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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夫妻再起争端 ...

  •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恋爱和结婚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其间的差别就如同土壤和石头,流水和冰块,乳牙和恒牙之间的不同一样,这种巨大的差别会让人感觉特别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有时候甚至会让人因此变得疯狂无比和难以自制。
      恋爱可能只是两个单身或非单身的人之间在某个阶段发生的全部事件的总和,而结婚则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个更为庞大的人际关系网之间可能需要互相影响和反馈很久很久的所有事件的总和,而且这里边还涉及到双方个人和家庭的全部历史和未来。
      要知道,两个成长环境、人生经历、性格脾气和情趣爱好等各方面完全不相同的人结为夫妻并组建成一个全新的家庭,必然要经历一阵长短不一的极为艰难痛苦的可谓是独一无二的前所未有的磨合期。
      也许这个必不可少的磨合期,会相应地伴随着无以伦比的并且是经常让人错以为会永远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的甜蜜和幸福,或者是貌似自然而然地充满了各种玫瑰色的梦幻和瑰丽奇特的想象,但是任谁都不能忽略和否定那些存在于彼此之间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求证、结果难以预测的交锋和碰撞、对配偶各方面情况的全新解读和认知、对自己领悟力高低和耐受力强弱的重新评价等情况。
      正所谓夫妻关系像弹簧,一方弱来一方强,若是针尖对麦芒,铁定伤心又断肠,所以对待世间万事都不可过于认真和执着。
      这天早上和平日的早上差不多一样,因为打豆浆这件芝麻粒大的小事桂芹和世林之间就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
      这是两人婚后首次正面过招和交锋,也是一次触探彼此之间容忍能力和承受底线的痛苦拉锯过程。
      原来他喜欢喝那种用细细的纱网过滤完的很稀很稀的豆浆,而她则喜欢喝那种未经过滤的浓稠醇厚的豆浆。
      由于双方一开始都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做法既科学又养生,既自然又优雅,所以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而实际上又是根本不可调和的小问题小矛盾就成了这对新婚夫妇之间正儿八经的“萨拉热窝事件”。
      他就像一尊刚刚由民间的土艺人随手塑成的还带着熏人土腥味的泥菩萨一样,紧紧地皱巴着小脸默不作声地坐在餐桌旁。
      他的胸脯在蓝白色花条睡衣的遮盖下一鼓一鼓的,如同一只特大号的被人惹毛了的气青蛙一般。
      像往常这个时候的表现一样,他脸上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下去,因此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十分的邋遢和萎靡。
      看得出来此刻他心头的火气不小,而且还是那种刻意压制的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庞大无比的火气。
      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极度愤恨的不依不饶的眼神,呆傻地注视着餐桌上那两碗无辜的豆浆,脑子里也跟着乱成了一锅温凉不沾的稀粥。
      “我都给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豆浆一定要滤过之后再喝才行,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的呢?”等她终于忙里忙外地收拾好其他的东西,准备坐下来和他一起享用这顿美味而朴素的早餐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此举就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就像他根本就不想多说老婆一句指责的话一样,于是乎积压多日的火山终于开始爆发了。
      “你打成这个样子让人怎么喝?”他厉声呵斥道。
      “我实在是受不了你了,你就不能长点记性吗?”他非常不耐烦地教训道,整个脸皮都气得变色了。
      她闻听此言后便赶紧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在感到惊恐不安和害怕委屈的同时又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都不愿意承认和相信,那些相当严厉和无情的责备和抱怨的话是从自己新婚丈夫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深切地知道,现在还远不是对婚姻生活应该绝望的时候,一切还都只是开始,万里长征才刚走了几步而已。
      “我知道你喜欢喝用细网滤过的稀豆浆,”她在终于弄明白丈夫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之后,本能地带着温和而柔媚的笑意试图向他解释道,“不过这次我放的豆子比平时少多了,而且事先前已经用水泡过一晚上了,所以打出来的豆浆一点都不稠——”
      “什么?”他皱眉问道,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不信你喝一口试试。”她连忙讨好道。
      “你还瞪着眼睛硬说不稠,这叫不稠吗?”他紧接着高声地嚷道,丝毫不给她留点面子,并且很自然地觉得她现在的解释就是一种态度非常强硬的对抗之举。
      “这都能把人的嗓子给拉破了,你知道吧?”他吼叫道。
      看起来她所采取的一番温婉而善意的解释,不仅没有起到任何的正面作用,反而还不小心激发出了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某种剧烈的反抗意识,某种在他的童年时代曾经被严重压抑过的自主意识,所以他还是理直气壮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不肯对自己的老婆作出哪怕是一点点形式上的让步,而这个新娶进门的老婆在差不多其他所有人的眼里,都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令人极度眼热和羡慕的“娇妻”和“贤妻”。
      旁人对她的感觉他不是没有过,只可惜现在差不多都给忘记了,皆因幸福的日子来得太快,太过顺畅了。
      “还有啊,我再一次特别郑重地声明一遍,我非常不喜欢吃你捣鼓的这些臭烘烘的烂酱豆子,你赶紧给我扔垃圾桶去!”他决心一口气把肚子里一直都憋着的所有火气全都发泄出来,要不然的话他真会气坏体内体外那四个腰子的。
      “快点,我一分钟也不能忍受了,我真是要哕了!”他面带痛苦地大声命令道,根本就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我实在是不能理解,而且我也不能接受,你们一家人怎么就这么爱吃这种烂玩意的啊!”他接着又讽刺道。
      “这烂玩意到底有什么好吃的?”他冷笑着嘲弄道。
      “说到底不就是一堆不值钱的黄豆粒子,先故意捂烂了,长毛了,然后再晒干,留着吃吗?”他自以为是地褒贬道。
      “可是,它真的能吃吗?”他继续嘲讽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受伤,可是又没法说些什么。
      这些味道也许有些呛人的酱豆子是自己家里人当做好东西,当做家乡稍微能拿得出手的土特产,和那些杂粮煎饼一块拿来送给他们这个小家庭的,要是直接当成垃圾给扔掉了,她确实有些于心不忍,况且也有点舍不得,毕竟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就是靠吃这个过日子的。
      讲真的,她虽然长得貌若天仙,不同流俗,但是的的确确从小就是吃着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长大的,因而她对这些东西打心眼里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特殊感情,这让她怎么能轻易地放弃呢?
      此时,她异常惊愕地看着他那副越说越生气,几乎都快要丧失全部理智的可怕样子,陡然间觉得接下来确实没有再进行解释的必要了。
      她明白,麻利地向对方让步、妥协和认错,然后再明确地保证以后绝对不再这样做了,就是她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而且刻不容缓,根本就容不得她有半点的犹豫和迟疑。
      但是,在完全彻底地服从他的要求和命令之前,她还想试着为娘家人再挽回一点点已然变得可怜至极的面子。
      “好吧,世林,以后我不会再泡这些酱豆子吃了,并且我正式向你保证,这些东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眼里了。”桂芹表情严肃地轻声地保证道,同时努力地让自己保持着一种在事实上显得极不稳定的镇静,试图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挽回哪怕是一点点的尊严。
      他当然是不为她的言语所动的,这是再正常不过都事情了。
      “但是,与此同时,我能不能请你稍微理解和谅解,或者说是体贴和照顾一下,我们家里人的一片好心呢?”她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地询问道,就像一只小绵羊在和一头狮子或老虎进行谈判一样。
      “能不能,至少在形式上,略微尊重一下他们的感情,照顾一下他们的面子呢?”她继续言辞恳切地说道。
      “哼,面子?”世林极为轻蔑地冷笑道,好像这次非得和她唱反调不可了,要不然的话他就出不了一直窝憋在心中的这口恶气,而这口难以描述的恶气已经折磨他许久许久了。
      “哼,小桂芹,我觉得我已经够给你们家面子的了,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知足。”他继续冷笑着说道,以示自己也是一个具有广阔胸怀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天生就喜欢斤斤计较的凡夫俗子。
      “你要知道,”他针锋相对地表明道,双眼直视她的双眸,整个头顶上全是冲天的火气,“对这事,我隐忍不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话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说而已!”
      他显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因为干这种活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不过,呃,毕竟,离完全丧失理智还有一点点不算太近的路程,因而他多少还是用心挑选了一下他能说出口的词汇,甚至还在情急之下非常难得地使用了“隐忍不发”这个颇能显得他的人品还算不错的成语,倒真有让人感觉些急中生智的别样意味。
      但是,当他亲眼看到她那伤心和惊愕的,甚至是很有些可怜巴巴意味的神情时,心里还是猛然“咯噔”了一下子,然后马上就有些不能自控的后悔轰然袭来了,就像性情暴躁的大海突然退潮了一般。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有些太伤妻心了。
      “有话你就直说啊,对吧?”她稍后开口言道。
      “世林,你真用不着这样隐忍不发,说实话,我能够接受一切的现实,不管这个现实会让我有多么的难堪,多么的难以接受。”她用全部的心神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嘴里缓缓地说道,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更为可怕的事情,因为眼前的他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
      “你要是仅仅为了照顾我的些许感受,从而把很多事情都硬生生地憋在自己心里的话,世林,那么我真是感到无地自容了,这也是我承当不起的,你要知道——”她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慢慢地说道。
      他没理她,就是没理,这是很容易确定的事情。
      “世林,对不起,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她又忍不住问道,毕竟还是有些不死心,因为她不相信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嗯,也许吧,这个事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在像个上了年纪的老鳖一样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肯再次开口了,而且语气和语调也比刚才软活了不少,就是说,开始像个人样了。
      “当然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生这么大的气的。”他徒劳地解释道,却不知道自己在妻子面前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
      “桂芹,实话告诉你吧,有些事情我是真的不能接受,虽然有时候我也试图想着适当地改变一下自己,可是,活生生的事实却一再地向我证明,我根本就做不到像你一样,对什么事情都能表现得那么宽容,那么坚强,心里能盛那么多的事,能容下许多的烂人和俗人。”他颇为诚恳地解释道,这于他而言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举动了。
      她抿嘴咬牙倾听着来自丈夫的心声。
      “我真心希望你,在没事的时候也要多替我想想,因为我在很多方面确实不如你,说话办事没你考虑得周全,想得细,看得长远,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想否认,而且我也不觉得这样有丢人现眼的,不瞒你说,甚至有时候还觉得非常自豪呢……”他继续唠叨着,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费力地干着向老婆大人敞开心扉的古老活计。
      “世林,我看你今天的情绪,嗯,好像,确实有点不大对头,你有什么心事吗?”她决心把好人做到底,因为她想要彻底地解决两人之间那业已存在的尚在萌芽阶段的误会和隔阂,尽管她也不清楚这些所谓的误会和隔阂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以及已经产生多久了。
      “你要是不着急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如果确实是我有不对的地方,我也好改过来呀。”她进一步用心地讲道。
      “昨天晚上你就让我心里感觉很不爽快。”他在吭哧吭哧地憋咕了半天之后,突然扔出了这么一句让她感觉更加吃惊的话来,也不知道这个愣头愣脑的话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有没有出厂合格证。
      她听后习惯性地拢拢头发,小幅度地摆了一下头,然后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没觉得昨晚的自己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
      但是,她稍微深入地再一想,立刻便明白其中的奥妙了。
      她知道,贾琏对王熙凤也曾有过这种不便启齿的怨言。
      也确实,昨天晚上两人是半真半假地闹过一些别扭,不过那些隐隐的不快当时只是在她的心里稍微闪现了一下就消失殆尽了,如果不是此刻他带着火气说出来这种话,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再想起什么了。
      “啊,真是不好意思啊,世林,昨天晚上也许是我太困了,太累了,没能及时注意到你的心思——”她羞涩着说道。
      “我现在诚恳地请你原谅,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加倍补偿给你的,请你相信我吧,好吗?”她咬咬牙跺跺脚之后奋力地解释和承诺道,并顺手就把一杯早就热得刚刚好的牛奶递给了他。
      她觉得热牛奶或许可以缓解一下他那激动不安的坏情绪,让他不再那么暴躁不安,不再那么难以观瞧和伺候。
      以前她也这样做过,但是都不及今天做得这么温顺和甜蜜,她想用女性独有的浪漫柔情暖化他身体里那片僵硬的心田。
      “哼,看来你真是误会我了,把我想得太简单了,难道说我是那种离开了女人就活不了的男人吗?”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手拿起牛奶杯子喝了一口,然后缓慢而又焦急地说道。
      “怎么?”她直接问道,立时就愣住了。
      “在你脑子里,我真的就那么没出息头吗?”他责问道。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为此他感觉更加恼火了。
      “我是说,咱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一点的,明明可以做得更尽兴一点的,你为什么连一点最起码的兴致和情绪都没有呢?”他抛开一切所谓的陈规陋习和各种新兴的束缚直接对妻子抱怨道,并且力图让自己表达得更加清晰和流畅一些,以求掩盖其中的龌龊和卑鄙之意,尽管他实际上并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能真正称得上是龌龊和卑鄙的东西。
      “你是故意要折磨我,打击我,羞辱我,还是对有些事根本就心不在焉,或者是心有旁骛呢?”他别有用心地问道。
      “说实话,在这一点上我对你很是失望,非常的失望。”他直言不讳地说道,根本就不怕出现恶语伤人的情形。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本属于夫妻之间非常正常的做法,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千难万难的呢?”他拐弯抹角地说道。
      她一看他这个架势就明白了,他这就是心有所指的意思啊。
      此举让他身上本就不多的心眼子立刻就变得更加捉襟见肘了。
      他随随便便地又使用了两个听着比较有趣的成语,同时他的情绪竟然也比刚才好了许多,他终于觉得自己有点文化底蕴和才华了,似乎可以和她比肩并立并同日而语了。
      唉,这是多么荒谬的感觉啊,这是多么无知的想法啊!
      对此,他本人却毫无察觉,心边上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块。
      他就是输在这一点上的,对此他当然也是毫无察觉的。
      强令自己住嘴之后,他突然惊奇地意识到了一个令他感觉十分震惊的事实,那就是和她吵架这件事居然会使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神奇的快慰之感,而且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其中多时了,只是以前的他从来没有清晰地领悟到这一点罢了。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的心猛然震颤了一下。
      接下来他赶紧又喝了一大口牛奶,企图来尽力地弹压一下这种令他感到十分意外和新奇的古怪念头。
      “世林,我有点不能理解,这个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桂芹皱着清浅的眉头鼓起勇气问道。
      她平时总是尽量回避和有意绕开这一类问题的,一方面是作为女性来讲确实觉得不太好意思,另一方面是她觉得有些事情情到浓时自然就到位了,不用专门这么直接地在意和讨论这个事。
      他听后就像没听见一样。
      她知道,对方没有态度就是最大的态度。
      “另外,如果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干嘛非要强迫呢?”她接着又问道,还是心有不甘的意思,因为她不愿意相信他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就是个完全不懂怜香惜玉的人。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是,她失算了,错看他了。
      “有时候本来好好的情绪,很自然的气氛,都被人为的一些比较强硬的想法给破坏掉了,冲淡了——”她不死心,又如此说道。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狂风暴雨很快就要来临了。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在这方面你得慢慢地来才行,不能总想着一口吃成个大胖子,那样也没什么意思……”她竭尽所诚地劝慰道,企图用更深的情和更暖的爱融化他,感动他,包容他。
      他暗暗地用无形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双耳,脑子想的却是“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是解渴”之类的根本就不入流的俏皮话。
      “世林,要是你真的那么在乎的话——嗯,我想,我会想办法改变一下我自己的——”她继而又红着脸小声地说道,犹如尚古时候未出阁的大姑娘一样,心里能够想到的仅仅只是从空间较为有限的闺房的几扇小木窗之外草草地透过来的那一方方淡蓝色的天空。
      显而易见在心理上已经做了很大的牺牲和让步,此时只要他愿意看她一眼的话,只要一眼,就能非常轻松地发现这一点。
      “不过,你也要给我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她羞答答地说道,就像个新入门的小乞丐一样,有些张不开口,“或者说给我一段时间想办法改善一下,毕竟,我还是要克服一些心理障碍的——”
      说完这话她立马就被一种叫后悔的情绪包围了,因为对世林而言充分地理解别人是一件十分困难且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顺理成章地误解别人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了,在这方面他简直是天赋秉异,无人能比,所以现在她这样说真是太强他所难了,就像指望一只食性很杂的猴子能够依靠吃草度日一样不切实际,充满了幻想的色彩。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那虚浮而惨白的小脸马上就变色了,他那一对空洞而乏味的眼睛里也随之出现了一种极其阴森恐怖的,让她感觉不寒而栗的,简直可以用六亲不认来形容的,并且能够被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的地狱之光,一种她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的寒光。
      伴随着这种几乎能够杀死一切敢于冒犯其尊严的生物的惊悚之光的出现,他把一直翻腾在其脑海中的想要对她说的话,又进行了一番刻意地加温和加压,同时又加进去了一些独家酿制的特效催化剂。
      他的脑子在地上不停地盘桓,他的灵魂在空中不断地等待,他像一条凶狠异常的狼或者像一条居心叵测的蟒蛇一样,在焦灼而暴躁地寻找一个恰当的下手时机。
      于是,她全部的精神和意识在一瞬间都不由自主地退缩了,变得无比脆弱了,她只感到长长的脊背后面一阵阵地发凉,甚至于连牙齿都开始由轻到重地打寒颤了,虽然节气还远未到冻手冻脚的寒冬腊月。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和自己完全陌生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极度危险和难以把握的人,她根本就猜不准对方下一步可能采取的举动,她所能想到的最后一个词语是“失控”。
      现在,抛开现实中的一切具体情形不讲,她唯一能够比较清晰地感觉到的东西便是,有一种强烈而又诡异的恐惧气氛正死死地包裹着她,纠缠着她,毫不放松,异常霸道,憋得她一点也透不过气来。
      她真的开始害怕了,就像一个旱鸭子突然落水了一样。
      “什么,哼,心理障碍?”高压锅的阀门终于打开了,只见他恶狠狠地毫无怜悯和同情之心地大声说道。
      她感觉更加害怕了,也能够肯定自己刚才说错话了。
      “真是太奇怪,也太真新鲜了,一向都强大无比的你,高高在上的你,居然还有什么所谓的心理障碍?”他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道,完全忘记了她是自己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娶来的老婆。
      “张桂芹,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对你刚才说的话不感到万分的羞愧,不感到万分的可笑吗?”他狠狠地打击她道。
      “对于你来讲,有些事情你是永远都不会理解的,就像我永远也理解不了你的一些事情一样。”他用明显就是指桑骂槐的神态褒贬道,一看就是话里有话的小人样子。
      “世林,你怎么可以——”她哆哆嗦嗦地说道。
      “哼,你或许不知道,当一个男人感觉热火焚身的时候,他不需要一盆从头泼到脚的冷水,他需要的是同样火热的回应,甚至是更加火热的回应,最好是比他的反应还是火热一百倍的回应!”他直接用最无耻的市井小人惯用的语气教训她道,还怕对方听不懂。
      “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他在非常愤怒地陈述完了一种所谓的事实之后又阴冷着诘问道。
      听到此处她彻底失望了,甚至连愤怒是什么都忘了。
      “从理论上讲你应该懂的,既然你那么博学多才,又多才多艺,可惜你不懂,一点都不懂!”他一边用力地压制着在自己的胸腔中不停跳跃的优越感,一边怀着博大的胸襟仰头喻示道。
      此刻,她已经忘记怎么使用人类的语言来回应对方了。
      “我一直都搞不明白的是,有些事情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说实话,反正我就是特别讨厌你这一点,而且已经讨厌很久了,况且我也不止一次地抗议过,你就是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好像我说的话就是个屁。”他非常粗俗地高声叫喊道,对于自己此前确实进行过的不止一次的抗议活动表示十分委屈,特别愤怒。
      要是依着自己的性子,他本来还要接着怒吼下去的,但是嘴里已经没有什么品相较好的词语可供他尽情地表达和卖弄了,于是他只好暂时停下来察看一下她的反应,然后再图后策。
      凤仙花的种子即便是足够成熟了,也只能在最后的时刻使劲地弹那么一下子,从本质上来讲他当然也是这样的货色,无论干什么事都是一锤子的买卖,包括在某些事情上一味地逞强好胜时。
      她从他那近乎歇斯底里的野猪一般的吼叫声中,非常悲伤地听出了里面包含着严重的不满和抗议之意。
      这些较为负面的东西其实她曾经也有所考虑,而且考虑得内容之广和思想之深刻并不比他差多少,所以她现在并不怎么生气。
      不仅如此,她现在还为他愿意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呢,因为只有水落了,石头才能完整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厚重的阴雨过后,天似乎要放晴了,给好脸了,就种情形就像一个极其开明的母亲终于意外地发现,一向懒惰无比的儿子居然知道自己去清洗衣了一样,可想而知这个孩子终于成长起来了,所以未来还是可期的,当母亲的不用一直都忧伤和担心下去。
      “噢,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原来你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这个事啊——”于是她耐着性子和颜悦色地向他解释道,正如无比宽容的母亲拿出全部的爱心勇敢地面对叛逆的儿子时的表现一样。
      “怎么,这件事在你眼里,难道——”他随即鄙夷道。
      “世林,其实我一直都想说的是,你要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碰到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要暴饮暴食啊,毕竟那样下去对身体不好,而且你本身就有些虚胖,我觉得在这方面还是注意一下养生比较好。”新婚的妻子仍然和颜悦色地劝解道,表现得绝对像一个知心大姐姐。
      “少来这套!”他冷冷地回道,根本就想领她的情。
      “你要知道,一味地骄奢淫逸贪欢媾是绝对不可取的。”她听后不禁呵呵笑道,一下子就想到了《红楼梦》里渣渣孙绍祖。
      她怀着温热的情怀说完这话之后,便用柔情似水的大度宽容的眼光痴痴地看着他,她希望能用绝大多数新婚妻子身上都具备的,充满馨香的温存之意和浑然天成的浪漫气息,来化解丈夫心中积郁已久的冰冷怨气,尽管这份冰冷和怨气来得毫无道理,来得野蛮粗暴,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上都着实有些委屈了她,错怪了她。
      她相信,正像郭月华说的那样,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眼前的问题压根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后一定会得到圆满解决的。
      “尊敬的张老师,如果我是所谓的中山狼无情兽的话,那么请问一下,你老人家究竟是侯门艳质,还是公府千金呢?”他显然并不怎么领她特别关爱他身体的情份,因为他觉得这完全就是另外一个问题,因而在鼻孔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直接开腔道。
      “不是我在这里故意笑话你,你觉得你自己有那个命吗?”他不无得意地讽刺道,同时认为自己在才学方面并不比对方差多少。
      他这话问得她着实有些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没料到他对这段话居然会记得如此的清楚无误,准确到位,而且会在这个紧要的时候如此毫不留情地拿来讽刺她,所以她不由得就脸红了起来,害臊了起来,好像打从小时候当姑娘起就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世林,我不是那个意思嘛!”她有些气短心虚地说道,并且觉得夫妻之间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就彼此误解并互相伤害。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她尽量平心静气地问道。
      他铁青着一张老脸,并不搭理她的问话。
      “我真的只是从关心你的身体健康的角度出发的,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和想法。”她进一步心急如火地解释道。
      “你难道不知道这句话,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她见对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于是就变换了一下角度劝解道。
      他听后旋即冷笑了一下,以表示自己并不是一头愚蠢的牛,但是她却未必就是一块好地,况且这已经是很显然的事情了,他自然无需多言,而且他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她一定也明白这里边包含着的深刻意味。
      “当然了,”她又耐心地解释道,唯恐他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鲁莽地走下去,“如果是我的一些无心的话和动作,惹得你生气和伤心了,那么我诚恳地向你道歉,请你息怒,请你原谅我。”
      甭管她的道歉是否真的发自内心,是否真的诚心诚意,他至少在面子上已经取得最终的胜利了,她一厢情愿地认为。
      双方交战到了这一步,他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再对她纠缠不放了,毕竟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无休止的争吵和斗气,而是她那——
      他始终是熬不过这一点的,就像倾盆大雨下得再长,也总有日出的时刻一样,就算所有的公鸡都被杀了,黎明也一样会准时到来。
      “来,亲爱的老公,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她当然也及时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悄然转变,于是马上用笔直发乌冬筷子夹起一份煎鸡蛋放到他的口中,强忍心中悲意而又不胜娇羞地劝道。
      “请张主任您赏个脸,吃下老婆亲手给你做的煎蛋,好好地补一补身体吧,那可是干好单位的工作和过好自己的日子的基础啊。”她像个内心强大的小丑一样牺牲掉女人全部的尊严笑靥如花地说道。
      他一时间僵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对待自己。
      “你想想看,一个小小的鸡蛋,它不需要借助任何外来的物质,只需要老母鸡给它足够的体温和时间,就能孵出有骨头有肉的小鸡来,足见鸡蛋的营养价值有多高了——”她柔声细语地说道,犹如一个被母爱包围着的年轻母亲在耐心地劝极其挑食的孩子认真吃饭一样。
      然后,呃,接下来,他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一股子邪气,把她送煎蛋的手猛然一推,看也未看随即掉在餐桌上的乌木筷子和煎蛋,就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在上下其手胡摸乱掏的同时疯狂地不知停歇地亲吻起她来,几乎和非洲大草原上最野蛮和最没人性的大型动物无异。
      他渴望这种疯癫的狂野的状态许久许久了,他不愿意再像个傻子一样默默地被动地等待了。
      “这样恐怕不好吧,你怎么能白昼宣乐呢?” 她见他如此这般兽性大发,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骇不已,同时又不禁有些恼怒和后悔,遂轻声地责问道,“以后要是有了孩子,还丢不死人呀!”
      此刻的他早已兴致上脑,一门心思只想要尽情地快活一番,哪怕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又怎么能顾得了她心中那些迂腐的担忧和恐惧呢?
      所以便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毫不理会。
      他已经疯了,但是他愿意,这是他人生的价值所在。
      “小心啊,灶王爷能看见这边——”桂芹见世林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且继续我行我素的样子很是无奈,只好又心生一计随口吓唬他道。
      “你看看他,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你呢。”她继续开玩笑道,意在唤醒他脑子里的某种潜在热情。
      “什么,灶王爷?”他抽空说道。
      说完之后他先是本能地楞了一下,然后又将一张肥厚油滑的大嘴径直地咬向她,嘴里还不断地流出口水。
      “你开什么玩笑?”他斥责道。
      “这是刚刚装修完的新家,灶王爷他老人家还没来上过任呢,你搞什么名堂啊?”他带着一副有些看不起她的样子说道。
      她呵呵笑了,不管他对自己说什么。
      “我说小娘子,我美丽迷人的小媳妇,要是识相的话,你就赶快从了本公子吧,嘿嘿!”他色眯眯地说道。
      见他果然如禽兽一般这样不管不顾地霸王硬上弓,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强似一阵的难言的心翻,对他的举动觉得十分的厌恶和鄙视,但是又不好立即喝止或拒绝,因为这样做确实是人家的权利。
      她明确地知道,他要采取报复行动了,这是他这个小心眼子一贯的作风和秉性,她都懒得再计较这些了。
      “既然不能硬性地阻止这头外强中干的家伙丧失理智的行为,”她默然地想道,心里也是多了不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凄凉无助的意味,“那就索性遂了他的心愿吧,省得他把这个事当成个硕大无比的心事整天想着。就让他满意,就让他出气,总比让他带着一肚子的愤怒和怨气出门去强多了。”
      “他给我的是屈辱吗?”她一遍遍地问自己,虽然此刻她的脑子已经变得僵硬和迟钝了不少,不能思考得很精确了,“好像有点是吧,也许他只是一个还没真正长大的孩子罢了,虽然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其实从骨子里来讲他就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此刻,母性和女性的双重意识在她体内迅速地觉醒,如同洒在桌布上已经被点燃的酒精。
      她稍微犹豫了片刻,遂选择了曲意顺从和违心迎合。
      有些事她虽然不愿意主动去装,可是一旦装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劲,毕竟她的脑袋还是十分好用的,至少和他相比是这样的。
      而就在此时他却盲目地觉得,转眼功夫他就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其貌不扬的普通士兵变成了一位叱咤风云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这令他感觉好不惬意,好不快哉。
      在现实的两性关系中他当然是被鄙视的那位,但是这又能怎样呢?
      他自己反正是不知道的。
      她自己知道就行了,只要不明说就可以了。
      谎言不被揭穿便不是谎言。
      “桂芹你这个小妇女,你这回可给我记住了,”随他怎么折腾,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乐事匆匆一毕,他便潇洒自若地无比自信地说道,就像瞪着布满血色的眼睛玩了一夜的麻将,终于在天明时分侥幸赢了一把一样,“是你自己说过的,晚上要补偿我,我会撅着眼皮一直等着你的,你不要再像以前好多次那样说话不算数,坑我不留情,害我不留闸,自己呼哈睡自己的,一点也不问我的死活。”
      “怎么,今天你疯了吗?”挟裹着他埋头苦干和奋勇厮杀所留下的种种不堪的痕迹和味道,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同时半是疑惑半是幽怨地问道,这种表情当然是他所喜欢的,但却是她所厌恶的。
      “难道你背着我吃什么药了吗?”她再次疑问道。
      “真是让我有点百思不得其解啊,太不正常了。”她又道。
      他得意洋洋地心满意足地笑笑,嘴上并没再说什么出格的话,而是随手拿起刚才丢掉的那双筷子惬意地夹起刚才掉在餐桌上的煎蛋一口吞了进去。
      他在吃的时候还一心想着红牛配维生素C的效果确实是不俗这事呢,傻得简直是没变没沿了,就和一只困在玻璃笼子里的无头苍蝇似的瞎扑棱。
      关于闺阁之乐他是什么下流事情都能想得出来和做得出来的,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有时候也觉得当年要是把这份执着劲用在学习上恐怕早就是另一番可观的成就了,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纵欲之心变得愈发强烈和难以自制了。
      “小妇女,晚上我还有正经话问你呢,”等他斯斯文文地气派十足地吃完早餐并收拾利索就要光鲜地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诡异地笑笑,然后不怀好意地提醒道,“你可准备好了,到时候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变着法地给我打什么马虎眼,我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虽然在心里不住地犯嘀咕,因为她确实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但是自信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值得他兴师问罪的,所以对他的话并未怎么放在心上,而是该干嘛还是照常干嘛。
      她快速地收拾完残局,又匆匆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才准备出去。
      在临走之前,她又习惯性地去厨房和卧室里看了一眼,附带着再瞧瞧还有什么遗漏的事情没有做好。
      在卧室橘黄色的光洁如镜的床头柜上,有一本她最近正在看的长篇小说《罪与罚》,像一个被主人狠心抛弃的幼小的婴孩一样一脸无辜地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再度想起和拾起。
      她悄悄地走过去想要把打开的书合起来,再摆放板正一些。
      也许是出于无心或者潜意识的习惯性动作,她又随意地浏览了一下被翻开的内容,并且只是匆匆地扫视了一眼,她的心就像被家乡落凤山的蝎子蜇了一样立刻剧烈地疼痛起来。
      只见书上写道:

      他内心深处一直陶醉地暗暗想着,会有这样一个少女,她品德优良,家境贫寒(一定要家境贫寒),十分年轻,非常漂亮,气度高贵,很有教养,胆子很小,经受过很多磨难,百依百顺,终生都将他视为自己的恩人,崇拜他,服从他,赞美他,而且心目中只有他一个人。工余之暇,静静休息的时候,他曾在想象中用这令人神往、而又变幻莫测的主题创造过多少动人的景象,多少甜蜜的插曲!这不是,这么多年来的梦想几乎已经变成现实: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的美貌和她所受的教育使他惊叹不已;她那无依无靠的境遇使他极为满意。甚至比他所幻想的还多了一些东西:这是一个有自尊心、性格刚强、道德高尚的姑娘,她所受的教育和文化程度都比他高(他认识到了这一点),而这样一个女人,为了他的英勇行为,将终生像奴隶一般对他感恩戴德,诚惶诚恐地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而他对她却拥有无限和完全的权力!

      “他或许是读到过这一章节了吧?”她有些呆傻地想象着和猜测着,但是很快就发觉到自己的错误之处和错误程度了。
      “噢,不对,他对这一类小说从来就没有任何的兴趣,他肯定不会读到这一段的,他甚至连开头的几页都读不下去,因为我太了解他这个人了。”她怀着沉重的心情暗暗地想道。
      “就像他曾经亲口说过的那样,纵观《红楼梦》这本书,不过就是写的吃吃喝喝、饮酒享乐、争风吃醋和家长里短之类的烂玩意,整个内容和寓意简直垃圾得要命,根本就不值得花时间去读。”她继续松松散散地想道,心里只感觉到阵阵难言的酸痛。
      “不过呢,刚才他却突然把描写贾迎春的《喜冤家》给引用了出来,倒也不全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人。”她转念又一想,觉得自己刚才未免也有点小看他了,这或许也是他不高兴的原因之一。
      “唉,人啊,真是太复杂也太难以琢磨了。”她不禁叹道。
      在卧室里又暗自发了一会呆,她才出去赶往培训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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