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守候 ...
-
书房的氛围像是一座大山，压的人难以喘息。
绕是成弗居，也觉得难捱，一出门就快步离开，像是挣脱枷锁一样逃亡。
师父曾说，他亲缘淡薄，如今看来也是不假。
今日过后，他与乐陵侯之间这层父慈子孝的假面便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也好，他也累了。
阿垣骂的对，如此活法，实在没劲。
思及此，他目光一紧，这小子整日跑来，念叨着要见夭夭一面，今日人终于醒了，他若赖着不肯走，那夭夭哪好意思赶人？
成弗居沉了口气，想起她的笑谈，略一纠结，还是先回到自己的居所，快速换了身衣服，简单洗漱收拾一下，这才匆匆赶去流霞榭。
万幸，他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什么不该出现的场景，齐景垣还算守分寸，私底下没待太久。
但他也没如意，目之所见，是他娇养的姑娘坐在长廊下的轮椅上，捧着一本闲书阖眸安睡。
来的，不算凑巧。
一旁的侍女小声嘀咕：“小姐好像真的又睡着了，她睡了那么久，多觉会不会不好呀？”
另一人他有些印象，性子明显沉稳许多，闻言低声斥道：“别胡说，小姐伤势未愈，贪睡些正可补充体能，去拿件厚点的毯子来。”
先前的侍女“诶”了一声应下，起身回了卧房。
成弗居观察了一会儿，眼见她们伺候的还算是尽心，便不站在门后了，迈步走入庭院。
绮玉见着他折返回来吃了一惊，立马俯身行礼，声音刻意压得更低，“奴婢拜见小侯爷。”
“嗯。”成弗居轻应一声，垂眸将视线落在钟离瑶身上，似随口一提，“可有谁来过？”
绮玉恭恭谨谨得回答：“启禀小侯爷，是世子殿下来过，但与小姐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闻言，成弗居的目光转过来，落在她的身上，不错过细微的神情，继续问:“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其实没什么情绪，但琦玉不是第一天认识小侯爷，不会真的认为他毫不在意，察觉到那份带有审视的目光，更是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她尽量保持着冷静回禀：“世子说，是因为舞姬的因，才使朝廷揪出了一桩贪污大案，得了为民除害的善果，小姐是有大功劳的人。 ”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成弗居的意料，他极轻的拧了下眉，略有困惑，“没别的了？”
琦玉面不改色，“是。”
她其实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毕竟这位还是家主，身负的压迫感还是很强的，但小姐下过令，世子求亲之事要先瞒着，她不能说。
好在小侯爷没有再追问下去，竟似松了口气般挥了挥手，绮玉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
恰好含烟翻到了厚毛毯出来，她将纸伞合上放在一旁，与她一起服侍小姐盖好，依令退下。
直到俩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成弗居的目光才重新落在钟离瑶身上，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明明灭灭的浮沉。
就像是，他也在纠结，在犹豫。
阿垣是什么心思，但凡瞧见就能看的出来，他半点未曾遮掩过，只是自己当局者迷罢了。
可夭夭……分明对他没有情意。
而一厢情愿，难免是要伤心的，他作为他们的兄长，私心里不希望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两全之法，如何寻得？
成弗居目露心疼，指尖不自觉的抚上钟离瑶的眉头，她即使睡去了，也是揣着心事的。
这两年来压在她心头的东西从未褪去，从前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直到她上一次受伤。
思虑至此，他不由回忆起数日前，那个送走张侍郎的午后。
成弗居好一番周折，终于把人劝走，暂时压下张侍郎对钟离瑶的怀疑。
这厢刚踏出会客厅的门槛，远远就瞧见被他派出去的景僖神色匆匆地向他跑来，那常年不变的脸上竟出现了几分震惊，如同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事实上，也确实是一个大秘密——夭夭的秘密。
“主君！”
人一进院子就扬声呼唤，成弗居下意识的以为是又出了大事，毕竟能让这丫头变脸的东西实在不多。
“可是乐陵出事了？”
景僖停步到他面前，额头出了一脑门的汗，显然赶了许久的路。
她轻轻喘着气摇头，闻言眼神错愕，继而回禀：“不是，族中一切安好。”
她欲言又止，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低下头颅道：“是……二小姐。”
成弗居一怔，想起自己是提过，让景僖有空查一查夭夭。
原是一时困惑，从她那里又寻不到答案，这才生了查探的念头，却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终归是自己的身边人，贸然调查，她知道了会不高兴，本就一直怨他不信她。
是以他只是阴郁之时随口一提，没成想景僖还真去查了。
可如今瞧她的神色，像是真的查出了什么，成弗居攥了攥手指，慢半拍的问出了口：“怎么了？”
他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收一段关于这个人的，不为人知的过往。
景僖跟随他日久，如何瞧不穿主子平和面目之下的忐忑，脸上的情绪更加复杂，犹豫着说：“主君先前吩咐属下调查的那件事，有些眉目了。”
“嗯。”他颔首，“你说吧。”
成弗居的拳头攥的更紧，尽管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她接下来所说的话震惊。
“此次二小姐遇险，属下查探舞姬的时候，亲自去了一趟她的老家——洛州。”
景僖平复了一下呼吸，眼尾泛了丝红，在权贵之家里，几乎没有人会把暗卫当人看，因为他们不过是大人们的手中刃，又或是踏脚石、挡箭牌。
但有人把她当人看，一个是面前的主君，另一个便就是二小姐了。
人家待她好，她感受的到，无论这人出于什么目的，予她的善从未作假。
所以她放下手上的其他事，亲力亲为，将舞姬的身家从头至尾查了一遍。
没曾想，竟阴差阳错翻出了二小姐真正的身世。
景僖纠结再三，还是觉得应该让主君知晓，有他护着总会更周全些。
她略一沉吟，便从头开始，将舞姬的生平详细道来。
“她出身富贵，却不受父母喜爱，早早便被逼着嫁了人，又因无所出被夫家休弃，遣返回娘家，之后不久家道中落，家人埋怨她晦气，日日责骂，高价给卖了。曾栖身于名誉江南第一楼的醉春楼，卖身期间在当地远近闻名，备受追捧，却在花魁之争中大败于一个名不见径传的人——如烟。”
成弗居目光一凝，他直觉，这个如烟一定是重点。
果不其然，只听景僖接着道：“她们二人是前后脚进入醉春楼的，如烟聪慧好学，处处胜于她，却又不争不抢，甚至鲜少于公众场合露面。她自然心生妒恨，明里暗里给如烟使了不少绊子，但这些从来都影响不了她，如烟也是好脾气，竟从来没报复过回去。此人来去自如，连老鸨都不探查过问，且接客只需接待一人，便是来自长安将门钟离氏的小公子。”
听到最后那句话，成弗居瞳孔骤缩，“是义父！”
景僖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毫无犹疑，完全认同他的结论：“十有八九。”
昭勇将军年少时，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上头不仅有个护国大将军撑腰，宫里头还有一位做宠妃的姐姐，再借着一张芙蓉面，满长安勾搭妙龄女子。
偏就这样的浪荡子，情深起来竟也是要了命的执着。
他受师命奔赴洛州查水患源头，竟也坏毛病不改，得了空闲就窜去花街柳巷，故此起初大家也只以为他是玩玩罢了。
直到他那一次回京复命，侍奉他的花娘被当地的无知乡绅强掳，他连夜赶回，单枪匹马闯入民宅，几近杀红了眼。
众人方知，原是浪荡子早已收了心，爱许一人。
可护国大将军就是再宠这个小儿子，又怎能容许他荒唐至此？
乡绅家中的幸存者，经钟离氏族的朝敌襄助，一纸血书告到御前，惹得天子震怒，只因那位乡绅已为花娘赎了身，买卖成立，再恼人也名正言顺。
倒是钟离公子手上，平白沾上的数条人命，作不了假。
护国大将军几经周旋，四处求人，终于是保住了小儿子的性命。
他被流放去了边疆苦寒之地，大难不死，这才又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爬到改朝换代，爬到世人忘记了这件事，步入正轨继承他父亲的衣钵，成为百姓心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至于那位花娘，屠门事后便无了踪迹。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这也同样是，没谁会将钟离瑶这个半路冒出来认亲钟离氏的女儿，与当年的那位花娘联系到一起的原因，毕竟以昭勇将军年少时那副风流样，阴沟里翻船，被人欺瞒着留下个后，也不无可能，如今看来反倒是件好事了。
与之相反的，花娘孤苦伶仃，没人认为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活的下去，苟且偷生就很不错了。
想来也是，好好的高门子，险些被她拉去断头台，恨她的人，不尽其数。
尽管她……本也无辜。
可人总是偏心，昭勇将军的功绩，是十个花娘也比不上的，相比之下，牺牲一个女人，自然是划算的很，反正能够思索这件事的人，都不会是最终要被牺牲的那一人。
“唉。”成弗居长叹一口气，“若真如此，那夭夭岂非就是……那位花娘的女儿？”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