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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云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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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从眠花境出来时,外边天光正好。
“云川怎么样了?那巫神有没有成功解决掉?”冯钰逮着机会,抓到了他不靠谱的师父。
冯远岫慢吞吞道:“云川怎么会有问题?宇文堂主让二堂主亲自来处理这乱子……有个屁的问题!”
冯月珩听出话外之意,也不擅自搭话。
“宇文二堂主?”冯厌喜也凑过来,他听过这人,因为自己在稷山居的表姐常常提到。
“就是宇文斯的养子。宇文斯不常露面,有什么事都是宇文瑄代劳……听说水庭门都交给宇文瑄了,这养子的信赖度比亲生的还高。”
冯玖瑶最喜欢八卦,找到话头,继续说:“不过宇文斯也没有亲生儿子就是啦……传闻中都说他是挺奇怪的一个人。反正我没见过本人。”
一窝人在门口谈论正欢。而话题主角宇文瑄还在花神庙里尽职尽责带手下探查一切边边角角。
这是个眉目端庄的青年,虽然满身贵气,但却不傲。反而很温和,似乎是那一双笑眼的缘故。
庙前,戏最多的那位紫衣服撼山邺弟子,停在奚道酬面前,挠挠头:“嘿嘿,奚道友,出了眠花境,真是多亏了你了……那个,我叫宇文墨。”
“那啥。我说完了,这便走,后会有期!”
宇文墨见过宇文瑄和萧廷玉,然后满心激动地离开了。
宇文瑄在一旁关注了很久,发现随众人出眠花境的白衣青年,依然迟迟不出庙,于是过去问候道:“你就是那位奚道友吧?为何独自在此地?”
奚道酬不知道他是谁,没来及问,对方就自报家门说:“哦,我叫宇文瑄。”
“……幸会。”关于撼山邺的家主叫宇文斯,他有个儿子叫宇文瑄,这点常识奚道酬还是有的。
宇文瑄:“道友不必戒备,我并非与我父亲同气连枝,不会带你回去交差的。”
?
奚道酬有点懵。只能说和他预想的不大一样。
“虽然我不知道我父亲在谋划些什么……但是我会阻止他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宇文瑄义正言辞,“如果你们有困难,瑄必倾囊相助。”
跟着宇文瑄的还有另一个青年,扎着利落干爽的马尾,冰湖蓝色的衣裳,奚道酬猜测他是奉北水庭门的人。
萧廷玉查验了花神庙四周,回到宇文瑄身边,说:“师兄,确认无异状。我们可以回去交差了。”
宇文瑄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转过身,问奚道酬:“可是在等人?”
奚道酬直觉这人就像他表面一样光明磊落,他点点头:“我等……”
他想说薛见山的名字,但是又怕出乱子。
因为奚道酬忽然顿住,所以宇文瑄和萧廷玉一齐朝他看过来。
“等……我道侣。”
这三个字说的十分艰难。
没想到宇文瑄笑起来,竟然道破真相:
“薛见山吗?”
奚道酬有点呼吸不畅。
他匆匆转头,迅速说:“算了,我不等了。”
…………
薛见山遣退了众人,独自进入不度阁。
“寻那青鸾鸟,云锦。”
他话刚落,整个阁子实体开始消失,八十一面,八十一幅幻影,漂浮在周身,月光的皎色都被盖了过去。
“藏得挺深……小东西上哪玩儿去了。”
薛见山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奚道酬可怜巴巴地捧着那幼鸟让自己救它的情景,话里便不觉掺了笑意。
一一扫过,他目光锁定在一片繁密杏林,发现幻影中的青鸾正在偷吃熟透的红杏子。
“杏子……难道在奚门山?”
薛见山思索一二,眼见即将入冬,伏州的冬季是暖和些。杏花结果虽然最迟是七月份,但他有理由相信那青鸾鸟还待在奚门山。恐怕这几年,也少不了有云锦这灵鸟陪着奚道酬。
……
次日,薛见山收了不度阁,准备去伏州。
深秋的清早,霞光伏匿于万缕柔云间,这个季节的淡云不比夏季浓厚绚烂,但总是更缥缈些。
薛见山才走出一步,忽听得天际一声清亮的鸟鸣,垂天云翼缓缓缩小,变成掌心玲珑可爱的小青鸟。
“挺自觉,自己飞过来了。”
“我找你可不是来投食的,”薛见山撮了撮青鸟的毛,“你带着门口窥天教三千门徒,去一趟尸山城。将第三重里封着的别云堂原版功法带出来。”
他沉吟片刻,改变了主意:“你直接送到别云堂吧,找你另一个主人。我过几日也会过去。”
云锦把小脑袋往薛见山脸上蹭了蹭,却遭到了嫌弃:“你在深山里乱窜,满头满脸是灰,可别挨我。”
青鸟啄了几下他的衣领子以表愤怒,又化作神鸟的威风形态飞走了。
眼下只剩最后一件事。
寿城和奚门山后的尸山城,有一条河是通的。
江湖上有灵魄渡水的说法,那日薛见山和奚道酬在山道上走,他分明听到了奚如轶的声音。
奚如轶怎么死的他不知道,可能没人杀他,他自己寿终正寝,死后归了尸山城。
染尽余腥的肉体凡胎可以被清高的魂魄剥离,残魂要想安寝,必然要经历一场暴雨,再在水流中进行刻骨铭心的洗涤才行。
但是失去了实体的魂魄很轻,如果暴雨冲淋,必然结束于湍急暴涨的河流中。
这是薛见山在鬼怪的凡尘话本中看到的内容,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颔首深思,不知心绪向了何处,忽然,身后一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重津……”
薛见山下意识心神一凛!
他猛地攥紧了那唯一亲近的玉扳指,有点滞涩地转过身去。
当他面向那垂垂老矣的熟悉面孔,望进那人幽深如旧的瞳孔里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奚如轶……你终于出现了。”
枯瘦如纸片的老人看了他好久,看得薛见山直将眼睛别了过去。
“重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奚如轶说着,两行老泪纵横。
那白发苍苍的人蓦地跪了下去,即使没有任何声响。
“我深知……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我的过错,但我依旧乞求你的原谅……”
薛见山无端攥了攥袖子。
他冷声打断老人的话,深重地舒了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别再说了……奚道酬已经代你还清了。”
“你既是已死之人,我不会再像个傻子一般与你计较。”
奚如轶听到他的话,更加伤感不能自已,几乎将整个躯体伏在薛见山脚下。
“对,还有我的阿酬,他一定恨我啊,我把他父母都害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儿女……”
薛见山实在受不了这么一个枯瘦老者如此,索性一甩衣角,一条腿撑着,也半跪了下去与其平视。
他感觉心烦意乱。如果这还是当初那个残忍暴虐的奚如轶就好了,他可以毫无忌惮地拼上性命与他打一场。
奚如轶苍老疏皱的手攀着薛见山身侧的手,老泪纵横,颤声道:“重津,我知道我不配再提什么遗愿……但我依旧希望你替我照顾好阿酬……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这些年一直孤苦伶仃的,我看着他常常彻夜研究功法,茶饭不思,也不曾与谁亲近……偶尔夜里困了睡了,除了父母和祖父,就只念过你的名字——想来都是好话,他定然是依赖你的。”
“不管你们从前发生过什么……我将他托付给你,你本性也是极好的孩子……都是因为我……毁了无数人。”
话落,一阵风吹过,白发者的幻影晃啊,晃啊。最终,在醒目清澈的日光下,飞散成了光芒的一部分。
薛见山在原地,竟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许久许久,他才仰起头来,抬起袖子覆在自己双目上,深深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