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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师从何处方意足 ...

  •   可如果本应向上供应的资源一朝向下延伸,就会使人产生权柄下移的错觉。受阶级压制而暗藏的野心一旦暴露,必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谢青山深谙其中利害,但他又觉得事不关己。他只是一个创作者,无数权贵英豪愿为他的灵感提供庇护与归宿,至于这些灵感再流向哪里,最终是济国安邦,还是祸害一方,这都是统治者该操心的事,用不着他来管。

      他抚慰似地拍拍闵迁的肩膀,收了漫不经心的调子说:“这个问题要解决也容易,说难也很难,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再一窝端了。然后呢?手长在别人身上,拦得住一个能拦得住一群吗?润知,你的济时拯世之心并不适用这世间所有规则,你总要学会做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

      “那你去做旁观者。”闵迁怒不可遏地甩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朝旁边撤了两步,脖颈上突起的青筋根根分明,“把你这些话说给你那徒弟听吧!你那徒弟可比你有担当多了!不知道听了你的这些话又会作何感想?”

      夜风倏地卷起,拂乱了两人额前飘散的碎发。闵迁额上还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被风一吹紧跟着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拢了拢衣襟,顺便白了谢青山一眼。

      谢青山听得一头雾水,声音也随着脸色一同沉了下去:“好端端地提他干什么?你累昏头了?”

      “你还没认出来?”闵迁又气又惊又无奈,“还是在故意装傻充愣?”

      “哈?”谢青山扯开嘴角,不解地问:“我认出来什么?怎么,连你也是黑心作坊的仿制品?看起来不像啊!”

      他上前贱嗖嗖地伸手就要去捏闵迁的脸,被闵迁一巴掌扇开,气道:“江远褚!他曾经是你的徒弟啊!”

      谢青山没听明白:“什么徒弟?他怎么就是我徒弟?我哪来的徒弟?”

      闵迁也是真服了,一个人的记性怎么能差到这个地步!他背过身喘了几口粗气,转回来一鼓作气道:“那个时候他双目失明了,带着一身的伤被我从外面的水渠里救上来,你还给他做了把轮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就是收他为——”

      “谢不争?”他见谢青山面色不对,当即悬崖勒马,在人呆滞的双瞳前挥一挥手,惊诧万分,“不会傻了吧?不是——你真不记得了?好歹是一个人,你怎么说忘就忘了?”

      谢青山眼睛发干,他眨下眼,脑袋空空的,胸膛发紧,像是被人倒吊了起来。

      “乱说,”他强撑着冷静,缓缓憋出两个字,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喻舟他——喻舟?”

      谢青山猛地瞪大了眼睛。

      喻舟,鱼舟。

      这就说通了。江远褚知道他是谢不争后态度就变了,自己还自作多情地以为是因为谢不争这具皮囊与身份才使得江远褚服软低头,原来是见到了曾经被自己抛弃过的师父,心怀愧疚,无地自容了。

      那这算什么?师徒再会成师兄弟了?

      徒弟变成师兄了?

      他既垂涎自己的师兄,又爱慕自己的徒弟?

      操……

      他记得自己的徒弟当年不告而别,为此他气愤了很长一段时间,生气之余就剩下了阵阵屈辱与难以契合的自卑。

      为什么难以契合?因为他向来心高气傲,从不会为谁而反省质疑自己。这是他人生十九年来第一次感到局促无助,后来他才知道,这叫自卑。

      鱼舟的不告而别带走了谢青山几乎泛滥成灾的自信,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学会了反思自己的问题。是因为他性格毛躁,口不择言吗?还是因为他自命不凡,旁若无人的态度很不讨喜?他甚至怀疑过自己的能力,怀疑过自己教不好徒弟。

      渐渐的,这点自卑沉淀在心里,变成了一处挥之不去的污点,从根源处铲除不了,就只能掩盖。

      或许是骤然回到了形单影只的日子,让向来意气风发的谢少司也学会了对影自怜。

      落寞了大半年,一切以谢青山的加冠礼而成为过眼云烟。

      周止蔺赐他表字“不争”。

      他以为意在不争不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于是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说服自己,将那片已经近乎黯然的污点彻底遮住了。“不争”又许他从干涸地变回了沼泽,也替他收回了那些曾流逝于暗夜的自信。

      后来他才知道,所谓的不争是不针锋相对地争,不争左而争右,不争上而争下,不争今而争明。

      谢青山记性确实很好,他虽说不记得他小徒弟的模样,但他却清晰记得他小徒弟不告而别时,自己汗毛倒竖,浑身发冷如坠冰窟的感觉。

      江远褚现在是程弦的徒弟,而且已入师门不下五年,所以,也就是说,他在自己这里干脆利落地不告而别,转头就拜师程弦门下了。

      在他眼里,程弦应该比自己好上万分吧。

      看看,天之骄子,天纵奇才又怎么样?不被接纳时,也会被弃如敝履。

      谢青山现在很冷,由内而外渗出的凉意让他变得迟钝了许多。他想要挖个洞钻进去取暖,顺便逃避一下现实。

      “我告诉你这些,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去查清楚做这些仿制品的源头,由庆国暗八营带头销毁,杀鸡儆猴,我不信没有作用。”

      谢青山捂着头叹气:“可我不想感谢你。”

      闵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谢青山感觉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初耍赖的自己。

      “没关系,你不想去查,你徒弟也会去查,我说过,他比你有担当。”闵迁将目光放远,落在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年身上,“他不会容许自己师父的杰作有仿制品在世。赌吗?”

      闵迁信誓旦旦,谢青山却泄了气,他活像病入膏肓似的,脊背都挺不直了。闵迁觉得他现在挺像一只被人拿着扫帚碾了二里地的大耗子。

      “我不想拿他打赌。”谢青山扶着树,实话实说,“我想失踪一阵,被叶关春追着砍也行。”

      “你到底在矫情什么?”闵迁抓过他的胳膊,试图将人拉回来,但没有拉动,“重逢是好事,再说他对你的情意都写在脸上了,喻舟他脸皮薄,你总不能指望他先对你开口啊!相比之下,这事还得你先发制人。”

      “我发什么制什么,”谢青山甩开他,一肚子火在此刻爆发,“你何时改行做红娘了?就这么几天你就看出他的情意了?他对我什么情意了?真对我有意思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至于五年后再顶着程弦爱徒的头衔对我表露真心?而且我又哪点比不上程弦了?你不是要查吗?那你跟着他去查,他师出程弦做事万全,比我——”

      谢青山话音戛然而止,带着憋屈与愤怒的目光穿过身前的树,落在了眼前不知何时站在树后略显紧绷的江远褚身上。

      闵迁回头也是一惊,他还没开口,江远褚就已经若无其事地打破了僵局:“人都已经回来了,现在在稽查腰牌。”

      谢青山也是重逢以来第一次不敢直视江远褚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狼狈极了。

      此刻在他面前站着的人是程弦引以为傲的大弟子,也是暗八营才优干济的新任年少白虹,是不论祟宁还是权相宁都偏爱的晚辈,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师兄。

      而他自己,只是一个被抛弃过,不被承认,甚至拿不出手的半路师父。

      闵迁是第二次从谢青山脸上看到了自惭形秽,距离上一次看见这种神情已经过去将近六年了。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口快,让没心没肺的谢青山也陷入了残忍的刻舟求剑。

      “知道了。”谢青山只说了三个字,听不出半点情绪,他眼都没抬,刻意绕开了江远褚,埋头走远了。

      江远褚方才距离他们并不远,两人说的话也估计被他听得一字不落。他神色一动,目送谢青山沉默着离开,等那道畏畏缩缩的背影完全融入夜色,他才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闵迁时眼底波光闪烁,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闵迁受不了他这我见犹怜的眼神,堪堪避开后满怀歉疚地说:“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我以为他至少会因重逢而感到高兴。”

      江远褚摇摇头,咬紧的下唇也松开了。“没事,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他要真觉得重逢是好事,我早在知道他是谢不争那日就会挑明身份了。他心高气傲惯了,又怎能忍受忘恩负义,怕是在心里,已经将我怒骂百遍了。”

      闵迁想安慰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谢不争从来不怕众叛亲离,他怕的是在别人眼里,自己一无可取。

      稽查腰牌的进展很快,途中有人试图逃跑,用尽浑身解数突破重围,却误打误撞碰上了匆匆赶来的谢青山。谢青山脸色煞白,目露凶光,无声行走在丛林间像极了枉死的孤魂野鬼,将那人吓得魂都快散了,程弦趁机将人拿下,五花大绑准备就地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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