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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大婚番外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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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如锦,将天边染成了层层叠叠的橘红、绛紫、金粉色。夕阳的最后一道光线从西边的山脊斜射过来,穿过老槐树繁茂的枝叶,在树下平台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像无数金色的蝴蝶在翩跹起舞。
婚礼仪式已经完成。老槐树下,红色地毯上还残留着方才行礼时膝枕的痕迹;证婚人站立过的位置,青石板上还留着浅浅的鞋印;空气中,槐花的甜香、香烛的烟霭、宾客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以及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交织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只属于此刻的芬芳。
但这还不是结束。
按照岩头村的传统,仪式之后,在正式的晚宴开始之前,还有最重要的一环——新人交换誓言。
这不是流程表上的必要环节,而是简妄提出的请求。他说:“我想听他对我说的话。也想对他说的话。不需要很多人听见,就在树下,在夕阳里,说给我们自己听。”
苏婧起初有些犹豫——陆承砚的寡言是出了名的,她担心这个环节会冷场。但简妄很坚持:“他会说的。哪怕只说一个字,我也听。”
最终,苏婧妥协了,把这个环节安排在仪式结束、晚宴开始前的黄昏时分。地点依然在老槐树下,但只留下必要的亲友和工作人员,其他宾客可以先到晒谷场的宴席区就座。
此刻,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绚烂的橘红,老槐树在暮色中显得更加苍劲肃穆。平台中央,红色的地毯上,简妄和陆承砚相对而立。深青色的礼服与墨黑色的西装,在暖色调的光线下呈现出奇妙的和谐——一个温润如远山含翠,一个沉静如深夜海域。
简妄的兄弟们、苏婧的团队、几位重要的亲友,以及岩头村的几位长辈——九叔公、李婶、村长——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圆,站在平台边缘。所有人都安静着,连孩子们都被大人揽在怀里,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中央的两人。
更远处的晒谷场上,已经就座的宾客们也纷纷安静下来,目光投向老槐树的方向。音乐停了,说话声停了,只剩下山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溪流潺潺的水声。
证婚人——那位陆家的族老,走到两人中间,手里拿着一个无线话筒。他看看陆承砚,又看看简妄,脸上带着慈祥而郑重的微笑。
“按照新人的意愿,”族老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开,低沉而清晰,“在宴席开始之前,他们有话要对彼此说。”
他将话筒递给陆承砚。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陆承砚接过话筒。金属的机身在他掌心显得小巧,他握得很稳,但指尖的细微颤动,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台下瞬间屏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商业帝王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在公开场合,他说话总是简短、精准、不带多余情绪。而此刻,在这个黄昏的槐树下,他要说些什么?
陆承砚握着话筒,目光落在简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暮色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紧张,有期待,有犹豫,还有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积蓄勇气,又仿佛在组织语言。山谷里只有风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衬得这份沉默更加凝重。
“简妄。”
他终于开口。
声音透过话筒传开,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奇异地压住了所有的背景音。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不善言辞。”
台下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连简妄都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嘴角——这个人,连开场白都这么直接,这么……陆承砚。
陆承砚没有笑。他的表情依然严肃,甚至可以说凝重。他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当年在岩头村,我或许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用力。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简妄的眼睛,仿佛要通过这双眼睛,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我甚至不记得,离开时有没有回头看你一眼。”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落在简妄心上,却重如千钧。简妄的呼吸一滞,眼眶瞬间就热了。
是啊,当年。那个下雨的午后,泥泞的田埂,穿着昂贵皮鞋却陷入泥潭的冷漠青年,还有那个递过一支廉价圆珠笔的瘦弱少年。那时简妄十三岁,陆承砚二十岁。一个是大城市来的、与这个山村格格不入的过客,一个是父母双亡、挣扎求存的孤儿。他们的世界本不该有交集。
陆承砚给了他一支笔,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离开。简妄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手里攥着那支还带着体温的笔,心里空落落的。
那之后很多年,他们再没见过。
“但命运,或者是你,把我拉了回来。”
陆承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剖开内心的艰难。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海城那个喧嚣的酒吧,那个灯光迷离、音乐震耳的夜晚。
“在海城那个酒吧,你向我伸出手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看到了你眼里的绝望,也看到了……烧不尽的野草一样的生命力。”
台下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的安静。所有人都被陆承砚这份罕见的、近乎赤裸的坦白震撼了。这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陆承砚——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男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在笨拙地表达情感的人。
简妄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他没有擦,只是任由泪水流淌,模糊了视线,却让陆承砚的身影在泪光中更加清晰。
“你说我帮你,是路过。”陆承砚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喃喃自语,但话筒将他的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传递出来,“不是路过。是我……想抓住你。”
他终于说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念头。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了一些。
“看到你在泥里,我会想,怎么还没人把你拉出来?看到你为钱拼命,我会……生气。气命运苛待你,也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台下彻底安静了。连风声都似乎停滞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这个从来不屑于解释、不屑于表达的男人,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语言,剖析自己的内心。
“我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手段解决问题。但对你……”陆承砚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我那些手段好像都失灵了。给你钱,怕伤你自尊;想帮你,怕你觉得是施舍;想靠近,又怕把你吓跑……像个蠢货。”
他自嘲地低语了一句,声音很轻,但透过话筒,依然清晰可辨。这句自嘲,却引得台下几位了解他的朋友发出更深的感慨——是啊,陆承砚什么时候这样患得患失过?什么时候这样小心翼翼过?
“后来我知道了,”他握紧了话筒,指节微微发白,声音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你就是那棵岩头村的野草,不用谁刻意去拉,自己就能从石头缝里长出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你身边,替你挡挡风,遮遮雨……然后,贪婪地闻着你身上那股让我能睡着的味儿。”
这带着强烈个人色彩和别扭情话的比喻,让台下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和掌声,充满了理解和感动。那些原本严肃的长辈们,此刻也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简妄的兄弟们用力鼓掌,眼眶泛红;苏婧悄悄转过身,拭去眼角的泪。
陆承砚没有理会台下的反应。他的目光只落在简妄一个人身上,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俩。
“所以,简妄,”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我不是路过。我是……为你而来。”
“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你在哪里扎根,我就在哪里给你圈地。你想看山,我陪你爬山;你想看海,我陪你造船;你想种地,我……给你买最好的种子。”
“我会努力……多说点话。努力……不那么别扭。”
“我陆承砚,此生,只认你一人。”
“你愿意……收下我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吗?”
话音落下,整个山谷一片寂静。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落在陆承砚的脸上,照亮了他眼中罕见的、毫无保留的紧张和期待。他站在那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商界帝王,只是一个等待爱人回应的、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男人。墨黑色的礼服在暮色中像沉默的山岩,左襟的竹叶胸针闪着微光,像岩石缝里顽强生长的生命。
简妄早已泪流满面。
他从未想过,能从陆承砚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那些深藏心底的自卑、惶恐、挣扎,那些因为身份差距而产生的不安,那些害怕自己不够好的焦虑,似乎都被这笨拙却滚烫的誓言彻底融化了。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但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陆承砚此刻的表情——那么认真,那么紧张,那么……可爱。
可爱?简妄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但他觉得,此刻的陆承砚,就是可爱的。笨拙得可爱,真诚得可爱,紧张得可爱。
他接过话筒,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陆承砚……你这个……笨蛋!”
这话一出口,台下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笑声和掌声。连陆承砚都愣了一下,然后,极轻地、几不可察地,嘴角扬了一下。
简妄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但眼泪还是不停地流。他握着话筒,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在山谷中回荡:
“谁要你的命!你的命那么金贵……我只要你好好的!”
“什么石头!你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带着哭腔的“控诉”让台下再次爆发出善意的哄笑。连九叔公都笑得直咳嗽,李婶一边笑一边抹眼泪,简妄的兄弟们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简妄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所有的情感最终化为最朴素的承诺。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
“可是……我就喜欢你这块石头!”
“你冷,我焐热你!你硬,我……我磨平你!”
“你睡不着,我就让你闻!闻一辈子!”
“你在哪里,我的根就在哪里!”
“陆承砚,我简妄,这辈子,也赖定你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的心声和带着“威胁”的爱意。这份直白的回应,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动人心魄。它不完美,不优雅,甚至有些粗俗,但它是真实的,是滚烫的,是从简妄那颗受过伤却依然温热的心脏里,直接流淌出来的。
陆承砚看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倔强的神情,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紧紧握着话筒、指节发白的手。心头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满足和安心感席卷了他,像温暖的潮水,冲刷过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他再也无法抑制,上前一步,在所有人的惊呼和掌声中,一把将简妄紧紧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深青色的礼服与墨黑色的西装紧紧相贴,两种颜色在暮色中交融,像山与海的相遇。陆承砚的手臂箍着简妄的腰背,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自己怀里。简妄的脸埋在他肩头,泪水浸湿了昂贵的真丝面料,留下深色的湿痕。
简妄也用力回抱着他,双手紧紧抓着他背部的衣料,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他将脸深深埋在陆承砚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保护,哭得更凶了。但这一次,是释然的哭,是幸福的哭。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在这时,老槐树上的灯串瞬间亮起!
暖黄色的灯光从茂密的枝叶间透出,朦朦胧胧,像无数颗温暖的星星。树下平台的边缘,嵌入地面的LED灯带也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向上漫射,照亮了两人相拥的身影。槐花在灯光下变成了半透明,簌簌飘落,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一场淡金色的雪。
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口哨声、祝福声响彻山谷,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连那些严肃的陆家亲友,此刻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简星在台下又哭又笑,拼命地拍着小手,小脸涨得通红。
山风拂过,带来野花的芬芳和米酒的醇香。古老的槐树在星光与灯光下无声见证:砚海为盟,星野为证,两颗饱经风霜的心,终于在此刻,以最坦诚的姿态,紧紧相贴,再无缝隙。
拥抱持续了很久。
久到台下的掌声渐渐平息,久到暮色完全降临,久到老槐树上的灯光成为了山谷里唯一的光源。
最终,陆承砚松开了手臂,但依然握着简妄的手。两人分开一些距离,但手指紧紧交缠,谁也没有松开。
简妄的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有泪痕,但笑容明亮得像此刻天上的星子。陆承砚看着他,伸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动作很轻,很温柔,与他一贯的冷硬形成奇妙的对比。
台下又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证婚人重新走上前,从两人手中接过话筒,脸上带着深深的感动和欣慰。
“礼成!”他洪亮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开,带着笑意,“送入洞房!”
按照传统流程,此刻新人应该被送入洞房。但简妄和陆承砚之前就商量过——他们不想那么快离开,想和宾客们一起庆祝,想和乡亲们一起喝酒吃饭。
所以,证婚人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按照新人的意愿,先进行晚宴!请各位移步晒谷场,宴席即将开始!”
欢呼声再次响起。
陆承砚牵着简妄的手,走下平台,走向晒谷场。所过之处,人们纷纷让开道路,送上祝福。
“恭喜恭喜!”
“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
简妄的兄弟们围了上来。阿强用力拍了拍简妄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好小子……说得好!”大柱憨憨地笑着,递给陆承砚一杯酒:“陆总,我敬您!以后妄哥就交给您了!”陆承砚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认真地说:“谢谢。”
林秘书也带着伴郎团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一位陆承砚的大学室友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老陆,认识你十几年,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值了。”
陆承砚没说话,只是握紧了简妄的手。
九叔公被搀扶着走过来,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塞到两人手里:“拿着,这是咱们村的老规矩。不多,是个心意。”
简妄接过红包,很薄,但沉甸甸的。他知道,这里面装的不是钱,是祝福,是认可,是家乡对他这个游子最深的牵挂。
“谢谢九叔公。”简妄弯腰,抱了抱老人。
九叔公拍拍他的背,又看看陆承砚,点点头:“好,好。都是好孩子。”
李婶也挤过来,往两人手里塞红枣花生:“多吃点!多子多福!”
简妄哭笑不得,但还是接下了。
就这样,在众人的簇拥和祝福中,两人慢慢走向晒谷场。
晒谷场上,此刻已经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三十张长桌呈半圆形排列,围绕着中央的一片空地。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不是精致的分餐,而是大碗大盘,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红烧土鸡色泽油亮,梅干菜扣肉肥而不腻,清蒸溪鱼肉质鲜嫩,山笋炒腊肉咸香爽口,野菜豆腐羹清淡鲜美,红糖糍粑软糯香甜……每一道菜都分量十足,透着山野的豪放与热情。
桌子中央的粗陶花瓶里,野花在灯光下摇曳生姿。竹篮里的山核桃、野蜂蜜、桂花糖,成了宾客们随手可取的小食。
宾客们已经就座。陆家的亲友、砚海集团的合作伙伴、简妄的兄弟们、岩头村的乡亲们,混杂而坐,打破了身份与阶层的隔阂。起初还有些拘谨——穿着昂贵西装的城市精英与穿着朴素衣裳的村民之间,确实存在着肉眼可见的差异。但美食和美酒是最好的桥梁,几杯米酒下肚,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这鸡肉真香!是散养的吧?”
“对,咱们村后山跑的,吃虫子长大的!”
“这酒也好,清甜,不辣喉。”
“李大爷家酿的,祖传手艺!”
陆承砚和简妄被安排在主桌。主桌就在晒谷场的最前方,正对着中央的空地。桌上除了他们,还有证婚人族老、九叔公、村长、李婶、简星、阿强、林秘书,以及陆承砚那位最亲近的大学室友。
两人刚落座,敬酒就开始了。
按照岩头村的规矩,新郎新娘要一桌一桌地敬酒,接受祝福。但考虑到宾客太多,苏婧事先安排了折中方案——新人先在主桌接受主要亲友的祝福,然后每一桌派代表过来敬酒。
即便如此,敬酒的队伍也排成了长龙。
最先过来的是陆家的几位长辈。一位头发花白的叔公举着酒杯,看着陆承砚,又看看简妄,最终叹了口气,然后笑了:“承砚,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好,这样好。”说完,一饮而尽。
接着是砚海集团的几位重要合作伙伴。这些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佬们,此刻都收起了平日的锋芒,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一位与陆承砚合作了十年的企业家感慨地说:“陆总,认识您这么多年,今天是最有人情味的一天。祝您和简先生百年好合。”说完,也干了杯中酒。
简妄的兄弟们自然不能落后。阿强领着四个人,端着满满五杯酒过来,脸已经喝得通红:“陆总,妄哥,兄弟们不会说话,就一句话——以后好好的!干了!”说完,五个人仰头就灌,酒液顺着嘴角流下,豪气干云。
陆承砚看着他们,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辛辣的米酒滑过喉咙,带来灼热感,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简妄也想喝,被陆承砚按住了手:“你少喝点。”
“不行,我要喝。”简妄执拗地端起酒杯,对兄弟们说,“强哥,柱子哥,铁头哥,小斌,陈哥,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说完,也干了。
酒很辣,呛得他直咳嗽,但心里是暖的。
岩头村的乡亲们是最后过来的。他们不像城里人那样会说漂亮的祝酒词,只是端着酒杯,憨厚地笑着,说着最朴实的祝福:
“小妄,要幸福啊!”
“陆姑爷,对小妄好点!”
“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简妄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张伯,当年父母去世后,偷偷往他口袋里塞过鸡蛋;李婶,总是把自家种的菜分给他们兄妹;王大爷,在他没钱交学费时,悄悄替他垫上……这些平凡而善良的人,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
他端起酒杯,眼眶又红了:“张伯,李婶,王大爷……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看着我长大,谢谢你们在我最难的时候帮过我。今天,我回家了。以后,我会常回来的。”
说完,他仰头喝酒,眼泪混着酒液,一起咽下。
陆承砚站在他身边,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真挚的表情,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他也端起酒杯,对着乡亲们,郑重地说:“谢谢大家。以后,岩头村也是我的家。”
这话说得很轻,但很清晰。乡亲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好!好!”
“陆姑爷,以后常回来!”
“咱们村就是你家!”
敬酒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简妄已经有些微醺,脸颊绯红,眼睛水汪汪的,看人时带着迷蒙的笑意。陆承砚也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好,除了眼尾有些泛红,看起来还算清醒。他一直牵着简妄的手,偶尔在他站不稳时,轻轻扶一下他的腰。
晚宴进行到高潮时,村里的年轻人开始表演节目。
没有专业的舞台,没有炫目的灯光,就在晒谷场中央的空地上,铺了一块红布,就是舞台。几个穿着传统服饰的姑娘小伙跳起了当地的舞蹈——动作简单,但充满活力,配合着木叶和竹笛的伴奏,别有一番山野情趣。
接着是对歌。这是岩头村的传统,婚礼上要对歌祝福。先是一个小伙子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用清亮的嗓音唱道:
“老槐树下来新客哟——”
“山也欢来水也乐——”
“新郎好比山中竹哟——”
“新娘……不对,新郎好比云中鹤——”
他唱到这里卡住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台下爆发出善意的哄笑。
另一个姑娘接上,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
“两个新郎都一样哟——”
“一个如山一个如河——”
“山养万物河润土哟——”
“恩爱百年福气多——”
唱完,姑娘红着脸跑下“舞台”。掌声雷动。
简妄笑得前仰后合,靠在陆承砚肩上。陆承砚也难得地露出了明显的笑容,虽然很淡,但真实。
接着,简妄的兄弟们也被推了上去。阿强大着舌头说:“我们不会唱歌,就给新人表演个节目吧!”然后五个人站成一排,开始打军体拳——动作歪歪扭扭,不时撞到一起,但气势十足,引得全场大笑。
连简星都被拉了上去。小姑娘一点都不怯场,大大方方地站在中间,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童谣:
“红双喜,贴门上,哥哥今天做新郎……”
“新哥哥,牵哥哥,两个哥哥都一样……”
“一个冷来一个暖,一个硬来一个软……”
“冷的热了暖的甜,硬的软了软的真……”
“手牵手,往前走,走到白头不分手……”
稚嫩的童音在夜空中回荡,简单直白的歌词,却唱出了最真挚的祝福。简妄在台下听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陆承砚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
节目一个接一个,笑声一阵接一阵。米酒的香气、食物的香气、汗水的热气、欢声笑语的热气,混合在一起,蒸腾而上,让整个晒谷场都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欢腾的迷雾中。
这是真正的婚礼。不是冷冰冰的仪式,不是虚伪的应酬,而是真实的、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庆祝。这里没有身份的隔阂,没有阶层的壁垒,只有人与人之间最本真的善意和祝福。
月上中天,星辰满天。
宴席渐渐接近尾声。一些年长的宾客开始离席,回住处休息。但年轻人还意犹未尽,围在篝火旁(苏婧团队事先准备好的安全篝火),继续喝酒聊天。
简妄已经醉得有些迷糊了,靠在陆承砚身上,眼睛半闭着,嘴里还嘟囔着:“还要喝……敬强哥……敬李婶……”
陆承砚扶着他,对苏婧点点头。
苏婧会意,走到中央,拿起话筒:“各位,宴席到此结束。新人需要休息了,请大家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活动,大家可以继续尽兴。”
宾客们虽然不舍,但还是理解地开始散场。
陆承砚扶着简妄,离开晒谷场,走向那栋作为“新房”的吊脚楼。
简妄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脚步虚浮,但嘴里还在笑:“陆承砚……石头……茅坑里的石头……”
陆承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上用力,将简妄打横抱了起来。
简妄惊呼一声,随即软软地靠在他胸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在嘟囔:“……硬的……但是暖和……”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远处,晒谷场上的篝火还在燃烧,隐约能听见残余的欢声笑语。更远处,群山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忠诚的守卫。
陆承砚抱着简妄,一步一步,走向那栋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吊脚楼。
楼上的窗户,贴着那张歪歪扭扭的红双喜字。
在月光下,红得格外鲜艳,像一颗跳动的心。
夜色温柔,洞房花烛。
而属于他们的,漫长而温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