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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杏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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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杏花尤其烂漫。
奚道酬所祭拜的那石碑上,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亦不是其他的兄长姐妹们,上面只有三个字。奚门山。
他跪着连磕了三个头,为那石碑祭上香火以及花枝,才穆然起身。
“阿爹,阿娘,还有祖父,各位兄长姊妹们,阿酬不肖,今日清明来看望你们了。如今奚门山在重建中,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将你们留给我的心血传于后世,才不枉你们当年,用整个奚门山换我一条命。”
细碎阳光透过重重杏花枝,洒在一年比一年高的青年身上,同一棵杏花树的枝叶勾在白衣裳的发梢,似乎都在表达对岁月如梭的感慨。
薛见山在一旁看着,终于不再是往常那般,对一切都不羁放纵的神色,他亦是面色肃然,待奚道酬拜完,才拎两壶酒,置于石碑前,撩了黑衣三拜,而后慢慢开口道:“同是不肖子弟薛重津,在此给奚门山磕头致歉。”
“往后,天地良心,日月可鉴,薛重津这辈子都会对得起奚道酬。”
三日后。竣工的藏书阁。
奚道酬搬了一摞书进去,分门别类整理好,整整四面墙壁的书卷待搁置。
“弟子们一岁要看过多少典籍才合适呢……一百本?会不会太多了些——毕竟我从前每天其他事都不做,才能达到这个数量……”
他拈起两本古代著作,意欲摆置两米多高的架子,踮起脚,却依然够不到。
方有些颓丧气闷,黑衣服的青年来至身边,有意无意擦过白衣服的手背,接过书籍,轻松一抬手就端端正正将书放好了。
奚道酬听见薛见山一声笑,默然垂首红了耳朵。于是乎,薛见山站在他面前,长臂一伸,将人圈在身后那一隅,指尖就搭在书架檐子上,他笑问:“你怎么感谢我?”
白衣裳的抬起眼睛,复又低了低视线,目光不知落到何处,他纠结片刻,心跳不觉加速,才清了清嗓子,说:“薛见山,我……”
话到嘴边,奚道酬又紧张起来,他忐忑片刻,忽然就豁出去了,飞速地亲在薛见山下巴上,就慌慌忙忙甩手逃开。
有迷路的两只白蝴蝶闯入藏书阁内,又随着日光蹁跹,拉着那白衣青年的衣角,飞回外面山上粉雾中。
春风裁作衣,岁岁新。
白衣入了杏花林,彼时流霞如焰,天边正被风烧灼着,枯荣变换,暮云合璧。
青鸾鸟今日是要带他回去了,奚道酬望着远天与远山,生了几分惆怅。
薛见山不知何时找到他,霞光落入他眸中,心上人在他怀中。
活了两辈子,最值得的事莫不过如此了。奚道酬真是他的救赎啊。把他从过去魔魇般的人生中赎了回来。
白衣裳的在他怀里转了转身,背靠着一棵杏花树,同样背靠着无尽的落日,他搂住对方的脖颈,望进那人深邃又深情的眸子,轻轻道:“薛重津,我看见度我的三生石上,刻满了你的名字。”
罗纹纸,三生誓。笔者无意,奈何有天。
青鸾鸟从远天残照中飞来,垂天云翼染上红尘之色。一声清亮的啼鸣穿过缤纷花雾,云锦看到它两位主人,忽然匆匆转了个头,用翅膀挡住了自己。
奚道酬踮起脚,吻了薛见山。
反倒叫向来游刃有余的薛某人始料未及。
奚道酬缓缓放松下来,他的手指还抓着薛见山的头发,竟没发现自己还能分出神,在一个深吻的工夫,结了薛见山青丝,作了个八股辫。
薛见山松开他的小芙蓉,侧目忽莞尔。
“重津,我这回真的走了。”奚道酬抿了下唇角,慢慢放开对方,分了些距离,却依然拉着薛见山的手,很快就只剩一根小拇指与他依依不舍地扣着。
“你总归,得告诉我到底是何处吧,”薛见山抓回奚道酬的手指,低眉望他,“或者,我和你一同去。”
奚道酬抬眸笑了下,他眼中和春明景都化作远方的青山:“我想变得和你同样的厉害,到那时再站到你身边。”
“回顾从前的二十年,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再有用些,再勇敢些。而不会总要我的家人——让你护着了。”
“大抵我的性格就不是太强势的,可能还有些软弱……我会待在玉扳指里的万象境,那里平时就是浣尘别苑的模样,有时会化作试炼境,什么飞禽走兽,练手的妖魔鬼怪,江湖上有名的侠士都有,就是没有你。”
薛见山听罢笑了下,抬手摸了摸对面青年的发顶:“你等我九年,我等你三年有何不可。恰好我想要重整窥天教,让这些人回归正道……等安排好奚门山的事情,我同样会闭关三年。”
“什么嘛,那我回来的时候,岂不是依然见不到你?”
“如果真到那时,薛某三吻谢罪。”
“你说的,”奚道酬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好。”
白衣裳的青年许诺罢便笑了,他在这绚烂晚霞将没时招手,白衣衫好似招来了天上一段锦绣。
他的身影逐渐远去,匿入远方一望无际的杏花林,暮色将落时,清羽神鸟在天边徘徊浅翔,和着最后一抹黄昏花风,吹去的是一段前尘遗梦,尘缘才从此化作人间的尘埃,悄然落定。
薛见山在原地伫立许久,而后垂眸一声轻笑,转身,缓步下了漫长山道。
斜阳在青山脚下,青山在天色之外。
褚远意这位白发仙师驾鹤来到山脚,和他忘年的好友冯远岫一起,一个十五六的少女还扯着冯远岫的衣裳,大喊道:“同门的师兄老笑我没别云堂的天赋……我不要待在别云堂了!我要拜奚门山!”
冯远岫被小姑娘弄得烦得很,他弹了弹冯玖瑶的脑门:“行行行,你阿酬师兄定的规矩,奚门山弟子一年要读一百本书,合着大概三四天一本,你能做到再说!”
“这有何难?!我最爱看书了!”
薛见山离开时恰巧碰见这一幕,挑眉道:“这个啊,阿酬跟我提过,他说他很乐意小师妹加入。奚门山的功法融合性强,对修行者来说大有裨益。”
“奚门山各种殿堂屋舍大概在七天之内能全部竣工,他还说,在立夏那日正式重开。目前已经有三百人,弟子们每日除了……”
薛见山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在两个老头面前从来没那么耐心过。
冯玖瑶扒拉在冯远岫身边,悄悄抬眼看这位年轻又潇洒的薛教主,细腻地借着最后一点余晖,看清那人眼角的浅红。
万象境。
不知过了多少天,奚道酬终于较为满意地校勘完新编的奚门山的功法秘籍。这些字字句句在他脑海中反覆了上万遍,早已经融入血脉。
他自己也在这段时间内重新体悟了一下,感觉自己法力内力进步飞快。
其中一个表现呢,便是折秀剑唤出来容易多了,这把剑的威力也更强了。
不过唯一一个有些伤脑筋的,就是当初在地下城如戏场,跟人比试时,情急之下出现那一缕魔气一般的业障更加明显了。
恰如此时,奚道酬在芙蓉浦上一小舟打坐,那团黑雾萦绕在他眼前,一会儿化作蝴蝶状,一会儿化作兔子,还带着点冷荷香。
他缓缓睁开眼,默了会儿,问:“你是?”
黑雾荡在夏季夕阳中,倏地又不见了。
莲花丛上方,忽然垂下老者白花花的长发,褚远意正坐在一团云上,笑嘻嘻道:“阿酬呀,在这里呐。”
“你的功法编完了,水平也极大地进阶,准备好,以后几年,你就要在上万个结境中度过了。镜中的时间会很快,你将会在里面度过大概三百年。”
“什么?”
奚道酬“腾”地一下从舟中站起来,那小舟却忽然拨开繁密莲丛,飞速地朝着远方驶去。褚远意也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无尽的湖水与天光,接天的是红莲。
奚道酬被迫重新坐回舟上,再一转头,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
忽而有窸窣之声。
——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