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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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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别墅的傍晚,总带着太湖特有的湿润和宁静。
湖面蒸腾起的、肉眼难辨的薄霭,与天际最后一抹霞光交融,将整座宅邸温柔地笼罩。
远山如黛的轮廓在渐浓的暮色里缓缓晕开,庭院中精心修剪过的罗汉松与南天竺,叶片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偶尔坠下一滴,在青石板上溅开几乎无声的湿润痕迹。
夕阳最后的余晖,是熔金般的质地,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流淌过精心打理过的庭院。
它爬上鹅卵石小径,抚过太湖石瘦削的孔窍,最终漫上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给冰冷的玻璃镀上一层暖意融融的琥珀色。
光穿透进来,在餐厅光洁如镜的胡桃木长桌上投下长长的、边缘模糊的影子,仿佛时间本身在此刻也被拉长、凝固。
简妄系着一条素色的亚麻围裙,带子在腰间松垮地系了个结,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暖色的操作灯在他头顶洒下柔和的光晕,将他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映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锅里炖着简星白天念叨的鲫鱼豆腐汤,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咕嘟翻滚,细小的油花在汤面破裂,释放出鲜香浓郁的蒸汽,氤氲着,模糊了他清俊的侧颜。
旁边灶上,清炒的时蔬碧绿鲜亮,每一片菜叶都闪着油润的光泽;刚出锅的米饭在瓷煲里堆成饱满的小山,散发着踏实而温暖的谷物甜香。
陆承砚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纤薄的平板,冰冷的屏幕上跳动着沪市股市收盘后复杂的曲线与数字,莹蓝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瞳仁里。但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已在屏幕边缘停留了许久,未曾滑动。
他的目光,早已越过那方寸之间的数据洪流,落在厨房里那个从容忙碌的身影上。
简妄的动作有一种利落而家常的韵律感。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线条流畅、肤色白皙的小臂,随着切配或翻炒的动作,肌理微微绷紧又放松。
偶尔,他会抬起手背,轻轻擦一下额角——那里其实并没有汗,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仿佛被阳光晒透后又经清水漂洗过的皂角清香,混杂着鱼肉汤汁的醇厚与蔬菜的清新,丝丝缕缕,顽强地穿透空气飘散过来,像一双无形却温柔的手,抚过陆承砚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那神经,便如同浸入了温度恰好的温水,缓缓地、无声地松弛开来。
他索性“咔嗒”一声合上平板的磁性保护盖,身体向后,完全陷入椅背柔软的真皮包裹中,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目光像是有了重量和温度,眼底深处,是冰川融化后深潭般的、餍足的平静。
“哥!我闻到香味啦!开饭开饭!”简星清脆如银铃的声音骤然划破这一室宁静。
小姑娘穿着鹅黄色柔软的珊瑚绒居家服,像一颗欢快的、毛茸茸的蒲公英种子,蹦跳着从旋转楼梯上飘下来。她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眸晶亮,显然康复得很好。
她先凑到简妄身边,踮起脚看锅里奶白翻滚的汤,鼻翼翕动,发出满足的赞叹;又像只归巢的雀儿,轻盈地飞到餐桌边,小手异常熟练地将陆承砚面前的平板推到更远的角落,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语气里带着故作严肃的娇憨:“陆哥哥,吃饭不能看工作,伤胃!”
陆承砚微怔,似乎极少有人(或者说从未有人)用这种带着管教意味的口吻同他说话。
随即,他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浅淡得如同蜻蜓点水,却真实地软化了他下颌线惯常的冷硬。他默认了简星的“管教”。
这丫头,在他的纵容(或许更多是看在简妄的面子上)下,胆子是愈发见长了。
三人在沉甸甸的胡桃木长桌前坐下。
简星叽叽喳喳,声音像跳跃的音符,讲述着康复训练中新认识的伙伴和趣事。简妄一边听着,一边用公筷将碧绿的菜心夹到她碗里,同时低声提醒“慢点,小心噎着”。
陆承砚话极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进食,偶尔被简星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追问,才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或“不错”。但他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被斜对面的简妄吸引。
他看到简妄习惯性地用筷子尖细心探入鱼腹,灵巧地剔去那些细如发丝的软刺,将最肥嫩雪白的那块鱼肉,稳妥地放进简星碗里。
接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的筷子转向,夹起一块带着焦黄油亮鱼皮的鱼背肉,动作自然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放到了陆承砚面前骨瓷碟子的正中。
“这个补胶原蛋白。”简妄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静谧的空气,像是在对简星解释挑鱼腹的理由,又像是对陆承砚突兀地夹来鱼皮的行为进行注解。
然而,他薄薄的耳廓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晕开一层淡粉。
他知道陆承砚对口感的挑剔,尤其不喜鱼皮的滑腻,但上周家庭医生随口提的一句“陆先生最近熬夜频繁,皮肤略显干燥”,却被他暗暗记在了心里。
陆承砚的目光落在碟子里。那块鱼背肉,表皮被煎得金黄微皱,泛着诱人的油光,与他素来偏好的清爽口味截然不同。
他眉头习惯性地想要蹙起,却在抬眼的一刹那,对上了简妄的目光——那目光里藏着一点点紧张,一点点期待,还有更多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关切。所有挑剔的言语和微蹙的眉头,都在这目光里顿住了,消融了。
他沉默地拿起乌木镶银的筷子,稳稳夹起那块带着鱼皮的鱼肉,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
牙齿咬破微焦酥脆的鱼皮,内里胶质的滑腻感在舌尖化开,紧随其后的是鱼肉本身的鲜甜。他慢慢地咀嚼,仿佛在品鉴什么顶级珍馐。
“好吃吗?”简星咬着筷子头,好奇地追问。
“……还行。”陆承砚咽下食物,给出一个平淡无波的评价。
他不会说出口的是,那层鱼皮带来的、他原本抗拒的微腻感,被简妄这份笨拙到近乎固执的、隐藏在日常举动下的关心,彻底地包裹、中和了,最终只剩下一种奇异的、直达心底的熨帖,暖融融地散开。
一顿饭在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简星清脆的话语声中,吃得温馨而热闹。
饭后,简星乖巧地抱起自己的卡通平板,蹦跳着回房间继续追她的动画片,将宽敞的客厅留给两个大人。简妄利落地收拾起碗碟,转身走进厨房。
水流哗哗响起,冲刷着白瓷上的油渍。陆承砚没有像往常那样,即刻返回书房处理仿佛永无尽头的邮件,而是迈开长腿,闲适地倚在了厨房冰凉的大理石门框边。
暖黄的灯光从简妄头顶倾泻而下,清晰地勾勒出他清瘦却已不复单薄的肩线。
他微微弓着背专注洗碗时,脊椎的线条在棉质T恤下流畅地起伏。陆承砚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是最精细的雕刻师在用视线描摹一件专属的艺术品。
那目光里,有审视自己所有物的绝对掌控,有对这份“拥有”感到的满足,但更深层、更汹涌的,是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迷恋,被他用强大的自制力,牢牢锁在眼底的平静之下。
简妄对身后的视线早已熟悉。水流声中,那目光的存在感却愈发鲜明,像阳光聚焦,让他后颈的皮肤微微发烫。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从最初的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到如今,这无声的注视竟也成了一种习惯,甚至带来一种隐秘的、被确认存在的安心感。
“在看什么?”他终于关上水龙头,用干净的棉布擦着手,转过身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注视太久后的微哑,像被夜露打湿的琴弦。
陆承砚没有回答,只是朝他走近一步。他高大的身影瞬间侵占了厨房更多的空间,原本宽敞的区域变得有些逼仄。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尾调,混合着一丝极淡的、仿佛从办公室带回来的冷冽烟草气息,强势地压过了柠檬味洗洁精的清新,将简妄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陆承砚伸出手,目标并非那些洁净的碗碟,而是径直用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研磨意味地,蹭过简妄还沾着一颗细小水珠的下颌线。
那水珠被他指腹的温度蒸发,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微凉湿痕。
他的目光沉沉地锁住简妄的眼睛,深邃的瞳孔里映着厨房的灯光,也映着简妄有些无措的脸。
“看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像昂贵的大提琴在深夜独自奏响的低音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胸腔的共鸣。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华丽的修饰,仅仅是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便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专横的占有欲,和一种直白到令人心悸的诱惑。
简妄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随即又急促地撞击着胸腔,血液涌上脸颊,带来不容忽视的热度。
他本能地想偏开头,躲避这过于直白的目光和触碰,却被陆承砚另一只悄然抬起的手,轻轻捏住了下巴。力道不大,指尖甚至算得上柔和,但那姿态和眼神里透出的不容抗拒,却像无形的枷锁。
“别动。”陆承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微妙的沙哑。他微微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几乎要碰到简妄光洁的额头,温热的气息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他敏感的皮肤。“有油烟味。”
他嘴上说着近乎嫌弃的话语,身体却诚实地靠得更近,鼻翼微动,像是在仔细分辨、捕捉那丝丝缕缕的烟火气息之下,他真正渴求的、独属于简妄的洁净温暖的气息。
简妄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透过昂贵丝质衬衫的灼人热度,以及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节奏,咚咚,咚咚,像远古的鼓点,又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将他温柔地、牢固地困在方寸之间。
厨房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蜂蜜,流动缓慢,甜腻而令人窒息。光线似乎也变得更加朦胧,聚焦在两人之间那不足一寸的暧昧距离上。
陆承砚的唇,最终没有落在简妄的额头,也没有去触碰那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而是轻轻印在了他微微颤动、如同蝶翼般的眼睫上。
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吻,只是一个带着珍视与安抚意味的触碰。
简妄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陆承砚微凉的唇瓣,激起一阵细微却直达心底的酥麻电流,让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去洗澡。”陆承砚退开些许,命令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像是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在喉间滚动,被强行压抑下去。
他松开钳制着简妄下巴的手,指腹却仿佛留恋般,在那细腻的皮肤上又摩挲了一下,才决然转身,步履依旧沉稳地走向灯光更为昏暗的客厅,仿佛刚才那个充满了侵略性、温柔与克制并存,几乎要引爆什么的瞬间,从未发生。
简妄站在原地,脸颊滚烫得能烙饼,指尖还残留着水龙头流出的最后一点冰凉,心口却被刚才那个轻如鸿毛的吻,和陆承砚身上残留的、霸道的气息灼得发烫,甚至微微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厨房里混杂着他气息的空气吸入肺腑,压下那纷乱如麻的心跳和四肢百骸蔓延开的奇异酥软,加快了手中擦拭料理台的动作,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
等简妄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氤氲着水汽的浴室出来时,客厅只开了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
灯罩是暖黄色的纸材质,光线被过滤得异常柔和昏黄,仅仅照亮沙发周围一小圈区域,将更远的空间留给朦胧的黑暗。
陆承砚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丝质睡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靠坐在宽大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硬壳书,姿态看似放松,但简妄一眼就看出,那书页许久未曾翻动,他的眼神有些放空地落在前方虚无的某一点,显然在等待,全身的感官都处于一种专注的、等待接收某个特定信号的警戒状态。
简妄穿着简单的浅灰色棉质T恤和同色系长裤,柔软的布料贴合着少年人清瘦挺拔的身形。
身上带着刚沐浴完的、蓬勃而湿润的水汽,以及更加清晰纯粹、毫无干扰的皂角清香,混合着沐浴露留下的一点淡淡奶香。
他走到沙发边,羊毛地毯吞噬了他的脚步声。犹豫了一下,他在陆承砚身边坐下,中间隔着约莫一个拳头的、礼貌而克制距离。
陆承砚几乎在他坐下的瞬间就动了。那本厚重的书被随手搁在沙发旁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简妄身上。
刚洗过的头发乌黑柔软,湿漉漉地垂在额前,发梢还凝聚着细小晶莹的水珠,受重力牵引,缓缓滑过他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蜿蜒的、亮晶晶的水痕,最终没入棉质衣领的深处,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迹。
在昏黄迷离的灯光下,他的皮肤被水汽蒸腾得格外干净透亮,几乎能看到脸颊上细微的、健康的绒毛。
眼神因为沐浴而褪去了平日的沉静,多了几分温润的水光,像一块被山间最清澈的溪水长久冲刷、浸润的暖玉,散发着内敛而柔和的光泽。
陆承砚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动作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他没有说话,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靠了过去。
长臂一伸,便轻而易举地将那个带着清新水汽和诱人暖香的身体揽入怀中。
简妄的身体先是条件反射地微微一僵,那是面对过于亲密的接触时本能的反应,但随即,就像被顺毛安抚的猫咪,在那熟悉的气息和体温包裹下,迅速地、彻底地放松下来,顺从地靠进他宽阔而坚实的胸膛,甚至自发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隔着两人单薄的衣料,陆承砚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生命的搏动和令人安心的节奏,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能同步简妄自己的心跳,将白日里所有细微的忐忑都熨平。
陆承砚的下巴轻轻抵在简妄还带着湿意的发顶,然后,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那熟悉的、仿佛被阳光暴晒后又被清冽山泉洗涤过的皂角清香,混合着沐浴后肌肤自然散发的、淡淡的奶香,毫无阻碍地、汹涌地钻入他的鼻腔,顺着呼吸直抵肺腑,再扩散至四肢百骸。
这气息,像是最有效的安抚剂,又像是一把唯一的钥匙,瞬间精准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把沉重的锁,抚平了那最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感知到的、属于商场厮杀后的浮躁与空洞。
他满足地、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收紧了环抱着简妄的手臂,将那具温软的身体更紧地嵌入自己怀中,像是抱住了狂风暴雨中唯一不会倾覆的浮木,又像是终于将失落已久的一部分世界,重新拼回原位。
“累不累?”简妄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因为脸颊紧贴着他的睡袍,带出一点软糯的鼻音,呼吸的热气透过丝滑的布料,熨烫着他的皮肤。
陆承砚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他全身心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千金不换的宁静,以及怀中这具身体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温软触感。声音慵懒得像晒饱了太阳的豹子:“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只是顺从本能,补充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抱着你,好点。”
这近乎直白的、褪去所有冷硬外壳的依赖,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简妄最柔软的心尖上,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化成温热的春水。
他试探性地、有些笨拙地伸出手,环住了陆承砚精瘦却充满力量的腰身,脸颊在他冰凉丝滑的睡袍上依赖地蹭了蹭,找到一个更契合、更安稳的位置。“那……就这样待会儿?”
“嗯。”陆承砚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应答。下巴无意识地在简妄柔软的发顶蹭了蹭,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
他不再说话,只是这样抱着,手臂保持着稳定的力道。
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在两人无声的依偎中缓慢流淌、凝固。
客厅里只剩下彼此呼吸声轻柔的交缠,一深一浅,渐渐同步;以及窗外花园里,不知藏在哪片叶子下的夏虫,偶尔发出几声短促而慵懒的低鸣,愈发衬托出室内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虫鸣似乎也稀疏了。陆承砚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揽着简妄的手臂也微微放松了力道,呈现出一种全然依赖的睡姿。
简妄轻轻抬起头,动作缓慢得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他发现陆承砚竟然就这样抱着他,靠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睡着了。
平日里总是习惯性微蹙的眉头完全舒展开来,那些镌刻在眉眼间的、属于上位者的冷硬与锐利,在昏黄光影的柔化下消失殆尽,面部轮廓显得异常柔和,甚至透出一种平日里绝难窥见的、近乎脆弱的放松。
简妄的心,瞬间被一种酸胀的、饱胀的柔情填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身体,试图从陆承砚的怀抱里脱离。每一个动作都轻缓到极致,像在拆解最精密的仪器,又像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陆承砚在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简妄又往怀里带了带,同时从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不悦和不安的音节。
“是我。”简妄立刻停住,低声安抚,声音轻柔得像三月拂过柳梢的春风。
他像哄睡不安稳的孩子一样,用掌心轻轻拍了拍陆承砚肌肉紧实的手臂。“去床上睡,这里不舒服。”
陆承砚在熟悉的嗓音和气息包裹下,这才重新放松了戒备,手臂的力道卸去。
他半阖着眼,浓重的睡意如同潮水,几乎将他淹没。他任由简妄将他扶起,身体大半的重量都信赖地倚在简妄相对单薄的肩膀上,步伐虚浮踉跄,被简妄半扶半抱地、艰难而坚定地带向了主卧的方向。
主卧的灯光被调到最暗的、暖黄色的档位,仅仅能模糊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陆承砚几乎是身体一沾到柔软如云的床垫,嗅到枕头上熟悉的、属于两人交融的气息,就陷入了更深沉、更无防备的睡眠。
简妄站在床边,微微喘息着,替他仔细掖好轻软的蚕丝被角,将被沿妥帖地折到他的下颌下。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凝视着床上男人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俊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静谧的弧影,薄唇自然地抿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感,如同温泉水,缓缓漫过他的心田。
他轻手轻脚地绕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自己那边的被子,躺了进去。
身体刚刚躺平,陷进柔软的床铺,一只滚烫而沉重的手臂就横了过来,带着睡梦中不容置疑的精准和本能,将他整个儿捞进怀里。陆承砚即使在睡梦中,也在执着地寻找、确认那能让他彻底安眠的气息和温度源。
简妄的身体被这熟悉的热度和气息完全包裹,后背紧贴着陆承砚坚实如暖墙的胸膛,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陆承砚的下巴无意识地抵着他的后颈,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均匀地喷洒在他那片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细微的、愉悦的战栗。他微微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深地、更服帖地嵌进那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仿佛生来就该镶嵌在此处。
黑暗中,视觉退位,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陆承砚似乎无意识地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简妄后颈那块最柔软、脉搏跳动最清晰的皮肤,贪婪地、深深地汲取着那缕安神的、独属于简妄的皂角清香。
他的手臂收紧,肌肉贲张,将简妄牢牢锁在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然后,从深沉的睡眠中,逸出一声满足的、近乎叹息的梦呓。
“…我的…”
声音低沉、模糊,被睡意切割得含混不清,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占有,和一种孩童般全然的、坦率的依赖。
简妄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温柔地撞了一下,酸涩与甜蜜交织着翻涌而上,瞬间盈满了眼眶。他在黑暗中,微微侧过头,凭着感觉和记忆,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身后男人沉睡中模糊的轮廓剪影。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极轻极轻地,如同蝴蝶降落花瓣,在那条环抱着自己、充满力量感的手臂上,印下一个羽毛般轻柔、却灌注了所有无声回应的吻。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交付给身后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茫茫大海上漂泊了许久的孤舟,终于穿越所有风浪与迷雾,驶入了唯一那个平静、温暖、坚不可摧的避风港湾。
陆承砚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清冽如雪后松林的男性气息,与他自己的、洁净温暖的皂角清香,在黑暗的掩护下,在肌肤相贴的温暖中,无声地、彻底地交融在一起,氤氲出一室宁谧的、私密的芬芳,再也不分彼此。
窗外,月色不知何时已爬上中天,清辉如水,透过质地轻软的纱帘,在深色木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如梦似幻的光影。
万籁俱寂,连夏虫也似乎噤声安眠。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方温暖柔软的床榻,和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他们的呼吸声早已交织融合,均匀而绵长,像潮汐般轻柔地起伏。
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被夜色与安宁填满的夜晚,在肌肤相亲传递的温暖和气息交融带来的绝对安宁中,两颗曾经在各自人生的泥泞与风雪中艰难跋涉、飘摇无依的心,终于挣脱了所有无形的枷锁与隔阂,找到了最契合、最安稳的归途,一同沉入那深不见底、却甜美无梦的睡眠深渊。
陆承砚的脸颊无意识地在简妄柔软的发间蹭了蹭,睡梦中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满足的弧度。
而简妄,在他绝对占有却又无限温柔的怀抱里,也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心防与重负,蜷缩着身体,睡得像个终于寻回家园、被妥帖安放的孩子。
夜色温柔如水,将他们紧紧缠绕,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编织成一个温暖而静谧的茧。
月光悄然移动,光影变换,唯有相拥的姿势,始终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