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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疫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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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京城街头巷尾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吴忌和薄暮的工作虽然依旧忙碌,但两人都刻意调整了节奏,尽量保证每周能一起出去吃顿饭,或者晚上能一起看个电影。
嘟嘟结束了期末考试,一点没有高中生的焦虑,把假期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吴忌听他讲,感觉比自己还忙。
然而,一种隐约的不安,开始悄然弥漫。吴忌连续一个多周没有休息好,薄暮出差了,说是年底才回来。
吴忌晚上一直在做噩梦,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只残留着悲痛,很难过很难过的感觉。
吴忌的状态主任看在眼里,让吴忌好好休息几天,吴忌说他能坚持,中午休息一下就好。打电话给薄暮,一直无法接通,只好留言。说他做噩梦了,状态不太好,希望他注意安全,平安回家。
他知道薄暮能看懂他要说的。
吴忌感觉到医院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粤省那边向全国报告了传染性非典型肺炎的报告。不到两天,已经开始了跨省传播。
吴忌看着日历,还有一个周过年。整个城市还在春节的喜庆氛围里,但医疗这边已经开始未雨绸缪,组建了防疫的应急小分队。
吴忌听到护士在聊,“地坛那边调整了床位,说是要应对疫情。”
“我同学在佑安,也加入了应急组。听说车站那边开始体温检测了。”
“希望赶紧过去吧。马上要过年了。”
“嗯,你休几天?”
“两天,今年不值班,初一初二能去拜年了。”
大家并未对疫情有太高的警惕,或者说整个社会的心态还是很平静的。但吴忌总有种深深的不安。
下班回家,吴忌给大姨打了个电话,“大姨,家里囤点口罩,消毒液还有常备的药。”
大姨本想问问孩子要不要过年来上海,听到正阳说的,立马正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吴忌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慰大姨,免得过度恐慌“现在还没事,粤省那边有疫情,确诊了,还在观察,最近老人孩子不要出门了。家里也多储备点东西。跟着政府的指示走就行,不用慌。”
吴忌的平静还是让大姨很快稳定下来,接着又担心吴忌的情况,嘱咐吴忌上班注意,别被感染了。让吴忌天天给他打电话,不然她就给吴忌打。
吴忌也嘱咐嘟嘟,让他先不要出门上课了,给了嘟嘟一个任务,买些口罩和消毒水,给巷子里的邻居们送过去,让他和小伙伴们一起。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注意防疫。
当天晚上吴忌接到薄暮的电话,“你在哪?”这是吴忌第一次问薄暮。
薄暮沉默了几秒,“粤省。”
吴忌闭了闭眼,意识到薄暮有任务在身,他多想让薄暮赶紧回来,但他不能,只是说到,“保护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无需多说,他们都知道危险的来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仿佛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心跳。
“你也是。保护好自己。”良久,薄暮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万事小心。” 顿了顿,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更轻地吐出两个字,“等我。”
“嗯,等你。”吴忌的声音很稳,稳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电话挂断,房间里骤然寂静。吴忌握着手机,在床边静坐了很久。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二天,吴忌照常去医院上班。但医院里的气氛,与他休假前已截然不同。粤省非典疫情正式上报并开始跨省传播的消息,已经迅速扩散至医疗系统的每个角落。原本私下流传的只言片语,变成了会议上严肃的议题。
晨交班时,科主任面色凝重地传达了院领导的紧急部署:全院进入防疫备战状态,所有人员取消春节假期,随时待命;立即组建发热门诊加强班和疑似病例筛查应急小分队;各科室清点防护物资,建立日报制度;非急症手术酌情暂缓……
“同志们,”主任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医生护士,“形势严峻,这不是演习。我们是首都的医院,是人民群众健康的最后一道防线之一。从现在起,每个人都要提高警惕,做好个人防护,同时也要做好准备,随时可能被抽调支援一线。”
就这样,春节在紧张警惕中过去了,薄暮没有回家。直到春节过去,十五也过了,月底的时候,有一例外省的病例转入军医院,在观察,还未确诊。
但不到一周,疫情警报拉响,嘟嘟他们学校已经停课,或者说很多学校已经停课。
“听说东城那边也有疑似病例送过来了?”
“发热门诊已经排长队了,人手根本不够。”
“这口罩是不是得省着点用?我看领取都开始登记了。”
“家里老人孩子怎么办?真要被隔离了……”
吴忌听着这些议论,脚步未停。他先回了一趟自己负责的病区,将几位病情稳定的患者做了交代,然后,他去了医务处,正式报名加入了第一批待命的“重症救治后备组”。他知道,一旦疫情暴发,重症患者的抢救是硬仗。
忙完这些,已近中午。吴忌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他拿出手机,先给大姨发了条短信,再次叮嘱他们务必做好防护,少出门。大姨很快回复,字里行间满是担忧,让他一定保护好自己。
他又给嘟嘟打了电话。嘟嘟接得很快,背景音有些嘈杂。
“哥!”
“嘟嘟,在哪?”吴忌语气严肃。
“在家,磊子和李泰都在。”嘟嘟起身到旁边接电话,“哥,正按你说的,口罩和消毒水给巷子里几户独居的爷爷奶奶还有家里有小孩的邻居送过去了!”
吴忌松了口气,“好,家里注意消毒,照顾好王阿姨还有李师傅,小桃学校也停课了吗?”
“停了,在屋里写作业。哥,你们医院是不是特别忙?你……你也要小心啊!”嘟嘟已经两天没见到他哥了。
“嗯,我会的。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今天回家。”
“知道了,放心吧哥!”
下午,医院召开了第一次全院范围的疫情防控培训会。感染科的专家详细讲解了“非典型肺炎”的病原学特点、传播途径、临床表现、诊断标准和防护要求。大会议室里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凝神静听,气氛凝重。当讲到医务人员感染案例和防护服穿脱的严格步骤时,台下鸦雀无声,就在昨天,一名医生别被感染了。
“记住!”感染科主任最后敲着桌子强调,“这次疫情,飞沫和接触是主要传播途径,但气溶胶传播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防护,是保护你们自己,也是保护你们的家人、同事和更多病人的关键!任何环节的疏忽,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培训结束,吴忌领到了一套个人防护用品和培训资料。他回到办公室,没有立刻下班,而是对照资料,一遍遍在心里模拟穿脱防护服的流程。他知道,这不是演练,而是即将到来的实战。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生死。
傍晚吴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巷子里比往常安静了许多,偶尔遇到一两个邻居,也都行色匆匆,点头致意时眼神里带着共同的忧虑。
家里客厅的灯亮着,嘟嘟和小桃正在客厅,一个在看书,一个在写作业,王阿姨在厨房忙碌。看到他回来,两个孩子都围了上来。
“哥,你回来了!”嘟嘟仔细打量他的脸色。
“哥,累不累?”小桃仰着小脸问。
“还好。”吴忌挤出一个笑容,伸手制止两人的动作,他要先消毒。
嘟嘟紧紧抿着嘴唇,看着他哥全身上下的喷消毒水,又去洗手。
嘟嘟站在吴忌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暮哥……有消息吗?”
吴忌摇摇头:“他在忙,暂时联系不上。不用担心,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话既是说给嘟嘟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晚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电视里播放着新闻,关于疫情的报道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篇幅,虽然措辞依旧审慎,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已经透过屏幕弥漫开来。
深夜,吴忌独自独自躺在床上。侧身看着床头柜上的兔儿爷,薄暮现在到底在哪里?是否安全?他看着安静的手机,没有新的消息。
深夜的静谧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打破。吴忌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抓起了电话,屏幕上闪烁的“医院总值班”几个字让他心头一凛。他迅速起身,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紧绷:“我是吴忌。”
电话那头传来紧急而简短的指令:首批确诊及高度疑似患者即将转入,他所在的“重症救治后备组”立即进入隔离病区,负责组建临时重症监护单元,即刻报到,归期不定。
“明白。我马上到。”吴忌放下电话,在黑暗中静静站了几秒。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转身,看着放在旁边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包,里面是他的随身物品。
吴忌拎着包,走到嘟嘟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少年睡得正沉,眉头却微微皱着。吴忌凝视了几秒,轻轻带上门。
吴忌出门的声音还是惊醒了王阿姨,王阿姨住在外院的房间,打开房间的灯,披着衣服打开门,就看到拎着行李包的吴忌准备出门。
看到朝她微笑的吴忌,眼里立马有了泪,“正阳,我给你下个荷包蛋,吃了再走。”
“不了,王阿姨,家里拜托您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吴忌摇摇头,“您快进去吧,晚上冷。我去上班了。”
吴忌轻轻拉开大门,走入黎明前最深的寒意里。
回到医院,气氛已如同绷紧的弓弦。灯火通明的急诊和发热门诊区域人头攒动却秩序森然,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几乎辨认不出谁是谁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吴忌直接去指定区域报到,领取物资。
当他终于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戴着起雾的护目镜和双层手套,第一次踏入被严格划分出的隔离病区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接下来的日子,是重复、疲惫、高压,希望和绝望不断交织的循环。查房、监护、调整治疗方案、抢救……厚重的防护下,汗水湿了又干,呼吸变得困难,脸颊和耳后被口罩勒出深痕。看着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听着患者艰难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传来同事被感染的沉重消息,每一刻都是对身心的巨大考验。只有在极其短暂的休息间隙,脱下防护,进行严格消杀后,他才能靠在清洁区的椅子上,获得片刻喘息。
休息时吴忌会给嘟嘟打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传来嘟嘟明显带着睡意却立刻惊醒的声音:“哥?”
“嘟嘟,是我。”吴忌的声音透过口罩和电话线,有些沙哑模糊。
“哥!”嘟嘟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激动和担忧,“你今天怎么样?能回家吗?”
“很忙,暂时不能回去。”吴忌尽量让语气平稳,“家里都好吗?”
“都好!我们都好!哥,你呢?你……你安全吗?”嘟嘟急切地问。
“我很好,防护很严格,别担心。”吴忌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嘟嘟,接下来一个月,我可能没法回家。你要照顾好家里。别出门,一定要做好消毒。还有……”他语气加重,“别跟大姨说我的具体情况,就说我在医院值班,比较忙,信号不好。别让她太担心,听到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嘟嘟强忍着哽咽的声音:“……听到了,哥。你放心,家里有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回家。我们等你回家。”
“嗯。”吴忌闭上了干涩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郑重地应下,“一定回家。”
挂断电话,他靠着冰凉的墙壁,望着走廊尽头那片被严格隔离的区域,那里离地狱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