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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廊前漫步趣横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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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极为狼狈的两个人正面对面站着。一个神采飞扬,一个苦大仇深。
谢青山是很经夸的,毕竟未至弱冠之年就已名扬四海,这份扎实的底气与绝对的骄傲让他自负至今,外加他天资聪颖,又很受周止蔺以及牵枢府一众长老喜爱,难免养得一身骄矜桀骜。
旁人得到奖赏,亦或惺惺作态地扭怩一番,亦或自谦自敛,但谢青山两个都毫不沾边,夸他一句,他还会责怪为什么只夸一句,夸他百句,他更会得寸进尺地要听千句。
往难听了说就是不要脸。
这会的谢青山就尤其不要脸。
“所以你觉得,杜绝麻烦别人的办法就是来麻烦我?”他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斜倚在门边,目光轻蔑,就连语气都满是刁难,“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而且我为什么要被你麻烦?”
他说完,就见江远褚垂下了头。
额前的碎发在日光下显得毛绒绒的,头顶的色泽完美融入光线。江远褚一垂头,原本被他身影挡住的日光便像是替人打抱不平似的刺向了谢青山的双眼,他倏地瞥向别处,揉了揉眼睛。
“因为你是谢青山。”江远褚说,“因为找你可以一劳永逸。”
谢青山看不清江远褚的神情,只知道江远褚说话时,那刺目的日光特别耀眼,照得他脑海里只剩下那句话在不断地浮现游走,像是侵略了他的神智。
蝉鸣震耳,谢青山却觉得此刻无比安静。与往常千篇一律的夸奖不同,又或者是说话的人声音过于好听,这一次,谢青山也出奇的没有尊大,他前所未有地萌生出了一些崭新的情绪与感觉,不自在的,羞涩的,紧张的,甚至竟还觉得压力山大。
好在江远褚没有注视着他——一条薄薄的透白色纱布阻隔了未知的目光。如果此时有一束最平常不过的视线落在谢青山身上,那一定会轻而易举揭穿他此刻的惘然。
那天过后,江远褚并没有等待太久,谢青山就将一把打磨光滑,造型别致的轮椅亲自送到了江远褚的房里。
在谢青山还没有回到苍青小院之前,江远褚一直住在他的屋子里。谢青山回来后,闵迁瞧见他那副排斥的模样,识趣的没有让江远褚和谢青山勉强挤一挤。所以闵迁、阿琅,江远褚三个人聚众挤一间屋子,阿琅身量小,两个椅子拼一起就是一张小床,闵迁自然是把床榻让出来,自己拾了些干草打地铺。
谢青山看见这一幕,额角鼓动着眉梢跳了两下。他将完工的轮椅交给江远褚,将他引着坐下,又在闵迁和阿琅惊诧的注视里推着人离开,径直走向自己的屋子。
阿琅呆愣地问:“哥,青山哥他怎么想通的?”
闵迁眯着眼,边揣摩边说:“他可能把自己哄好了。”
铜片包裹着木头的车轱辘在驶经地面时发出“嗡嗡”的闷响。江远褚稳稳坐在轮椅上,看不出情绪,谢青山推着他一路穿廊而过。他生得高大,时而会偏头撩开垂帘,系在垂帘下面的铜铃跟着“叮咚”的响,像是在这炎炎夏日里流经的一汪清泉。
“嘶——”江远褚突然伸手捂住了额头一侧。
谢青山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头发,”江远褚修长的手指在墨发间穿梭,“被夹住了。”
谢青山顺着他手所在的位置看去,还真发现了一捋头发弯横在空中,其中几根已经绷直了。再顺着发丝往源头上看,缠住他头发的不是轮椅上的零件,而是谢青山腰上系着的玉佩与流苏。
江远褚这段时间穿的都是月白色的衣衫,时而换上一身浅色的粗布衫,显得人素净端庄,也衬得病气怏怏。谢青山素来喜欢繁重华丽的服饰,一身藏蓝色对襟开衫上的银饰用一只手都数不过来,那银边繁绣的腰封上更是垂系着一排叮啷作响的小玩意,十分引人注目。
“呵,”谢青山笑了声,用手将两个纠缠不断的物件小心翼翼地分开,又鬼使神差地压着江远褚的手背,在他额头一侧轻轻揉了揉,“不痛了吧?”
“好……好了,”江远褚怔愣一瞬,低声呢喃,“谢谢。”
谢青山没说话,继续推着轮椅往回走。
到底是牵枢府的谢少司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江远褚感受到了它的独特之处。从坐上这把轮椅开始,江远褚就没有觉得半点不舒服,反而意外的契合,和四肢契合,和触感契合,甚至和思绪都能自然融入。
比如说,轮椅的把手就在江远褚胳膊自然伸展的位置,并不需要刻意扒着。双腿屈起的弧度也并不垂直,坐久了后腰和双腿也不会麻木酸痛。最重要的是它平滑得不像是在平地上移动,更像是搭载着一片祥云,随风而动。
等谢青山回到屋里,江远褚感受到周边气温骤降,才谨慎地开口问:“这是哪?”
“我屋子。”谢青山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江远褚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四个人,刚好两人一间。”
江远褚心说明明先前还不是这个分法。
谢青山见他嘴唇微抿,挑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谢谢你。”江远褚顺势回答,尽管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
在谢青山耳朵里,江远褚已经说了两次谢谢,但他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道:“既然你不想麻烦别人,那就只麻烦我就好了,闵迁做事婆婆妈妈的,再加上有阿琅这个调皮鬼,照顾不好你。”
江远褚:“……”
闵迁心细如发,举止文雅,与他很合得来,而且阿琅很懂事,平日除了释放孩童天性,也不怎么调皮捣蛋。
“住在我这,我照顾你。”
这话听起来很郑重,但也很牵强。
意思很郑重,但是语气却很牵强。
像是在逼迫着自己讲出来似的。
江远褚已经烧成灰烬的希望在此刻间死灰复燃,他原已经说服自己适应了这副脱离视野的躯体,但在此刻,他按耐不住内心的焦急,抓心挠肝的想要冲破这层模糊的屏障,他想看见。
他想看看谢青山的脸。
因为他此刻的表情应该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