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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平州城外夜渡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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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山知道闵迁这是在开玩笑。毕竟谢少司做出来的东西向来是独一无二的,牵枢府天枢没有谢青山的亲令,就算拿到了图纸也不会开工锻造。
有时谢青山会琢磨一些实用性强的东西。他坐不住的时候,就一心只想往外跑,市集村庄,京畿皇城,他走走转转,总能从任何角度在某个东西上得到一些灵感启发。
比如曾经名声大噪的纺车。普通的纺轮在织布时,由于纺锤的速度不稳定,会造成纱线长度和细度不均匀。谢青山改变了纺轮的形状,使得纱线可以被抽丝延长,还添加了纱锭,可以同时纺很多根纱。
只一部纺车便活络了一整座小村庄。
谢青山将图纸交给天枢,由天枢进行再造,按照规定程序,接下来牵枢府会散布开阳廊即将售卖的东西,再由开阳廊统计意向情报,由天弦传回天枢,天枢会按照人头精准制造,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是谢少司为数不多启用天枢的作品,与之相同的还有八卦锁,桐木筝一类。
像牵机图这等被视作镇府之宝的珍品,谢青山自己也不愿再画第二次。当然,他记得住内容,只是物以稀为贵,虽然加上复制品左不过世间有二,但到底出自原主之手,不仅牵机图,连谢青山自己的威名也会折损,不论外人如何造假仿制,在谢青山这里,牵机图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车队很快整顿完毕,程弦坐打头的马车,江远褚谢青山随后,闵迁和阿琅跟在最后。
马车很宽敞,并排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不至于紧挨着挤着谁。江远褚先上的马车,他坐在了最右边靠着车窗的位置,那里还放着一只手枕。
谢青山自然也顺势靠着车窗坐,但两人中间就空出了一人的位置,这个空位并不显眼,但在谢青山眼里就宛如天堑,甚至觉得有点暴殄天物,他很想将这空位补上,无论用什么都可以。
如果就这么堂而皇之坐过去,会不会太明显了?
奇怪了,他怎么会有这样谨慎的想法?他记得以前对着江远褚犯浑的时候可是毫不顾忌的啊!骚话张口就来,几次三番动手动脚逼得江远褚拔刀的场面历历在目,怎么现在他连靠过去都不敢?
丢人呐!
谢青山在心里默默将自己数落了一遍后决定重振雄风,他果断向左挪了挪位置,直到手臂挨着手臂,感受到江远褚身躯一震,见他只是扭头云淡风轻地瞥了自己一眼,谢青山才松下一口气,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两人都静静地目视着左侧窗外,一言不发。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谢不争,”江远褚放下了车窗里的蓝色绉纱,低眉看着立在面前好似风情万种的万顷,突发奇想似的问,“你收过徒弟吗?”
谢青山的反应和提出问题的人一样,都很莫名其妙。但这个问题确实问得很刁钻刻薄,如果提问的人不是江远褚,那谢青山一定会怀疑此人是不是在故意挖苦他。
“没有。”谢青山肯定地说,“我收徒的门槛可高了去了,至今没一个中意的。而且,我谢不争门下不收徒,我不会做师父,也教不好徒弟。”
车队将要驶出城门,两人都听见了前方程弦和守卫的交谈声,也心照不宣的沉默了半晌。直到驶出城门几里路,平坦的官道变成了崎岖的小路,江远褚才勾起食指挑开了一些绉纱。
深秋将至,城郊远不比皇城根下暖和,纵然有艳阳高悬,待细密的日光穿过重重叠叠黄绿参半的枝叶,投射在铺满枯叶的泥泞小道上时,才发觉这日光也不过是棵能望而止渴的梅树罢了。
树荫处更是阴冷,在林间经年盘旋不休的冷风顺着车辙一涌而上,撩起窗纱时,裹挟着的沙石却不解风情似的惊动了窗边的美人,江远褚一瞬间迷了眼,在揉眼睛时感受到一只手为他及时关上了窗户。
江远褚闭着眼没有再动,他向后仰着头,若无其事地接上了方才的话头。
“所以,你就来做别人的徒弟,学着怎么去做一个好师父?”
他说话时的语气不比寻常,揶揄的意味就占了八分,谢青山能敏锐地感受到,这八分并不是冲自己去的。而剩下的两分则是江远褚对自己的鄙夷,像是在难以启齿。
“这有什么可学的?”谢青山打量着江远褚因仰头而略微凸起的喉结,徐徐吞咽道,“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嘛!不过就是传道授业,没什么难的。”
“那你来大庆是要做什么?”
这个质问的语气,像极了在那晚淅沥朦胧的雨巷,江远褚撑着一把伞,直白地问他杀了谁。
看来这是要和他进行第二次坦诚布公啊。
谢青山用手摸着下巴,看似斟酌道:“我也不知道我来大庆做什么。我师父他闭关了,以往他在闭关前都会将时限告诉我,或者其他长老,但这次没有。没有人会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出关。胆小怯弱的人还在猜测等待,胆壮心雄的人已经开始第一步行动了。”
江远褚对这位“胆壮心雄”的人了然于胸,“你是说叶关春吗?”
“是啊,”谢青山提起这名字就牙痒,“他是我同派的师弟,但不是同一师门。他的师父是一个只会照本宣科的女人,教出来的徒弟也和她一样是个一根筋的犟种。牵枢府没有派系层级之别,各个派系独树一帜,齐头并进。我师父不过因为年长,又位列开府三公之一,被尊称一声大长老,其实也和府里那些小长老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从不恃权压众。硬要说有区别的话,当然是收了我这么一个给他争气长脸的关门弟子啦!”
被他这么一说,江远褚竟也笑了。他仰着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像是撕开了苦涩的薄膜,挤头钻出的恬淡。
见江远褚头上聚积的阴云已经消散大半,谢青山像是得到了无声的肯定,他来了精神,继续绘声绘色地说:“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其实我知道,牵枢府上下真正的猴子只有一只,就是叶关春的师父莫如诲,叶关春顶多也就算是个傀儡,他根本想不出这么多招来对付我。我呢其实也没什么所谓,比起在牵枢府里无所事事,出来走走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身后跟着一群狗皮膏药,甩起来怪烦人的。”
“那你为什么来大庆?”
“不为什么,在清风涧甩鬼蜮甩得烦了,就随便找了家客栈歇脚,恰好又听闻大庆在为暗八营招募暗卫,想着躲在暗八营里讨生活,总比成日风里来雨里去强,更何况还有你这种武功高强,做事靠谱的人保护我,就觉得这一趟不白来。”
他说的很诚恳,谄媚起来像是字字都裹上了蜜糖,再加上丰富且奇怪的面部表情,江远褚算是真的一点也悲伤不起来了。
没关系,认不出来他就算了。只要现在的谢青山并不讨厌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许是祟宁下了严令,这一路上马不停蹄,风雨无阻。只要程弦不发话,脚程就不能慢下来。谢青山这样猜测也不是没有依据,毕竟如果时间真的不紧凑,他们就会像从边城回长川一样,慢慢悠悠,随时休整。
即使是夜晚也在赶路。
途中休整过一次,临近平州时,天气明显干燥阴冷,林中的枯叶已经埋到了小腿肚,走起来一阵“哗哗”声,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的“咔嚓”声。
等支起火堆,程弦坐在距离较远的一棵树下闭目养神。江远褚给他送去水和干饼,回来的时候发现谢青山正倚靠在树旁,手里还拿着件狐皮大氅。
“愣着干什么?”谢青山朝他收了收下巴,“过来,我这是替人办差,小土豆临行前专门交代给我的,平州夜凉,他主子身上又有伤,要我时刻惦记照顾着,快披上。”
江远褚挪着步子过去,惊喜之余又有些失落。他任由谢青山将大氅披在自己身上,在锁骨前灵巧地系了个漂亮的活结。
“饿不饿?”谢青山指向别处,“刚才有人送来了水和干饼。”
“嗯?”江远褚面露疑色,“我已经备好了咱们的份数,这是谁送的?”
“不知道啊,”谢青山摊开手,从胸前的斜襟里取出两张用油纸包着的干饼,“这么多人呢,说不定是哪个暗卫以为我们没有饭吃,特意送上来讨好的呢?”
他一边说,一边撕了油纸将干饼往嘴里送。江远褚也半信半疑地同他一起,在将要入口前被谢青山骤然掐住了手腕。
“不是来讨好的,”谢青山眉头紧锁,冷然道,“是来讨命的。”
“有毒?”江远褚冷静道。
“嗯。”
“全体戒备!”一声令响,所有暗卫顷刻间操起武器挺身而立,三人成队,后背抵着后背,严阵以待。
“刚才凡是吃过干饼喝过水的人站在我左手边,没吃过喝过的人站在我右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