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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不度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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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道酬独自在玉扳指的境象中,不知待了几天。
他原以为这里时间是静止的,甚至觉得他一出去还在万象殿。但他发现这里日落是真的日落。只要他不在浣尘别苑的四季待着,外边就是玉扳指自带的九年前的清夏。
怎么说呢,也不会觉得肚子饿就是了……
奚道酬再也待不下去,他一下子从一床软被中起身,再次将这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一切有可能让他出去的地方,他都用法力轰了一番。
“……”
一无所获。
忽然,天光被什么遮住,青鸾鸟云翼与天青相融,缓缓停在了水榭。
青鸾上还坐了个仙人,褚远意笑眯眯跟奚道酬打招呼。
“这几天,在这万象境里过得怎么样?吃好睡好了吧!云川噬魂虫疫已经得了解药,现在情况可好了。大家都念着咱阿酬的好呢。”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掌门师父,你让我回去啊。”
“我好像听见薛见山的声音了。”
奚道酬有些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的,因着他进来之前碰见的那个不是薛见山本人,就是在意了好几天。
那么他们俩最后一次见,还是在稷山居的那个雪夜。因为薛见山不想让他去云川,结果不欢而散的。
“还有,既然这境象是你设下的,把我骗进来的那个小姑娘……我思来想去,觉得她只能是褚策师兄的妹妹。”
“哈哈。猜对喽。”褚远意笑眯眯捋了捋仙气飘飘的广袖。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褚远意在外云游数年,稷山居的事大多交给褚清妍打理,褚清妍是他在明面上的代理人。而这褚远意偏爱八卦,江湖事见多识广,也早就知道宇文斯和巫神莫伏霄的阴谋。
地下城原先就存在,归晋中稷山居所有,只是被宇文斯花钱买了。宇文斯扶植的势力渗透地下城,可他中间用错了人——关山越也算是个侠肝义胆的良犬,并不真心投靠撼山邺,褚远意在地下城的代理人,也就是褚策,找到关山越,俩人一拍即合。
而关山越以及前窥天教上千人,体内都有薛见山下过的蛊毒,无法被宇文斯利用,宇文斯也将巫蛊研究的重心放在他自己的撼山邺,久而久之,地下城的作用就没那么突出。成了个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
至此,关山越不必每日待在地下城,他想去陵州玩儿,想去组织壮大他的窥日教都随便,地下城便归褚策管。
而褚策的妹妹楚归,算是褚远意放在水庭门的探子,毕竟水庭门短短几年内,被撼山邺吞并,总是要打听些风声的。
将近年关时,楚归喜滋滋回晋州找兄长,却碰见从云川祭花会逃走的巫神。
莫伏霄本是要去洛都。只是洛都晋州陵州三个地方都挨着,她神力难以为继,只得停在了晋陵交界的地下城。
休养了几个月,碰见烂漫的小姑娘,一个不小心懈怠,楚归就被这女人附了身。巫神于是成功躲进了地下城内,后来褚策自然担心妹妹而去找人了。
好在巫神没对楚归出手。而那巫神这回又跑了。
褚远意又是一顿乱吹,说如何如何,最终大家都平平安安回了稷山居疗养。稷山居真是个好地方诸如此类。
“你呢,在这里的任务,就是待完外界人间的三年。在万象境,替我学得一个叫换傀术的失传功法。”
“换傀术?似乎在奚门山旧籍上看过。”
“那当然,是如轶的心血之作。当年薛见山率领窥天教灭奚门山时,奚如轶明明有机会反杀,可他在那一刹那心软了,没使出来。否则,你,薛见山都不会活下来。”
“……所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薛见山,到底在哪里。”
他虽然不算目睹薛见山去了地下城,但是他明明在某一天听到了薛见山的声音。还有随后褚远意背地里骂薛见山的风凉话。
奚道酬一边说,一边摸索着什么东西。
褚远意吹牛吹得得意,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叫好。
漫无边际的莲叶荷田在缥缈云霞间摇曳生姿,风里带着清冽荷花香,更加让奚道酬想念某个人了。
就在下一秒,那白衣服青年就乘上了青鸾神鸟!
云锦挥起垂天云翼,迎着漫天绚烂的彩霞,此情此景,不得不让奚道酬再次回忆起九年前那个决裂的残夏。那个玉扳指摔出裂隙,薛见山再也不回来的残夏。
奚道酬高喊道:“掌门师父!对不住!您先替我待一会儿!”
他按捺着略显仓促的心跳,眼睛望向天际绮丽暮色,只觉得清冽荷香一直未散……很近很近。
不度阁,原来取自那句“鸿雁长飞光不度”。
才不是一开始薛见山告诉他的,不得超度。
奚道酬悟出了这么个事实。
因为他此时就在不度阁。
云锦就随便找了个窗棂待着,并不随着奚道酬进去。
他放轻脚步,推开这不度阁的门,结果心下一惊,看到的画面吓了他一跳。
和曾经每个春日的自己对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十二岁,十三岁……十九岁,弱冠。
每一年,皆是青山花盛,清泉溅玉。
奚道酬压下心头异样,往阁子里走。八十一间,哪一间有薛见山?
听褚远意的意思,薛见山多半是和宇文斯交手了。据他所知,这俩人水平应该不相上下的吧?
奚道酬回忆起他当初被薛见山关进去的那面阴间,如果受伤了的话……难道在那里?
越往里走越黑得压抑,奚道酬点了个火折子,极力放轻步子,摸索着来到当初的地方。
几乎是刚踏进去,手上的火折子就被一阵凛风扫灭了。随之而来的,是清冽荷香将他包围。
那人长臂揽过他腰身,说是很轻,似乎又用了很重的力道。奚道酬对于这个熟悉的怀抱后知后觉。而意识到是薛见山之后,他的心竟然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薛重津……”
奚道酬一时间忘言,下意识回过来搂住薛见山。
他闷声喊那人名字,额头抵在薛见山胸前,对方垂眸,便只能看到他一小片雪白脖颈。
薛见山其实怔了一下,因为奚道酬第一次这样抱他。从前即使有过肢体接触,但对方往常是不会有一点点多余动作的。
奚道酬不知道薛见山想什么,抱着他未放手,声音还是闷闷的,复又执拗地念着他的字:“薛重津。薛重津。”
薛见山,你倒退了啊。
他面不改色,只随手一挥,这不度阁内亮起几支蜡烛,竟也足够了。
借着烛光,他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奚道酬眼角湿润且微红,连着鼻尖都是红的……往日偏浅淡的薄唇也是红的。
薛见山看他许久,压了压这不合时宜的燥热感,与人分开些距离,才慢悠悠开口道:“小哭包,羞不羞。”
“这不度阁是什么地方,那么好哭呢?”
薛见山逗他的趣,但不笑,随即迈开步子,坐在榻边,继续给自己伤口换药包扎。
原来奚道酬进来时,薛见山正要换绷带。也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差点把他这十年的血都流光了。
早知道就不和宇文斯那个狠人硬碰硬出手了。褚远意那老头也是的……把奚道酬安排的好好的,只有他被那伙人蒙在鼓里。
简直冲昏了头,毫不利己!
薛见山暗自想得怨恨,寻思着总得哪天报复回来。于是面上神情愈发显得淡漠疏离,不近人情。
奚道酬看着薛见山,猜到十八九,慢吞吞走过去,显得异常乖顺。
“你又如何过来了。”薛见山不抬眸,音色也是冰凉凉的。
“我就是……”奚道酬不知道真的假的,装腔作势一般揉了下红通通的眼角,“你伤得好重。”
薛见山依旧垂眼仔细缠纱布,谁知道他现在感觉更不好了。而在面上,他只淡淡道:“原来如此……你人也见到了,我还活着。你可以走了。”
“……”
奚道酬有点尴尬,有些无由来的忿忿,又不知如何反驳。
薛见山能想象到他的小芙蓉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于是悠悠改口,笑道:“还是说,你刚见到,就又想我了?”
奚道酬:“……”
“看来的确是我白担心……我走了。”奚道酬说完,甩甩袖子离开,还特意把薛见山的蜡烛全踩翻踩灭。
待他走到门边,刚好,这个房间的门就被薛见山用法力遥遥关上了。蜡烛灯盏又重新亮了起来。
奚道酬看着那门,拿手开,怎么也开不下来,他念几句法,自然不会听他的。
他转过身,薛见山依然在缠伤口,垂着眼睛,好像很无辜的样子。
“不是要走吗……走啊。”
“薛见山……你很过分。”
奚道酬踱了回来,意念成剑,折秀拎在手中,遥遥指着厚颜无耻的薛某人。
薛见山一挑眉,放下手里包扎的东西,凉凉道:“即使现在满身伤,我还是能轻松打败你。”
奚道酬不爽道:“你来。”
于是两人真打了起来。
“你若输了,今天晚上就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