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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新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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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以为是他用雷霆手段保护了她,平息了风波。
却从未想过,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在更早的时候,就为他铺平了反击的道路,甚至……将他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强烈的被颠覆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庄雨眠刚刚经历崩溃、脆弱不堪的精神世界上!
他死死地盯着夏犹清,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那张苍白病弱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冰冷的、令人心悸的陌生感。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声音干涩,“你……一直在……”他想问“一直在骗我?”,却问不出口。那份刺眼的诊断书,夏犹清泣血的控诉,他崩溃的痛哭……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再用“骗”这个简单的词汇。
“为什么?”夏犹清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目光平静地回望着他,那双总是蒙着水雾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如同风暴过后的天空,清晰地映照着他混乱的身影,“因为我知道,靠你一个人,填不满那个洞。”
她指了指他的心口位置,动作很轻,却重若千钧。
“靠那些文件?靠那些胜利?靠那些冰冷的逻辑和数据?”她微微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没用的,庄雨眠。那些东西,就像沙子,只会从你心里的黑洞里漏下去,永远填不满。”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欺欺人:
“你需要的是这个。”她直视着他震惊而混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需要的是被撕开!被看见!被理解!你需要的是……感受痛苦!然后……学会在痛苦里,找到一点点……活着的真实感。”
“你需要的是……学会……需要我。”
最后五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庄雨眠混乱的意识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苍白、虚弱、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女人。
看着这个将他完美世界彻底撕碎、又试图在废墟上重建的女人。震惊、混乱、被颠覆的认知、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牵引感,在他疲惫茫然的眼底激烈地交织着。
窗外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明亮,穿透了他精神世界的厚重阴霾,投下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夏犹清”的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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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进心理诊疗室。
米白色的沙发柔软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精油香气。陈医生坐在夏犹清对面,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感觉怎么样?犹清。”陈医生递给她一杯温水,“台风夜之后,你的状态……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夏犹清接过水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窗外被台风摧残后又顽强抽出新绿的树枝上。
“很累。”她最终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真实的疲惫,“像打了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仗。”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但……心里那个一直漏风的大洞,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向陈医生,眼神不再是那种被水雾笼罩的迷茫,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晰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释然,“虽然……堵住它的东西,又冷又硬,还带着血……但至少,风……没那么大了。”
陈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信息:“堵住它的东西?能具体说说吗?”
夏犹清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隔壁某个房间。
“是……看见。”她缓缓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是终于……看见他了。不是那个完美的、冰冷的壳子。而是……壳子下面那个……”她微微蹙眉,似乎在斟酌用词,“那个……伤痕累累的、混乱的、害怕得要命、却连哭都不会的……孩子。”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温水似乎缓解了喉间的干涩。
“以前,我一直想救他。想把他从那个黑洞里拉出来。我觉得那是我的责任,是我的……执念。”她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释然,“但现在……我好像……不那么想了。”
陈医生专注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拉不动他。”夏犹清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看透后的苍凉,“那个洞……在他心里,太深了。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要不要爬出来,或者……用什么去填它。”她放下水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我能做的……可能只是……”
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确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只是……坐在洞口旁边。”她终于说出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让他知道,外面……有个人。有光。有风。有……我。不再想着跳下去救他,而是……等着他。或者……陪他一起,坐在那黑暗的边缘。”她抬起眼,看向陈医生,眼神清澈而坚定,“等他……自己伸出手。”
陈医生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赞许和理解:“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领悟,犹清。从‘救赎者’到‘陪伴者’。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放下。”
“放下?”夏犹清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也许吧。我只是……累了。不想再演了。也不想……再把他当成一个需要被‘治愈’的项目了。”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留置针头留下的胶布痕迹,声音低了下去,“风暴……总会过去的。留下的废墟……总要有人清理。也许……我们可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