈的泉水涤荡而过,随后才是淡淡的、持久的回甘。更重要的是,这股清凉感似乎能暂时覆盖掉其他所有的味觉感知。
终于成了,这个起码能把味道给全压住。
我将新熬制的糖液小心倒入模具,冷却成型。它们看起来比之前的糖丸更剔透,隐隐散发着月华般柔和的光泽。
下一次任务来得很快,目标是一只隐匿在地下水道、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的咒灵。
当夏油杰一如既往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完成吸收,转身向我们走来时,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显然,这次的味道尤其“浓烈”。
五条悟正大大咧咧地抱怨着下水道的臭味,没有察觉。
我落后一步,在夏油杰经过我身边时,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心躺着两颗新制的琥珀色糖丸。
他脚步微顿,目光落在我掌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认出了这是糖,但与上次的不同。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立刻拿起,迅速放入口中。他甚至没有去看糖的样子,仿佛对我给予的东西,已经建立起一种无需言明的信任。
糖丸入口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骤然松开了。那双总是蕴含着思虑的紫色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解脱感。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尽数排出。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那里面没有了探究,没有了评估,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触动”的情绪。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更深切的感激。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又一颗糖,这是我为他量身打造的、对抗那份独属于他的痛苦的“武器”。
“嗯。”我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谁知道我因为这颗糖吃了多少糖果,我发誓,我起码半年都不想再碰甜食了。
我们依旧沉默地走在队伍后面,五条悟在前方吵吵嚷嚷。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他知道了我在为他秘密研究缓解痛苦的糖,而我知道了他依赖着这份秘密的援助。
这份无声的守护与依赖,成了只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更深的默契。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用一种全新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的目光注视我,那目光里有感激,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滋生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