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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交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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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冬夏一向认为自己读过很多书,非常了解外边的世界,而像傅珑这种十年如一日关在深宅大院里的,他就是个土鳖。
可当沈冬夏上了傅珑的马车,他突然有那一瞬晃神,并且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土鳖。
马车内有一股淡淡的冷香,混合着一缕已经散得差不多的药香,这两股香味仿佛有形一般,如丝如缕交缠绕在一起,最后再无声无息地、将人绵绵密密地包裹于其中。
……
好熟悉的味道。
在周警长的会客室里,沈冬夏又闻到了这个味道。
冷香,药香。
这两股味道如丝线般纠缠着,把沈冬夏拉回了十六年前,再晃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在这位周警长的会客室里。
周警长,周子宁,此时此刻正静静看着他。
“冯先生?”周子宁出声询问。
陌生的称呼,让沈冬夏想起,原来他已经死过一次,原来他已经不是十六岁的沈冬夏,而眼前的人也不是傅珑了。
眼眶忽然有些湿润,沈冬夏的视线有些模糊。
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下想起那位关系并不算得上好的故友,他认为只是自己年纪大了,毕竟一闭眼一睁眼世界就过了将近十来年,那位在少数和他有交集的人里占很重要地位的故友,如今估计也早就消失在人海里了。
何况如今已经不再是封建的世界,傅家的下场多半会被无情劫掠或是葬送在火海中。
在这样的乱世,傅珑可能也没活着了。
白春秋已经不在了,封晓兰也早已投井,陈逢病死在沈冬夏被捕的前夜……
沈冬夏看着眼前的周子宁,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悲凉,压着嗓子道:“周警长,您让我过来,是想了解今天早上大教堂的事情是不是?”
周子宁没说话,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指尖轻轻叩了叩膝头。片刻后,他直起身,问道:“你有什么仇家吗?”
沈冬夏微微一怔,随后摇头。
其实他摇头是不知道,但他认为这具身体应该是没什么仇家的。如果他还是沈冬夏,那仇家可以说是遍地跑,但这具身体只是个纨绔子弟,今早上大教堂的那一枪分明也没有对着他来。
“没有仇家,”周子宁眼底漆黑,“却偏挑在你结婚的当日下手。”
沈冬夏道:“周警长,也许挑在我结婚这一天只是巧合,就算今日我不结婚,那一发子弹也会对准某个人。”
“死去的只是一个门童,”周子宁的声音有些哑,像是病了,他语气很平静,也没有鲁妈所说的不好对付,架子很大,“冯公子不觉得在这样的日子里枪杀一位门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吗?”
沈冬夏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因为他听到枪杀这个词,想起了白春秋被暗杀的那天,也是一位狙击手,也是一把狙击枪,而白春秋也像那个门童一样死在他面前。
其实,不止是白春秋,还有很多为事业牺牲的人。
时间太久远,导致今早事情发生的时候,沈冬夏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想起十来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刻。
那么相似……那么相似。
他语气变得有些烦躁,但还压抑着,低声问:“你想说什么,周警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想问什么直接问,不必如此反复询问我这些有的没的。”
周子宁没有说话了。
他只是看着沈冬夏,静了半刻,偏过头去,拢起拳头轻咳两声,等咳完了,才开口:“没什么事情了,冯公子,我已了解情况,你可以回去了。”
沈冬夏觉得有些荒谬。
把他叫过来,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是为了查案也什么都没有问出来,结果又叫他回去。
可沈冬夏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官,是官爷,是随身配枪的官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可以忤逆他。
于是,沈冬夏起身,礼貌又不失淡漠地对周子宁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周警长。”
周子宁似乎是思索。
在沈冬夏转身的瞬间,他站起了身,道:“正好我也无事,送冯公子回去。”
沈冬夏愕然,回过头,就见周子宁已取下了原本挂在一旁桃木衣架上的军装短上衣,并打开一个匣子,将里面的枪取出来,别在腰间。
他神情平静,眉眼间有不明显的倦容和病容,可穿衣和别枪的动作竟透出些许莫名的冷漠来,仿佛一个杀手要去完成一个任务。
这人不光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还有些阴深的恐怖。
沈冬夏想。
他初见周子宁的时候,觉得这人还有些书卷气,可现在渐渐的,又觉得这人像个手染鲜血的刽子手,不知道为什么。
沈冬夏并不想周子宁送他。
于是他说:“我有司机,不劳烦周警长了。”
周子宁抬眼看向沈冬夏,淡淡道:“冯公子不愿赏脸陪在下走两步吗?”
沈冬夏语塞。
这人还真是咄咄逼人。
而且无法猜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秉着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官爷,尤其是在如今这具躯体里,为了家宅安宁,为了冯家往后不要被针对,沈冬夏只得同意了。
毕竟鲁妈说过,这个周警长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抓人。
如今看起来脾气似乎不会很不好,但做事风格诡异是真的。
沈冬夏与周子宁一同下楼,楼下的party一直在进行,但是在看见周子宁的那一刻,满堂宾客都静了一瞬,眼底都流出几分敬意与惧意。
倒是周子宁仿佛无事人似的,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继续,不用理会他。
他慢慢地沿着木质旋转楼梯往下走,外套未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束脚的军装长裤束在长靴里,整个人透出几分冷淡的散漫来。腰间配枪乌黑发亮,灯光映照着,令许多人胆寒。
当然,这许多人里不包括沈冬夏。
他见得多了,自己也不是没碰过。
宾客都有些好奇,但也不敢多管周子宁的事情,于是该继续开party就继续开,也没人再多把视线放在他们两人身上。
冯家的车就停在小楼外。
见沈冬夏出来,司机立刻打亮了车灯,表示要接沈冬夏上车。可沈冬夏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周子宁,告诉司机,自己不坐车,准备走走。
时值暮春,白日里已有些凉意,到了夜里凉意更盛,风中已经带了些许寒意。
沈冬夏和周子宁沿着街道慢慢地走,一人走一边,谁也没有说话。
冯家司机开着车在后边缓慢跟着,车灯亮着,为两人照亮前路,也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冬夏在想自己的事情,因为在书房里聊的那番话,导致他想起了许多陈年旧事,都是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发生的那些事。
也想起了傅珑。
不知为什么总会想起傅珑。
可能傅珑是沈冬夏如今唯一不知生死的人,算不上关系多好,可终究也是旧友,如果他还活着,那就是沈冬夏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熟人了。
可惜傅珑很讨厌他,估计当初他死了,傅珑高兴都来不及。
沈冬夏的思想激进、偏激,曾经放了一把火烧了傅家宅子,想在大火中迎接新时代的到来,可想而知傅珑有多恨他。
如今想来,沈冬夏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可笑。
到底是年轻。
不远处传来“哧”的一声,沈冬夏回过神,侧过头去,看见周子宁垂眼咬着一根烟,用西洋打火机点燃了那根烟,唇间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猩红闪烁。
沈冬夏看了周子宁许久,还是开了口,带了几分淡淡的嘲笑:
“周警长身体不好,还抽这东西,就不怕哪天进医院。”
周子宁咬着烟,抬起眼来,眯着眼在白烟缭绕里看着沈冬夏。
片刻后,他淡淡说:“我已经是半只脚入土的人,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