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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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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巷口,夏夜的喧嚣如同滚烫的潮水般扑面而来。霓虹招牌在深蓝天幕下连成一片流动的彩色星河,烧烤的焦香、小龙虾的辛辣、冰镇饮料的甜腻,混合着鼎沸人声与锅铲碰撞的脆响,勾勒出这条美食街旺盛而粗粝的生命力。
升升目不斜视地穿过这片过于热闹的声光之海,只想尽快回家。他身后的张加然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双手插在兜里,步调散漫,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在前方——锁在升升随着步伐轻轻跳动、在霓虹光影下泛起柔软光泽的发梢上。
那发梢像某种轻巧的、挠人心尖的东西。
“你跟着我干什么?”升升毫无预兆地猛地转身,几乎撞进张加然怀里。他惊得后退一步,拉出安全距离,眉头微蹙,眼神里是清晰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张加然非但没退,反而顺势微微倾下身,拉近了两张脸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升升因意外而微微睁大的瞳孔,和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淡阴影。他语气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近乎耍赖的笑意,声音却压得低,像分享一个秘密:“保护你啊,小易哥哥。坏人说不定就潜伏在哪个黑暗角落里呢。”
“谢谢,”升升的拒绝干脆利落,带着一种 Beta 特有的、不易被情感和氛围动摇的冷静,“但是不需要。”
“不行,”张加然站直身体,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一条光线更为昏暗、堆满杂物的岔巷,语气认真了些,甚至带上点忧虑,“万一那家伙心眼小,看我不在,又折回来堵你怎么办?刚才我可闻到了,他的信息素……还没散干净呢。”
升升跟着他的目光往后瞥了一眼,那条岔巷黑黢黢的,寂静无声。他收回视线,语气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会。季空那个人……以前我拒绝他那些无聊的‘好意’之后,他顶多嘴上不干不净几句,从没尾随过。今天是意外,我没留神脚下才滑了一下,不是被他推倒的。” 他强调“意外”。
“可我确实闻到他的信息素了,”张加然压低声音,神情不似作伪,眉头甚至微微皱起,仿佛真的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什么令人不悦的气息,“很近。我的鼻子……在这方面一向很准。” 他没有明说自己是 S 级 Alpha,但那语气里笃定的自信,已然透露出远超常人的感知能力。
升升的眉头蹙得更紧。他审视着张加然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邃里分辨出谎言的痕迹。可对方只是坦然地回视,甚至还勾起一点无奈的唇角,一副“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了”的模样,并不急于辩解,反而显得更加可疑,又……莫名地让人难以完全质疑。
空气沉默了几秒,只有周围嘈杂的人声作为背景音。最终,升升像是放弃了这场无声的较劲,妥协似的轻叹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好吧,”他移开目光,“谢谢你。我请你吃宵夜。” 算是感谢,也算是一种了结——用一顿饭,抵消这份突如其来的“保护”和随之而来的纠缠。
张加然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标准的、甚至有些过分明亮的笑容,仿佛等待已久:“好啊!”
升升心里那点无奈感更深了。他无法判断张加然关于季空还在附近的话是真是假,也许只是这个看起来不太按常理出牌的 Alpha 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比如跟他一起吃顿饭?而随口编的借口。但这个张加然……今天才刚认识,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帮自己,甚至不惜用这种略显拙劣的借口?图什么?
“你想吃什么?”他问,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平淡。
“小易哥哥请什么,我就吃什么。”张加然从善如流,态度好得近乎乖巧,如果忽略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得逞般的微光。
升升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你看看想吃什么,不用有顾虑。我既然说了请,一顿宵夜还是请得起的。” 他不想让对方觉得他小气,但也不想被当成冤大头。
“是你说的啊!”张加然眼睛一亮,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立刻故作认真地思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毕竟,”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升升,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这可是咱们第一次,正式一起吃饭。”
“嗯。”升升应了一声,移开视线,心里默默想着:这家伙,该不会是哪里……思维方式有点异于常人吧?热情得过分,且毫无边界感。
“升升?你怎么还没回家?”
熟悉的嗓音从侧后方传来,温和清朗,像一阵夜风拂过耳畔。升升微皱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他循声转头,看到了卫年。
卫年刚从附近一家便利店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装着面包和牛奶的塑料袋。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灰色长裤,身形清瘦,站在那里,气质干净,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
“卫年哥,”升升解释道,语气不自觉地比刚才柔和了些,“这是今天新来的同事,张加然。我们……正准备一起吃个宵夜。” 他略去了“感谢”和“保护”的部分,只陈述结果。
“哦,这样啊。”卫年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掠过那个站在升升身侧、此刻正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自己的 Alpha。卫年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然地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回升升身上,仿佛张加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交朋友是好事,”他语气温和,带着兄长式的关切,“你平时总是一个人,是该多认识些同龄人,以后有时间,也该多约出来一起吃饭,聊聊天。”
“知道了。”升升应道,声音里带着点被关心的、顺从的意味。
卫年笑了笑,这才像是刚刚注意到张加然的存在,正式将目光投向他,笑容友善得体:“你好,我叫卫年。你是他的同事?加然?”
张加然维持着被打扰后那份勉强的冷静,“嗯。”——心里却莫名有点憋闷。刚才气氛明明正好,只有他和易选蓝两个人,虽然对方有点冷淡,但那也是独处的氛围。这个人突然插进来,易选蓝对他说话的语气立刻就变了,那句“知道了”,语调软得跟什么似的!还有,这个卫年身上……有 Omega 信息素的味道,虽然很淡,被抑制剂掩盖得很好,但逃不过他的感知。一个 Omega,晚上独自出现在这种嘈杂的地方?
“加然,名字很好听。”卫年笑得毫无攻击性,目光在张加然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长得很帅啊,个子也高,是 Alpha 吗?” 他问得直接,却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许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率地直接问出第二性征,张加然的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也简短回答:“是。”
“你们是要吃夜宵吗?”卫年极其自然地接话,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铺垫,“正好我刚下班,还没吃晚饭,有点饿了。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他看向升升,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姿态却很是熟稔。
啧。张加然心下不悦,这人刚才不还鼓励易选蓝多交朋友吗?怎么转头自己就凑上来了?他家不开火吗?自己不会去吃吗?快拒绝他啊,易选蓝!我们在进行“第一次正式一起吃饭”的重要活动!
升升似乎没接收到张加然内心无声的呐喊,他松开一直无意识轻轻按着左小臂的手,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个挂着红灯笼、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食摊:“那正好,我们今晚也不用做饭了。就那家吧,我上次跟你说过,他家的炒粉和米粥味道都不错,去尝尝?” 他转头看向张加然,眼神询问,“你觉得呢?”
张加然心里已经在无声咆哮。等等……“我们今晚不用做饭”?!他们住在一起?!这个认知像一颗炸弹在他脑子里炸开,带来一阵混乱的嗡鸣。他强压下翻涌的、连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复杂情绪,脸上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自然、甚至带着点无所谓的表情:“我都可以。你说好吃,那肯定要试试。” 再生气,再不爽,表面功夫也得做足,不能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 Omega 面前失态。
他甚至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对升升说:“你们先过去点吧,我去那边买个东西,马上就来。” 他指了指街对面一家还亮着灯的药店,又特意对升升补充,“小易哥哥,你吃什么,给我点一份一样的就行。” 他故意又叫了一次那个称呼,带着点隐秘的、宣示般的幼稚。
升升又听到这个别扭的称呼,下意识地快速瞟了卫年一眼,不料卫年也正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了然和隐约的戏谑笑意。升升顿感无语,耳根有些发热,硬着头皮应道:“……行。”
两人先行走向那个小食摊。张加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那个 Omega 很自然地走在升升身侧,距离不远不近,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默契。他低声吐槽,声音淹没在街头的嘈杂里:“我现在这路线,跟那个卫年是不是有点重合?易选蓝好像不吃热情这套啊……可那个 Omega 明明跟他熟稔得很,刚才还对视偷笑!” 他全然不知,那两人是实打实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床不共枕了近一年的关系,若他知道,怕是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焦躁更要翻涌成海。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药店走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叫卫年的 Omega,已经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依赖似的,轻轻挽住了易选蓝的胳膊,正侧着头跟他说什么,两人靠得极近,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几乎融成一体,姿态默契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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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食摊的塑料棚下,灯光昏黄。点完餐坐下,卫年的目光便落在升升身上,带着询问。听完升升更加简略的、关于下班时冲突的描述——只说了季空纠缠,自己滑倒,张加然帮忙解围,卫年嘴角弯起一抹调侃的弧度。
“原来是这样啊,”卫年拖长了调子,学着张加然的语气,“小易哥哥~” 他故意让那称呼听起来暧昧又好笑,“看来,我们升升这是魅力无边,收获了一个忠实的 Alpha 迷弟?” 毕竟,张加然的身高、长相和那隐约透出的 Alpha 气场,确实很难让人忽视。
升升无语地丢给他一个白眼,拿起桌上廉价的茶水,熟练地烫洗三人的一次性碗筷。“不是迷弟。他今天刚来,可能只是……暂时跟我比较熟一点。自来熟得过分。”
“对别人也这样吗,小易哥哥?”卫年继续逗他,显然觉得升升这副有点困扰又无奈的样子很有趣。
升升没接这个话茬,手下动作没停,将烫好的碗筷一一放好。卫年见好就收,笑了笑,转而说起正事,语气认真起来:“好吧,知道你不爱开玩笑。嗯,你说那个张加然察觉到季空还在附近?不管他是真闻到还是借口,季空那个人……确实得防着点。这样,以后下班,我去餐厅后门那边接你,我们一起回家。”
“不用,”升升摇头,“我下班时间不固定,有时还拖班,太麻烦你了。而且你还要去辅导机构兼职,够累了。”
“不麻烦,”卫年摆摆手,神色坚持,“顺路的事。你一个人走那段黑巷子,我不放心。”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妈可说过了,咱俩定了娃娃亲的,我得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起责任才行。”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低笑出声,显然是在开玩笑缓解气氛。
升升也被他逗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顺着他的话,一本正经地点头应道:“好啊,那就说定了,等咱们都大学毕业,就结婚。”
这话纯粹是朋友间的玩笑和默契,带着相依为命的苦涩中一点自嘲的甜。
然而,刚踏进小店塑料棚下的张加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他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捏着塑料袋的手指骤然收紧,薄薄的塑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大学毕业就结婚”?
这几个字像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他耳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瞬间的空茫。他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怔忡,嘴角那点惯常带着灿烂笑意瞬间拉平,消失无踪。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表面仍极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僵硬。
他径直走到升升面前,略微低下头,目光直直看向升升的眼睛,声音有些发紧,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小易哥哥,胳膊给我。” 他没等升升回答,也没看旁边的卫年,直接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利落地拆开刚从药店买来的塑料袋,拿出一瓶消肿喷雾。“给你喷点药,好得快。”
“谢谢。多少钱?我给你。”升升卷起衣袖,将那片显眼的淤青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同时问道。
“不用,”张加然声音闷闷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手中的药瓶上,“这药……我就买了这一瓶。给你喷一下,我还要拿回去的。”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有点生硬,“我今天也……不小心碰了一下。” 这借口找得并不高明。
“你没事吧?”升升闻言,转头看向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同事间的正常关切。
张加然终于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成功扯出一个完整的笑容,只低低“嗯”了一声:“还好。”
他将喷雾小心地对准升升小臂上那片青紫交加的淤痕,按下喷头。冰凉的药液带着淡淡的气味弥漫开来。喷完后,他下意识地伸出指尖,力道极轻地、几乎是用指腹蜻蜓点水般地将药液抹开,动作细致得与他此刻紧绷的神情有些不符。升升手臂的皮肤温热,触感细腻,那一片淤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摔得这么严重!半条胳膊都青了!”坐在对面的卫年看清那大片触目惊心的淤痕,眉头紧紧皱起,温和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怒意和心疼,“这个季空!我明天非得去找他们经理说道说道,不能这么任人欺负!”
升升拉下衣袖,遮住伤痕,刚想试着活动一下手腕看看情况,就被张加然出声制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最好别动,让药吸收一下。”
“哦,好。”升升顺从地停下动作,对卫年说,“卫年哥,算了。我看情况吧,反正暑假结束就能上学了。实在不行,这份工我就不干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无奈的方式——退避。
“好吧,”卫年叹了口气,压下火气,知道升升的顾虑有道理,“眼下也只能先这样。易叔叔不在家,咱们势单力薄,打不过,总躲得起。” 他看向一直低头默默吃东西、存在感却极强的张加然,语气诚恳,“加然,今天真的谢谢你帮他。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正式感谢一下。”
张加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卫年的笑容真诚,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虚伪或挑衅。张加然沉默了两秒,才移开视线,语气疏淡:“不用。吃饭吧。” 他不想接受这个 Omega 以“我们”为名义的感谢。
“要请的,”卫年态度温和却坚持,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冷淡,“今天条件简陋,不算数。晚点等他的胳膊好点,我们再正式请你一顿,地方你挑。” 他将“我和升升”说得极其自然。
张加然闻言,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他目光转向身旁正安静低头、小口吃着炒粉的升升的侧脸。升升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浅浅的扇形阴影,鼻尖被食物的热气熏得有点红,神情专注而平淡,仿佛对这场关于他的“感谢宴”的讨论并不太在意。
张加然看着他的侧脸,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停顿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软了一些:“……嗯,好。”
这顿气氛微妙的宵夜终于吃完。卫年再次向张加然道谢。张加然今天听了太多声“谢谢”,尤其是从这个 Omega 嘴里说出的、代表着“他和升升”一体性的感谢,实在让他心头烦闷,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连敷衍的笑容都欠奉。
升升结完账,对张加然说:“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张加然只能再次扯动嘴角,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点了点头。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看着升升和卫年并肩,朝着与他来时相反的、更深处的居民区方向走去。两人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偶尔靠近,偶尔低声交谈两句,姿态是经年累月培养出的、无需言说的熟稔与默契。
直到他们走出不远,夜风才将几句零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送到他耳边。
走出一段距离后,升升心里盘算起换工作的事。餐厅的工作环境复杂,又有季空这种人,开学在即,或许是个改变的时机。“卫年哥,你在那个辅导机构带课,一个月大概能拿多少?课排得满吗?”
“差不多一千五吧,如果学生稳定,课时排满的话。怎么了?你想试试?”卫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积极起来,“我明天就去帮你问问他们还招不招兼职老师。初中数学或者理科类的,你肯定没问题!我就拿你这次考上渝临中学重点班的成绩去说,肯定有说服力。”
升升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夜色渐深,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前方居民楼投下的庞大阴影里,最终消失不见。
街边,张加然依旧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空了的塑料袋。霓虹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具体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