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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桶油(atu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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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逸回来的那天,张声言总算是撑不住了,一通感冒从堵鼻子到狂咳嗽,再到现在熬成肺炎,也就过了半个月,他终于还是躺在了病床上。
元逸以为张声言是惦记着给他看店累的,总觉得自己一走半个多月,回来之后把看店的人累进医院这种事儿太不地道。
他十分豪爽,给张声言付了在院期间的所有医药费,还每天让酒吧的服务员给张声言早中晚送饭,还变着花样送。
张声言三四年没请过这么长的假了。
起初他想着休息一两天就行,元逸非大题小作,当天去他们公司以张声言的名义请了一个星期假。
张声言知道后气得要命,差点儿拔了输液管揍元逸:“你给我请这么长时间,你他妈给我钱?”
元逸连连往椅子后面躲着:“欸!我给!我给还不行!正好,就当你给我看店的报酬了。”
张声言这才收回了欲踢出去的脚,然后朝元逸摆了摆手:“行了,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
元逸:……
中间张声言住院期间,他们销售部经理还来了一次。
这个经理姓白,也是面试的时候,因为张声言这张脸,聘用了他的经理。
张声言刚开始对他还挺感恩戴德的,至少这经理把他这个高中毕业,进厂三年,销售零经验的人给要去了。
但后来这经理一直明里暗里把张声言的顾客划分给别人,这时候张声言才扭过劲儿来。
合着这经理给他拉进公司来,就是为了让张声言这张脸揽客,然后增加别人的销售业绩。
这一来二去的,张声言原本心里的那点儿感激,也随着自己拱手让人的业绩,给消磨干净了。
这销售经理来的时候还带了桶油。
“小张啊,你这身体还好吗?”
张声言靠在床头,目光扫过旁边正在拍照的助理,勉强扯了下嘴角:“还行。”
“怎么就得肺炎了?”
“换季,感冒了,后来一直咳嗽咳成了肺炎。”
“换季是容易生病,公司也体谅你,特意让我来慰问。”经理说着话还亲切地握上了张声言的手。
张声言眉心一跳,忍着想抽出来的冲动,笑了笑:“嗯,谢谢经理关心。”
握着相机的助理抓紧时间抓拍了几张。
张声言嘴僵硬着笑,空气中诡异的安静,紧接着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三个人同时看向了门口,就见易耳站在门前,手上提溜着饭,明显愣了下,然后退了回去,看了看门牌号。
张声言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似的,忙叫住了易耳:“没走错!”
易耳目光落在张声言和经理握着的手上,又看了眼相机,鼻腔发出声笑:“得了个肺炎多稀罕,电视台都来了。”
张声言:……
“这位是?”经理松开了握着张声言的手。
张声言挥手让易耳进来:“我朋友,来给我送饭的。”
然后又对着易耳:“这我经理,来……慰问。”
易耳放下了饭,走了进来,在张声言的眼神中读出几分尴尬。
“昂,我来给他送饭。”
易耳原本是想着送完饭就走的,但他看张声言这样子,好像不怎么想让他离开,于是就拖过个凳子坐张声言床边了。
这朋友都来了,经理表面功夫也不好再做下去了。
“小张,你朋友长得挺帅啊,你们这长得好看的都扎堆玩儿啊?”
张声言陪笑了几声,没说什么。
易耳憋着笑,清了清嗓子。
张声言瞪了他一眼,警告让他安分点儿。
经理边说着客套话,边拿过相机,看了看照片。
“那行,就不打扰你和你朋友了。”经理把相机递给助理。
张声言佯装要起来的样子:“那经理我送送你?”
经理摆了摆手道:“用不着用不着,你躺着好好休息。”
张声言装作很为难,盖上了被子,躺了回去。
易耳靠着椅背,像个局外人似的,来回看着客套两人,嘴角抬了下,眼底是掩藏不住的不屑。
“易耳!你去送送经理。”
突然三人目光又落到了自己身上。
易耳轻挑眉,指着自己:“我?”
“你。”张声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谁让你丫刚刚笑那么开心。
易耳盯着张声言,皮笑肉不笑,咬牙道:“彳亍。”
经理挺着大肚腩出去了,易耳上前一步,给他开了门。
经理笑了笑,满意地盯着易耳:“小伙子,长得不错,要是找工作,可以和小张说说,来我们这儿。”
易耳笑了笑,没接话。
经理走后,易耳拍上了门,扭头看着已经慢条斯理,支愣起桌板吃饭的张声言。
“你活着可真累。”易耳重新坐了回去,拿过手机划拉着。
“这是正常交际,你以后就懂了。”张声言夹了一筷子青菜:“今儿怎么是你来送饭?小吕呢?”
小吕是元逸酒吧的服务员。
“他请假了,我刚好来这边有事儿就过来了。”
张声言嗯了声:“今儿没课?”
“有,三点多的课。”易耳道。
张声言点头。
易耳抬眼盯着张声言吃饭的动作,没忍住道:“你一顿饭是能吃一天吗?”
张声言夹菜的动作一顿:“吃得慢,对胃好。”
易耳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你不用一直在这儿待着,饭盒晚上小吕来会拿走。”
易耳戴上了半边耳机,像是在打游戏,扫了张声言一眼:“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晚上还是我。”
“那也用不着等,晚上你过来拿就行,不是下午还有课吗?”
易耳打了个哈欠,起身扫视了屋子一圈。
然后拿过门后的折叠床摊开,手摸了下,没多少灰,他直接躺了上去,头靠着墙。
“我在这儿歇会儿,然后去上课。”
张声言也没什么好赶人的,目光落在易耳已经结痂的额角:“伤怎么样?”
易耳摘了耳机:“你说什么?”
“伤。”
“早好了。”
说完这句话,俩人又陷入了沉默。
张声言光吃饭就花了一个小时,吃完就开始困,他躺下翻了个身。
易耳侧着身,已经没再打游戏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背单词的界面,搁几秒钟切换一个。
张声言嗓子还有点儿疼,咳嗽了几声。
易耳扭头刚好看了过来。
两人就那么对视了几秒。
张声言莫名觉得这种躺在床上的角度,对他们俩来说有点儿尴尬,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易耳也移开了视线。
“你是打算再往上考?”张声言问了句:“专升本?”
易耳也不避讳,点头:“嗯。”
“打算考哪?”
“专升本只能考省内的,反正我去哪儿都行,比现在好就行。”
张声言点头:“什么时候考?”
易耳放下了手机:“明年春天。”
张声言在心里算了算,也就不到半年时间了:“嗯,祝你成功。”
易耳又打了个哈欠,放下了手机,手肘抵在眼睛上:“会的。”
说得笃定,没有半点儿犹豫。
张声言看着天花板,有些出神,突然想起了自己像易耳这么大的时候,没能参加高考,然后和其他同学一起进了电子厂。
每天睡在十几个人的长铺盖上,夏天宿舍的脚臭味儿混杂着汗味儿熏天,冬天又冻得伸不出脚。
他在厂里没熟悉的人,以前那些一个学校出来的同学和自己也不熟。
上学的时候就不熟,因为张声言压根儿没觉得和他们是一路人。
“欸,张声言。”易耳突然叫了他声:“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张声言顿了下:“电子厂。”
“高中毕业就进厂了?”
“嗯。”
易耳放下了盖在眼睛上的手:“里面好受吗?”
张声言看着天花板:“……不好受,去的时候,我也是刚出社会,没经历过那些人情世故,那里的人都挺精的,我当时又是受了欺负忍不下的性子,就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嗯,总爱和别人动拳头,和工友打,和宿舍的人打,和老板打,一个月的工资能落在我头上一半儿都算多了。”
易耳想起那天晚上在巷口的张声言,视线沉了下:“然后呢?”
“后来学精了,不去理会,或者吃点儿亏,能少很多麻烦。”
易耳没再多问,手肘抵着眼睛,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想什么。
张声言缓了口气。
其实那时候刚进厂,他拉不下脸,身上总带着那股子读书人的傲气,以前和自己一个学校的知道他学习成绩不错,但还是进厂了之后,就故意在他面前晃悠,说些恶心话。
张声言当时年轻气盛,只会动拳头。
但外面的社会哪是动拳头就能解决问题的,当张声言发现因为和别人打了架,被扣没了工资,累死累活一个月,半毛钱没落在自己手上,连吃饭的钱都没了时候,他就不会动手了。
就开始对那些人视若无睹,听见了就当没听见。
张声言想起那些事儿,还有些感慨。
以前身处其中的时候,觉得难熬死了,现在想起来也就那样,三言两语的事儿。
但就是这三言两语的事儿,张声言都不乐意和易耳说太细,总觉得要是说多了,会让别人同情你什么的,矫情死了。
易耳应该是睡着了,传来了长长的呼吸声。
张声言起身,去拉上了窗帘,钻回了被子里。
他睡不着,就拿出枕头下面的牛皮本子,取下钢笔,随便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他总喜欢这样,不想说的话,写出来会好受很多。
对他来说,写下来,就好比摁下了抽水马桶的冲水按钮,他总是用这种方法来调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