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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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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枫玲看见妈妈消瘦的脸,还有床头掩盖消毒水味道的香雪兰。妈妈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读着什么,是日记吗?好熟悉的日记本。她试图伸手去碰,可整个人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
她听到了妈妈喜极而泣的呜咽:“醒了,玲玲醒了,医生!”
梦里的消散和现实的消毒水让她有些时光错乱,不知道梦里是阎王给她的生与死考验,还是她真的经历一场走马灯,可能阎王爷嫌弃她的恋爱脑,把她放回来了。
杨灼呢?她为什么躺在这里?
忽地,她莫名想到梦里女孩没说完那半句话。
“杨灼,我们约定一个地点吧,七年后的今天,我们在青木寨相见吧。”
青木寨……地震……杨灼……
虚弱的人又昏了过去。
半年后,正值回南天,棉被怎么也晒不干,枫玲刚完成一天的复建,望着窗外的一棵小槐树发呆。
那应该是一棵不足十岁的小槐树,鲜嫩,茁壮,奋发向上。
妈妈走了进来,关上窗子:“玲玲,天凉了,站在风口容易感冒。”
枫玲俏皮笑笑:“妈,我都快三十岁的大人了,哪里这么娇气了。”
妈妈摸摸她的头发:“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
良久的沉默。
三年前,也是距离她高中毕业的七年后,研究生刚毕业的她去了青木寨,和杨灼约定的好的地方。
她没有看见杨灼,却遇见了地震,天地晃动那一瞬,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可惜她年纪轻轻,可惜这地方山清水秀。
不该死总是有救的,就是那么巧,地震来时,她身边有一个正在青木寨度假的消防员叔叔,她死里逃生,却受了重伤,在植物人关口挣扎很久,久到医生都觉得没希望了,她突然醒了。
铃爸爸这时走了进来,给玲妈妈一个眼神,玲妈马上转移话题:“玲玲,楼下开了一家新的甜品店,草莓大福是招牌,我带你去尝尝?”
枫玲眼睛有些湿润,她笑得很淡:“妈,我已经好了,能把杨灼的日记还给我吗?”
爸爸妈妈没如梦里一般,在她出事后过着自己的日子,她也没有妹妹。
但是,妈妈从来不知道她喜欢草莓大福,也不知道她喜欢的土豆牛腩,只能出自一人之手。还有刚刚苏醒时妈妈读日记未散的尾音,以及她给杨灼买的日记本。
那么多的细节都告诉她,杨灼的存在,她又怎么能忽略。
铃妈妈还想粉饰太平,玲爸爸突然道:“给她吧,那孩子肯定也希望这些东西最后能陪着她。”
玲妈妈最终拿出一个残破的背包:“玲玲……”
枫玲勉强笑笑:“妈妈,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吗?”
背包上还残留着地震的创伤,那一刻枫玲泪如雨下。
是啊,杨灼怎么会食言呢,青木寨,终究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约定。
现在回想,多么像一场赴死的局。
哭着哭着,眼泪突然干了,那种感觉怪怪的,她正在为死了的男友预备役伤心,眼泪却突然断档了。
可她却突然意识到,杨灼真的不在了。
地震发生那一瞬,他们距离很近,那是一条跨越不了的裂缝。
失去视觉的前一秒,她看见已经被岩壁树枝贯穿胸膛的杨灼扑向一对母女,将她们护在身下。
隔着大地悲鸣,他们甚至来不及对视。
爸爸说,那天非常巧,救下她的人,正好是那对母女的丈夫。杨灼和消防员同志分别救下了彼此最珍视的人,可惜,杨灼的运气差了些。
去墓地的路上,枫玲一直抱着破旧的背包,还有七本日记本。
这个背包是那对母女带出来的,因为日记本里全都是枫玲的名字,所以,辗转到了妈妈手里。日记本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发软,想来妈妈也是爱她的,才在杨灼的日记里找她鲜活的样子。
杨灼的墓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枫玲站在墓碑前很久,她看着墓碑上那张臭屁又欠揍的脸,想起了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
是她拍的,杨灼不喜欢拍照,但是她喜欢。
刚上大学时,不少女孩热衷追星,整天被各种哥哥帅断腿,她不以为然,被室友缠的没办法了,就口出狂言,她认识更帅的。
拍照的时候,杨灼还极为臭屁的说了句:“好好拍啊,这都是你喜欢我这张脸的证据,不能抵赖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
生活处处都是回旋镖,她缓缓地蹲了下去,扯出个不算难看的笑:“杨灼,滞后的遗憾,还真难受啊。”
“你说你啊,我追你那么久,你不答应,非要拿未成年搪塞我。好不容和你读了同一所大学,我多不容易啊,所以,当你提出追我让我出气时,我肯定要多多拿乔啊。”
高中她追逐杨灼两年,她也让杨灼追她追了两年。
大三那年,她觉得自己气出差不多了,便在大年初一那天,第一时间找杨灼表白,她想,以后的每一年,他们都不会当单身狗了。
面对杨灼,她总是勇敢的。
谁料,杨灼拒绝了她。
那时候她只顾着恼羞成怒了,却忘了多看一眼杨灼眼里的枯寂和绝望。回到家以后,她觉得杨灼这个狗男人就是故意的,在报复她呢,也没当回事,打算等开学再找他算账。
可惜,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开学后,她收到了一封信,来自杨灼的信。
微信盛行,通讯录已经成为历史的年代,她收到了一封手写信。
还是一封诀别信。
看完信后,她疯了一样找杨灼,可惜,什么消息都没有。
杨灼放弃了他辛苦考上的大学,就这样消失了。
她尝试找过警察,警察找到了他的消息,在她追过去的时候,他再次消失。
后来,她没有再找他。
面对杨灼,她是勇敢的。但面对不断退缩的杨灼,勇敢会变成笑话。
杨灼用四年的时间教会她,如何爱自己,她应当尊重人生的指路明灯。
后来,她完成了学业,成为无数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一切都很好,就是有些遗憾,没有杨灼。
研究生毕业那年,也是他们约定的第七年,她决定去青木寨看看,如果见不到杨灼,就当她这么多年的真心喂狗了。
“杨灼,青木寨是我提出的约定地点,你会不会怪我啊。”
偏头靠在墓碑上,枫玲打开日记本:“一个人看这些太伤了,我总觉得,你该陪着我一起看的。”
第一本日记,竟然是高二那年,扉页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枫玲,文盲!!!”
枫玲弯唇一笑:“你一定想不到,在我生死徘徊的时候,竟然因为你的日记,用你的眼睛,重新回顾一遍我们来时的路。你一定觉得当年的我很幼稚吧,因为一张脸天天缠着你。杨灼,这样的我,你怎么会动心呢?”
高中时的日记断断续续的,杨灼似乎在用写日记的方式锻炼他毒舌的功力。
“玲又偷看我,有这么好看吗?玲数学卷子又犯了幼稚的错误,头疼。不知把我的照片打印到考试卷上行不行。”
“糖太甜,玲的奶膘当是糖吃多了,慎之。”
“大雪,假装没发现玲偷摸腹肌的行为。咳咳,幸好穿的多,长身体的男孩子哪有腹肌!”
“腹肌非一日之功,玲审美有变,花美男……一言难尽,玲啊,长大后你会自戳双眼的。”
“玲……确实比牛顿好看很多。”
“玲……嬴政写成胜利政……确诊小年痴呆,新华字典教学准备起来。”
“为什么对男色没有一点抵抗力?你完蛋了,这辈子都有吃不完的苦。”
“玲之好动,堪比后山的猴。”
啪的下,枫玲把日记扣上了,盯着墓碑哭笑扭曲,咬牙切齿:“你真的,活得很生动啊。”
墓碑上的少年恣意傲娇,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场,眼底的笑意是温柔的。
枫玲突然鼻子一酸:“杨灼,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有风沙沙响,朦胧中,她好像听见杨灼在说:“小铃铛,生气吧,我是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了。”
她闭上双眼,咽下那上涌的翻腾,很轻很轻地回了句:“嗯,我很遗憾,你还不是我男朋友呢。”
没有月光的夜很压抑,枫玲站起身,抬手抚摸墓碑上少年的脸,低声道:“在最灿烂的年纪,我们都得到了不会过期的爱与炙热,杨灼,我要走了。”
爸爸妈妈已经在墓园藏着一天了,她也该走了。
生活很会洒狗血,那年槐树下许愿,她还未来得及向杨灼解释。
就像他笃定自己会拿第一,不需要求神佛一样,她也笃定,他们终将属于彼此。
她收到了杨灼迟到的七本情书日记,可他永远也听不到她的狡辩了。
枫玲在杨灼日记的最后写——
“在你离去的三年又一百十天,我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回南天是春雨的流连忘返,我永远记得那场五月的黄雀雨,还有昏暗小巷中,向我走来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