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鸾镜 ...
-
青年白衣,红尘不染。腰间佩双剑,一黑一白,剑穗则一白一青。
奚道酬终于把这两把剑练默契了。问津看起来恶煞,没想到是防御型的。别看折秀轻巧又薄脆,实则凶悍凌厉。
可能是他在得到问津不久前,才在尸山城贯通了水庭门防御秘籍的缘故。
万象境又送他来到奉北。但这回城门紧闭,无一人看守,黑云压城,似有暗箭在城楼高台蓄势。
……今日大抵是白来,应该不会有悬赏任务了。奚道酬转身欲走,却见一张通缉令飘到自己跟前。
画上是一只青鸟。
不度阁阴魂,见者诛之。此鸟诡异多端,行踪不定,夏秋常现身寿城,冬秋多匿于伏州。
奚道酬将这通缉令收起来,万象境便带他去了伏州。他现在差不多记起自己的身份过往,知道自己理应是这伏州奚门山的掌门。不过他的回忆里,后来遇见的那些人,都还只是虚虚晃晃的白影罢了。
他勉强能辨别其中一个影子,因为那人行为举止,和那位薛见山很像。只是还给他的记忆零零碎碎,根本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
忽而,一阵人间的春风漫舞。很远处有一座芳山。而他在一处雅致的庭院。
院中有一对年轻人。绿鬓朱颜的姑娘在煮茶,颜如温玉的青年在悉心作画。
暄风和着隐隐花香,轻拂女子浅春色衣角,吹起青年桌案上画纸,纷纷然散了满天。
白衣裳的青年哑然失笑,俯身拾起颓然画纸。
奚道酬认得,这是他父母。
白衣裳的是他父亲,别云堂的远若二公子,春衫花簪的是他母亲奚韫怀。
“夫君,你为这张图纸,已耗费了数月。我原先也只是随心一提……见不得你那么累。”
茶沸,水烟袅。又被日光驱散。
冯远若摇头,温温一笑,拿笔蘸取朱红,随手在自己袖子上试了个色,端详片刻,又换了偏棕的。
“怎么会累呢,我本就是个作画的……也别无长处了。”
奚韫怀闻言,捏了下冯远若的脸颊:“干嘛这么说自己。”
“我夫君啊——天下无双。”
冯远若由着奚韫怀,无奈又宠溺。
“这阁子会建的。哪怕以后给小孩子捉迷藏用……八十一间该够了吧。”冯远若沉吟片刻,落下一笔。
“你看你的袖子……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改改。试色画纸上不就好了——怪不得老穿白衣服。”奚韫怀嗔道。
“衣服又舍不得让你洗,”冯远若低眸,顺手拿朱笔在怀中人前额一点,“你就容我这毛病吧。”
奚韫怀半抱着冯远若,仰起脸,清丽的眉眼在朱砂映衬下,愈发动人:“才不是毛病……啊不,你到底是舍不得你的衣服,还是舍不得我?”
冯远若爽朗笑起来:“起风了,茶要凉喽。”
……
折秀和问津老老实实看着,暗中交流说,他们主人果然是亲生的,样貌性格,皆被他爹娘对半分了。
万象境中混沌一片,奚道酬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段对话,回响在他的意识中。
“重津……三年不见,你便比我俩都高了。”女子的声音不复当初灵稚,多了温婉成熟。
“愿我们此行,是正确的,”那是当年的冯远若,“重津十八岁时,可替我除了许多的别云堂的坏果。只是从那次夜袭,江湖上就喊你魔头,委屈你了。”
“你们真的,要以身殉道?”是二十一岁时的薛见山,“其实可以隐姓埋名,易容,九州不容你们,寿城……”
冯远若:“道在人在。”
“……那个小家伙呢,你们也不要了么?”
奚韫怀笑着:“重津,这可不像你。”
“经此一战,又是浩劫,”冯远若叹着忽然笑了,“从前听你父亲说,你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单怕被先生批评,为我们做接下来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又要被江湖诟病谩骂了。”
薛见山抿唇,眸中晦暗,神情就显得冷了:“你们若是敢死,我就杀了那个孩子,让他去陪你们。”
奚韫怀最后一次替他理了理衣裳,然后递给他几张图纸:“……是我们的遗憾。”
“按计划行事后,我们会将整个奚门山的修为全部注入这图上的法阵中。”
话中含泪意,热泪滚入喉。
“还有啊,最后一件事——”
“重津,我们奚门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本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巫蛊,而今又深陷其中,极可能不得好果——阿酬他有修炼天分,虽说年纪还小,等他长大,就让他当你的活傀儡吧。”
话落,许久都没有回音。
那年那一天,有蛩响,寒夜声碎。
……
又是一片混沌,灰蒙蒙,过了很久,万象境才重新显现出画面来。
是夜,朗月高悬。奚韫怀和冯远若要做的,就是“割断”傀线,让那些中了邪术的弟子们自相残杀。奚如轶一定会察觉,就在奚如轶察觉到异样时,放出信号,让窥天教那些濒死的修士抓傀儡,不给奚如轶反控的机会。
虽然知道是过去的事情,但此情此景,压迫感令人窒息。
奚道酬站在奚门山境远处一棵秋树下,前方,玄衣在夜色中,乌泱泱一片,围了奚门山。静得出奇,诡异又阴沉。
就在那时,一声清唳划破寂静的长夜,青鸟神鸾,羽翼风亮,甚至照彻了半边天。
一切都是从那声惊唳开始,奚门山上动乱骤起,奚门山下黑衣如潮,涌向仓皇失措的荒山。
孤零零的,唯有发号施令的那一人,伫立原地,半步未进。
奚道酬远远看着,他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他正要抬脚走上前去,却忽然大雾弥漫。这雾深重地落在万象境中,却实实在在地打湿了他的长发他的衣角他的鞋尖,让他寸步难行。
他觉得难受,心痛,想哭,还有,想在真实的世界里见到薛见山,想得撕心裂肺。
……
万象境割裂了这些过往。奚道酬在伏州边境。
一群紫衣的修士围着什么东西,争吵不断。
“这办法是我想出来的!神鸟自然归我!”
“可实施这个办法的是我!当初让你去集上买箩筐,你怎么不去?!”
奚道酬远远藏在树后,看见一个编织不太精细的竹筐下,盖着一只小青鸟,他想起来,这多半是民间幼童捉麻雀的办法,只要拿个树枝支着筐子,在树枝上系上绳,地上撒些麦粒鸟食,待鸟来到筐下,一拉绳就行了。
莫名其妙地,那小鸟吃完了地上的谷子,抬起脑袋,像是透过竹筐往奚道酬这边看。
奚道酬念了个法,那树枝就重新勾起竹筐,绳子被缓缓拉动。小青鸟随着竹筐在里面走。
几个撼山邺弟子大吃一惊,立即掀开竹筐,青鸟见势,随即张开翅膀飞了出去。不过飞得很慢,还不高,被几个人挥剑削,羽毛都快秃了。
奚道酬看不下去,一个飞身上前,问津护主心切,稳稳落在青年手中。几个撼山邺的并不弱,给奚道酬练手刚好。
紫衣围困白衫,原本气势汹汹傲然自得,过了没几招,就满头大汗了。不过他们人多,难缠了些。奚道酬不想耗时间,双剑在手,利落旋身扫荡一周,瞬间收剑,合掌默念一段经法,几个人忽然互相攻击起来。
奚道酬带小青鸟脱身,暂且停在了伏州道边一个亭子。临山临水的,风光秀美。
一人一鸟对视半晌。还是云锦先叽喳了一声。奚道酬知道,他是认识这鸟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它的名字,隔了许久,才恍然道:“终于想起来了……云锦,云锦。”
云锦背过身去,明显是生气了。
“云锦……你能不能带我彻底走出万象境?”奚道酬强行把小鸟扒拉回头,“现在的我,还是被万象境控制的多一些,在各种幻境里穿来穿去的……好不容易才在真实世界里待这么久。”
青鸟垂着圆眼睛,耷拉下翘着的羽毛,摇摇头。
“哎,罢了……说起来,你方才怎么会被那群人逮到?化为原形,筐子自然困不住你的。”
云锦有些得意,它叽叽两声,挥舞着翅膀,看起来美滋滋的。
奚道酬自然不明白,他手上的玉扳指泛起泠光,匆忙道:“我要走了……下次再见。你小心!别再被抓住了!”
话落,人就不见了。云锦独自伤神片刻,拍拍翅膀,飞向奚门山。远远一片粉雾似的杏花林,青杏子鲜嫩欲滴。
……
奉北。
水庭门在这个春日,一片死寂。毫无复苏的迹象。
主殿内,卧房中。宇文瑄刚披上外袍,起身倒杯水喝,房门就被人推开。
萧廷玉替宇文瑄倒了水,没什么表情,递给对方。
宇文瑄顺从接过,然后慢慢饮尽,萧廷玉就看着他,等他喝完了,自己就转身离开。
自从那日,莫伏霄不知道施了什么法之后,从泉心囚出来,萧廷玉每天都是这样。
看宇文瑄吃好饭,或者喝罢一碗粥,他就走。
宇文瑄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按宇文斯的说法,莫伏霄是缺一个稳定的容器,那么巫神会占领萧廷玉的身体才对,可眼下这情景,萧廷玉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
眼前萧廷玉又要走,宇文瑄忍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他上前,直接拦住去路,背靠在房门上,君兰剑就横在他们俩中间。
“萧廷玉。”
“你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
“到底怎么回事?莫伏霄对你做了什么?”
萧廷玉的视线落在君兰剑上,然后抬手,意欲扫开宇文瑄。
宇文瑄立即道:“你再也别来了。”
“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你。”
萧廷玉脚步一顿,微微侧目。
然后决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