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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糖饽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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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清晨总是冷的出奇，淡黄色的阳光显然没有夏日的威力。小区里的花园光秃秃，等到将近十点，才能看见陆续有大人牵着孩子出来遛弯。
姜爸是初中教师，平时身边便是一群半大的孩子。他把学生们从小升初的孩子带到升高中的青年，频繁感受着人一生中变化最大的三年，便添了一些多愁善感。
每天下班回来，看见小小的姜敏便开始担心，这么软软的姑娘几年之间就要长大，变成梳着辫子的小姑娘，再变成扎着马尾的青年，然后离开自己去一个未知的地方读大学。
就只是这么想着，他就心痛。
于是他珍惜姜敏长大的每一个瞬间，将丧偶式育儿从姜家彻底赶出去。
在姜家，从来都是姜妈姜爸抢着带娃，抢着洗衣服，又抢着冲奶粉，可以说家庭氛围十分和睦。
譬如此刻，姜爸又开始每日装扮优秀，将玄关处衣架上的可爱饰品一一堆叠到姜敏身上，包括但不限于亮闪闪，跑起来会一颤一颤的蝴蝶发卡，塞在口袋里作为装饰的小老鼠手帕等等。
姜敏恍惚着，等到被抱到楼下才有了父爱如山的真实感觉。
她觉得她爹真的太爱她了，导致她现在有点喘不过气。
姜敏扯扯领口的羊绒围巾，喘上两口气，开始混在孩子堆里晒太阳。
还是那群抢冰凌的孩子，只不过今日的游戏焦点是一个小男孩带过来的发条小车子。
姜敏懒懒的看着，穿得太多她根本不愿意动。她细细扫过每一个男孩，其中又不少她长大后依旧认得的，比如隔壁楼的娟娟姐，比自己大五岁，长大后却女大十八变成了他们这儿最好的高中的校花。
正想着，身边那群孩子因为小车的归属权争起来，尖锐的哭声爆发出来，随即像瘟疫一般开始蔓延，从一个变成了三五个，又变成一群。到最后，整个小区都沉浸在哭声中。
大人们围过来，三五分钟这场斗争便熄灭了。
姜敏百无聊赖的看着，突然想起昨天的黄毛，社会混混的打架可不止是这样孩子般的装模作样。年轻而又没有足够的理智约束自己的行为，这些街头小混混几乎可以算是这座小镇上最危险的人物。
如果宋峥真的参与他们，说不定今天就能在这里嗝屁，更不要说能成为知名律师，给她几百万报酬。
于是姜敏又一次迈着胖乎乎不太灵活的步伐出了门。
天色尚早，菜市场门口的人很多，可却没有看到宋峥的身影，他的小破屋子里没有人，还是一锅早上拾得的老白菜叶子烂萝卜在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
姜敏抄了近道去弄堂口，还好记得姜爸曾经带她走过几次小路。不然光凭她这两条小短腿，走到那里只能给那个傻子收尸了。
弄堂就在不远处，远远的她就看见两帮人在对峙。转角的围墙足够她藏身，姜敏很谨慎的收好身体，只剩下一个冲天小辫隐隐从墙角边冒出来。
为首的黄毛正在与敌方阵营叫骂中，单手拖着一根粗长的螺纹钢筋，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
长至肩头的不整齐极有个性的黄毛随着他叫骂的节奏，啪的一下甩到这边，又啪的一下甩到那边，一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姜敏看着他们的武器，好家伙，钢筋大铁棍，榔头斧子大砍刀，配上一个个染成了万国旗似的脑袋。吓得她脑袋一缩，这是看到了都觉得有罪的情景啊。
今天这一架打下来，怕是医院和监狱总要选一个。
她很快就看到最后方的那个小矮子，就像是一群玉米杆里竖着一只冒着傻气的鸡仔，裤子口在脚踝上方绷着，冻得不停用手擦着摇摇欲坠晶亮的鼻涕。
宋峥手里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应该是哪个垃圾堆里现捡来的。毕竟他家里连双筷子好像都没有，就更不用提铁锹了。
他才将将达到铁锹柄的高度，就那么杵在那里，远远望去，不知道是人拿着棍子，还是棍子撑住了人。
那边黄毛的叫骂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程度，双方的精神小伙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哐啷一声钢铁砸到地上的声音，姜敏条件反射的抱起脑袋蹲下，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双方已经打作一团了。
不知谁先动了棍子，四处都响着铁质棍棒交杂的声音。
宋峥依旧站那儿，他是被叫来充数的。因为锈得厉害，铁锹的头已经自己掉到了地上，他拿着光光的木棍站在那里。
宋峥眸光扫过墙角，一眼就看见了那只带着粉色小花的冲天小辫子，他一手拽着棍子，一手局促的擦着鼻涕。
脑中闪过姜敏昨天嫌弃的眼神，他便站在那里擦着鼻涕，越擦越急，越急越擦不干净，又被周围打架的人推来搡去。
人声嘈杂，棍棒相加，宋峥就是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中，看见了一只粉色的团子向自己冲过来。
像是一颗粉色的炮弹，直直指向自己，在贫瘠到寸草不生的地方炸出一朵小小的烟花。高高的云层受到冲击，于是雨水落下，种子有了生根发芽的机会。
“快跑啊，再不跑命都没了。”
身后已经有被击倒在地的的小混混，哭爹喊娘的骂着，然后被更多的人围攻。
宋峥终于反应过来，拔腿就跑。一边的姜敏根本跟不上，两条短腿倒腾起来却一点效果都没有，身体突然腾空，被他像昨天一样一把夹起就跑。
姜敏感觉肋骨都要被他夹断了，真有力啊，一口气夹着她跑了有一公里，都快到他的破屋子里了。
等宋峥把她放下来，两只小辫子已经一个东倒西歪一个直冲天际，上面的小发卡也丢了一个。
“你是傻子吧，你怎么不跑啊。你知不知道他们会被警察抓走的。”
姜敏被他颠了一路，一只手卡在圆圆的肚子上，显得有些搞笑，一边老气横秋的教训他。
面前的男孩脸上跑的发红，幽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他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这个小妹妹竟然不嫌弃他，他很有些感动。
姜敏还叭叭的说呢，那只粗糙满是裂纹的手突然就伸到她的脑袋上，捋顺了那两只造型奇特的辫子。
——嘶——
姜敏被扯疼了一下，宋峥手上的裂口直接勾到了她的头发，卡在裂口里的几缕头发生疼。
她迈着小步子，主人一般巡视着这间屋子，开始为她计划中的一饭之恩做打算。
“你要读书懂不懂？不然你就只能永远都住在这里，永远都没有朋友。只有读书以后才能吃得起肉包子懂不懂。”
宋峥不读书的话，以后还怎么做高考状元，还怎么发财，不发财还怎么给她钱花。
她随手指着书桌上摊开的小学生课本，“这个字你认识吗？”
宋承泽摇摇头，沉默的继续盯着她。
“这个字是峥，峥嵘的峥，是你的名字。”
他低着头看那个峥字，他现在读小学三年级。他不是去读书的，他是去吃饭的。
每天他就趴在垃圾桶旁边的座位上睡觉，到了中午能蹭一顿免费的午饭。晚上没有晚饭，所以下午他一般就回来了。
桌上摊着的那本书，老实算的话只能说是半本，冬天生不起火的时候他就会撕书烧火。从来没有人告诉他，那是他未来的希望。
姜敏从口袋里掏出重新装好的奶粉放到桌上，她昨天就看见他冲奶粉的时候就咽了好几下口水。
宋峥看着那一袋奶粉，终于开口说了他今天的第一回句话。
“你要喝奶奶吗？我来烧水。”
他的眼睛亮了一瞬，今天她还剩下的话，他就又能喝到奶粉了。
“我不喝，这个给你，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奶粉放下的一瞬间，周围还蹦起一圈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落下去，折射出一圈漂亮的光晕。
“我要回家了，你记得好好读书，等以后考状元。”姜敏满是希冀的预言着，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间发着霉味的小屋子。
“等一下——”
宋峥几步跑到她面前，开着裂的手忸怩的握在一起，藏污纳垢的脸上升起两块红沱沱，眼里透出希冀的目光。
“你……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他大姜敏五岁，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才看起来与实际年龄不符。本来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是不愿意和三五岁的洋娃娃似的小姑娘一起玩的。
可是宋峥不一样。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姜敏的出现是奢求。
姜敏看着他眼里透射出来的恳求，她张口道。
“——不会——”
宋峥低着头，无措的绞着自己粗糙的一双手。
很久了，他不为抛弃或者怜悯的目光感到难过，因为他知道，接受那些或许会有半块鸡蛋糕或者方便面作为报酬，成为他了无生气世界里的一点甜头。
可现在不同，他期待着，希望着姜敏能够答应他。
哪怕，收回那袋奶粉。
哪怕以后的以后他都不再喝那个用水一冲就香香甜甜的东西。
他远远地跟着姜敏，一直到小区门外，就那么远远地看着。
他看见孩子堆里有一个虫子似的东西，只要在它屁股后面拧一拧，就能蹭一下出去好远。
他还看见花坛边上铺着一块餐布，不知道是谁家的妈妈端出来过年新准备的红糖饽饽分给院里的孩子。
宋峥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进一步。
他明显的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区别，他知道那些人尽管回头来怜悯的目光，尽管会偶尔给他一两块鸡蛋糕，但决不会想他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玩。
就像在学校里，他们背地里用一个词形容他。
细菌，他是细菌，只配生活在垃圾桶边上。
他想就这么再站一会儿，然后就回去捡菜叶子。
可那颗粉色炮弹又冲过来，手里揣着两个热乎乎的红糖饽饽。不大，像姜敏这么大的孩子刚好一手一个。
“给你的。”
红糖饽饽递到宋峥手上，深棕色的外皮光滑香甜，内里的豆沙馅在裂口处暴露出来，将周身的空气都变成带着暖意的香甜。
“宋峥，一定要努力读书啊，要考第一名！然后挣很多很多的钱，然后不要忘记我，要给我一百万！当然越多越好……”
姜敏嘻嘻笑着，看着宋峥小口吃着饽饽，就像是看见一叠又一叠的钞票滑进自己的口袋。
饽饽刚出锅，豆沙是很紧实的自制款，咬进嘴里，再用舌头搅拌开来，将沙质的香甜感搅拌开来，充斥整个口腔、鼻腔，最后整个人周身都带着豆沙的清甜。
宋峥嚼着豆沙，他感觉到太幸福了，像是裹进了最暖和的冬衣里，暖得让他觉得恍惚。
他的感官本能的屏蔽着，只有大脑飞速运转着，拼命想要将此刻的幸福感记录下来。
天上又开始飘起雪花，隐隐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嚼着甜甜的饽饽，眼前是小姑娘喋喋不休的说着话。
他只听见。
“读书……”
“……考第一”
“……好多钱”
“不要忘记我……”
宋峥顿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头，他记得了。
吃完饽饽，路边的灯已经亮了起来，雪花越下越大，落到他的头发上，肩膀上。
宋峥抬头，看着因为下雪变得昏黄的天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天黑了，他也吃饱了。
很开心。
下雪了，但是今天没有感觉很冷。
很开心。
新年到了，他在大雪里看见了月亮。
他很开心。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