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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84章 寻因徒(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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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处的烟花放完了,周围倏然安静下来,远处还有声响,但因为离得太远,就像房檐上的冰溜子掉下来,落到雪地里的声音,松松脆脆的。
“说过的。说过很多遍。”祁缘有点鼻酸,“我也爱你。”
祝程上身前倾,主动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和当年离别前的最后一吻,如出一辙。
祁缘的心尖颤了一下,张开双臂,将他拥进怀里。
还没抱够,口袋里手机响起,他只好松开手,把手机拿出来。
“老白这电话打得真不是时候。”祁缘撇撇嘴。
祝程说:“没事,你接吧。”
祁缘按下接听,把手机拿到耳边:“喂?”
“告诉你个好消息。”那头白蔚语调上扬,一听就知道心情不错。
“什么消息?”
白蔚道:“墨韩小时候他妈妈有头疼的毛病,他爸给专门找了个医生,不出一年就把好多专家都束手无策的病治好了。我当时跟他说小祝的事的时候,他就跟我提到这个人,但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那个医生早就联系不上了。”
“所以?”祁缘眼睛亮起来,已经猜到这个好消息是什么。
“经过我们的不懈努力,终于在今天早上重新联系上了这位医生,他也答应愿意给小祝看病。”
“真的吗?”
“还能骗你不成?”白蔚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那位医生是位中医,现在就在国内,你带小祝去找她也很方便。”
“那太好了!”祁缘激动地差点原地跳起来。
“先别激动,你找人看病也不能大过年的过去吧?”
“我知道,等过完年我在带祝程过去。”祁缘说。
白蔚“嗯”了一声:“反正墨韩已经跟人说好了,我把地址和联系方式微信发你,你到时候去就行了,不过——”
“我明白,祝程的问题可能不是正常情况下的脑神经疾病,再厉害的医生也未必能治得好。”祁缘接道。
“你明白就行,先别抱太大希望。”白蔚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祁缘苦兮兮地笑了一下,抓住祝程的手。
“替我谢谢墨韩斯坦吧。”
“不用谢他,他应该的。”白蔚义正辞严地讲。
祁缘笑笑没说话。
“行了,我还有好多事,就不跟你瞎扯了,帮我跟叔叔阿姨转达一句新年快乐。”白蔚说,“挂了啊。”
祁缘看着挂掉的电话,摩挲了一下祝程的手背:“挺好的,起码有点希望了。”
祝程点点头。
正月十五一过完,祁缘就带着祝程去白蔚给的地址找那位传说中的神医。那地方位置偏僻,他从来没去过,导航也不太灵敏,差点就摸迷路了。祝程还坐着轮椅,道路崎岖,祁缘每一步都格外谨慎,生怕手一滑连人带轮椅翻过去。
最后终于看到一扇两人高的大红门,他们站在门前,瞧上去是个老式的院子。
“是这儿吗?”祝程仰头望。
祁缘对着手机里的内容,四下看了看,略显犹豫地道:“……应该是。”
他上前敲门,忍不住吐槽:“这怎么这么像电影里那种世外高人住的地方?”
祝程笑着说:“这不就说明这位医生特别厉害吗。”
片刻后门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祁缘率先开口:“请问这里是兰医生的住处吗?”
女孩子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着说:“你们是祁先生和祝先生吧?”
祁缘礼貌地笑着点头:“是。”
“请进来吧,兰婆婆在等你们呢。”女孩将门拉开一扇,让出一条路,一边朝房子里喊了一声,“婆婆,客人来啦!”
收到如此热情的欢迎,祁缘松了一口气,推着祝程进了大门,跟着女孩往里走。
他们进了堂屋,祁缘不动声色地环顾过整个房间,见里面只摆了几张深棕色的旧式皮质沙发,正中央放着一张木制方桌,对着门的墙上贴着几幅古朴的花鸟画。
而他们此行来见的这位神医——被女孩称作兰婆婆的人——就坐在这沙发上,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棉帽下露出几缕银白的头发,保守估计至少也有七十岁了,但人看上去依旧精神。
祁缘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会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眼前,稍微有点惊讶。
“婆婆您好,我是祁缘,我旁边的是祝程。”
祝程微微颔首:“婆婆好。”
兰婆婆点点头:“你们是谁生病了呀?”
“是他。”祁缘把祝程推得离她近些,“他想不起以前的事了,麻烦您给看看。”
兰婆婆盯着祝程的脸看了一会儿,而后偏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女孩子:“小羽,把小桌板拿过来。”
“好。”被叫“小羽”的女孩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不大会儿拿着小桌板过来,在沙发上撑开。
“请你把左手放在上面。”小羽说。
祝程闻言抬起左手,兰婆婆伸出手指探他的脉搏。
祁缘站在旁边看着比祝程还紧张。
十几秒后,兰婆婆幽幽开了口:“你这半年过得不太好啊。”
听到这话祁缘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一颤,祝程低下眼睛点了点头。
“注意作息和饮食,你这身体糟蹋得太严重了,我看这么多病人,还没几个你这个年纪身体差成这个样子的。现在不明显,时间久了就要出事。”
祁缘感觉心脏像被人揪了一下,
“你是怎么失的忆?”兰婆婆又问。
祝程摇摇头:“不知道。”
“这个情况……”兰婆婆皱起眉,“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祁缘忍不住问:“能治吗?”
“难讲。”兰婆婆说,“一般情况的失忆都是因为摔到或者怎么样,大脑里面形成血块,挤压神经,记忆都在只是无法调取,但他的情况,像是记忆已经不在了。”
“记忆还能跟数据一样说删就删吗?”祁缘觉得好离谱。
“我认识一个……我应该叫舅舅的人,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洋人的书传到国内来,他看了不少,有次就跟我说,人的记忆就像在纸上写下的字一样,是在你脑子里放着的,以后或许会发明一种技术,能把人脑子里写的字拿出来,需要的时候再放回去。”兰婆婆慢慢悠悠地讲,“这种技术虽然到现在都没有发明出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但你的这个情况就像他说的那样,记忆被彻底地从大脑里取出来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祝程道,“是不是只有找到被取出的记忆放在哪,才有可能放回去?”
“这也太不切实际了吧婆婆?”一直在安静旁听的小羽也忍不住开口。
祁缘突然心里一紧:“婆婆,您的舅舅……是什么人?”
祝程听到他的问题,瞬间就明白过来他的想法。
“不是我的亲舅舅,就是我的母亲一起长大的一个小男孩,那时候乱,年纪轻轻就失踪了,谁也没找着,就算侥幸活下来,现在也早就不在了。”
祁缘艰涩地吞咽了一下:“他是……怎么失踪的?”
兰婆婆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道:“记不得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也没多大。”
“好吧。”祁缘闭上嘴,觉得也不适合再过多追问了,他又看向祝程,“那他的病,您有办法吗?”
“扎几针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没有坏处。”
小羽心领神会去拿针灸针。
兰婆婆对祝程说:“孩子,你到沙发上来躺着。”
祁缘立马出声:“我来。”
他习以为常地把祝程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到旁边另一张更长的沙发上。
兰婆婆将小羽拿来的布包铺开,长短不一的银针整整齐齐插了一排,祁缘刚想感叹她宝刀未老,这个年纪施针照旧眼不花手不抖,下一秒小羽从她手里接过了针。
兰婆婆说了几个穴位的名字,小羽熟练地下针,第一针刚下去,祝程就明显有了困意,等所有针下完,他就已经睡着了。
“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兰婆婆小声地对祁缘说,“你也坐着歇会儿。”
“哎,好。”祁缘应声坐下。
“这孩子的腿是怎么回事?我看没有伤啊。”
“他这是……心理原因。”祁缘解释道。
兰婆婆了然地点点头,又说:“他现在得好好将养个三五年,才能把身上亏的都补回来。”
“我明白的婆婆。”祁缘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谢谢您。”
兰婆婆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你身体也不是多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现在的年轻人啊……”
祁缘无言以对,不说话了。
一个小时不算漫长,发发呆说说话就过去了,兰婆婆指挥小羽把祝程头上的针一一取下来,祝程还没醒,兰婆婆说他得睡到明天早晨了。
祁缘将他抱回到轮椅上,小心翼翼地。
临走前,兰婆婆让小羽拿来一包干草药。
“他记忆上的事我可能不够能耐,但身体上我还是能帮帮的。”兰婆婆对祁缘说,“你把这包草药带回去,每天煮一碗给他喝,喝完了身体也能好个大半。”
祁缘不胜感激,不知道怎么谢才好。兰婆婆腿脚不便,没往外送,小羽把他们送到门口,祁缘还在不停道谢。
“你不用放在心上,婆婆一直都是这样的,谁来找她看病她都爱送点草药什么的。”
祁缘笑道:“兰婆婆这样的人,肯定会寿比南山。”
告别了小羽,他便推着祝程沿着来时路往回走,比来时更加艰难。
好不容易到了大路上,祁缘终于找到一辆出租车,坐车去附近的酒店,打算等祝程醒来再回家。
其实他心里还是留存着一点希望的,虽然兰婆婆本人都觉得概率不大,但他总想给自己和祝程留个万一,万一一觉醒来,祝程便恢复所有记忆了呢。
但现实偏偏不能遂他的愿,祝程是第二天上午醒来的,祁缘买好了早餐,看他醒了后的反应,甚至不需要开口,就知道结果如何。
他们都没再提治疗失败的事,吃完早餐便去车站准备回齐封了。
坐高铁回去的路上,祁缘无聊就刷了会儿手机,他记得这个时间段好像有个很重要的国家会议在开,也不知道结束了没有,又有什么新的消息。
于是他打开微博想看看,然而刚看到热搜榜,他就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一块屏幕能装下十二个词条,十个都在说一件事——
大会通过同性婚姻法案,定于2037年3月1日正式施行。
祁缘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件事,合不合法,承不承认,那都是别人的事,自己能和爱的人过一辈子就足够了。
可当他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划了几下手机,眼前闪过好多文字。
“此刻起,他们终于自由”
“彩虹本该被允许盛开在阳光下”
“我爱你,无关性别”
“他们再也无权指责我不正常”
长久以来,任何官方都不敢光明正大点明的那个名词、那个群体,终于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全世界的目光下,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害怕被看见。
祁缘将手伸到身边,抓住了祝程的手,十指相扣,攥紧。
祝程偏头看他:“怎么了?”
祁缘想笑,嘴角扬了起来,眼睛却酸酸涩涩的。
他一时哑然,说不出话,于是举起手机来给祝程看。
祝程也笑了。
有种突然松了口气的感觉。
随之而来的是喜悦,即使这对他们的当下而言无关紧要,但却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
他们和无数人一样,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这是一份法案,又不只是一份法案,它砸碎了成千上万堵墙,铺下一条通往爱与自由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