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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蹭睡(拽我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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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耳去了医院,他推门进去,听见病房里有人在说话,低声耳语的那种。
徐三娘旁边病床来了人,他们把帘子拉上了,还透着光,有浅浅说话声,像苍蝇似地嗡嗡作响。
易耳开门的动静吸引了隔壁床的注意力,他们掀开帘子看了眼,也没什么表情。
隔壁病床上躺着的是个小女孩,插着氧气管,刚输上点滴,应该是刚住进来。
易耳把徐三娘脱下来的衣服去洗了,也没地方晾,只能先用绳子搭着,等明早去晾到楼下。
忙完已经快凌晨了,隔壁床还亮着灯,夫妻俩时不时低声说几句话,声音不大,但也挺吵。
徐三娘年纪大,耳朵不灵光,动静就算大点儿也吵不醒她,这样反而不会影响睡眠。
但易耳就不行了,他睡觉比较浅,稍微有点儿声音今晚就别想睡了。
他掐腰盯着柜子上放着的枣糕半晌,从兜里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睡了?】
张声言平常不睡午觉,一睡午觉晚上就睡不着了,他正想着翻本书打发时间,手机一响,收到了某人的消息。
【没睡。】
易耳打开摄像头,对着柜子上的枣糕拍了张照片,给张声言发了过去。
【吃吗?】
张声言眉心一跳。
【?】
【我要说吃,你给我送?】
手机那边没声儿了,张声言以为易耳是在开玩笑,没再管他,把手机一扣,接着看书。
刚看了一页,突然病房门被人打开了。
易耳和张声言面面相觑。
张声言翻页动作一顿:……
易耳举起手上的枣糕:“我来送了。”
张声言扫了眼墙上挂着的钟:“你闹着玩儿呢?这都几点了。”
“哪儿就是闹着玩儿了?不是你问我送不送吗?”
易耳放下枣糕,关门走了进来,拖过椅子,坐在了张声言床边,然后从袋子里拿了块儿枣糕,递给张声言。
张声言把书签夹好,合上书:“我刷牙了。”
易耳挑眉:“我大晚上来送的。”
张声言把书放床头,拿过枣糕,略显无奈:“我吃。”
易耳笑了笑,靠在椅背上玩儿着手机:“怎么这个点儿都还没睡?”
“午觉睡多了。”张声言没再看书了,他只习惯在一个人在的时候翻翻书,易耳来了,他就懒得看了。
他小口吃着枣糕,几乎是咬下去的第一口就尝出来了,这是影院对面的那家枣糕店,特别软,甜味儿也比其它店里的重。
“是话剧院对面那家吧?”
他们广场这边市中心,没多少影院,又能看话剧又能看电影的就那一个,也是修的最早,最老的一个影城。
“嗯。”易耳点头:“你这嘴挺厉害,这都能吃出来。”
张声言笑了笑:“没,我以前经常吃这家店的糕点,从小吃到大,是老店了。”
张声言想到了什么,笑意深了些:“话说,我吃这家糕点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易耳打着游戏,抽空看了他一眼:“和谁吃?你养父?”
张声言吃着糕点的动作一顿,不笑了。
张声言放下了枣糕:“你怎么知道我养父?”
易耳头也没抬:“能不知道才怪,红毛丹一闲下来就在楼上叨叨,他们家那点事儿,我估计比你都清楚。”
张声言没想过和别人说这些,有的时候还刻意避过这些,但别人总是能通过其他渠道有所耳闻。
高中的时候就是,他爸张刚峰,也就是他养父,被挖土机压死的时候,工地离他们学校近。
工地知道肯定救不活了,他们就没给救护车打电话。
包工头拦着不让报警,还想把事儿压着,有个工人就跑去学校告诉了张声言,他们说话声儿大,几句话下来,旁边看热闹围着的人都知道是张声言他爸出事儿了。
后来学校关于张声言的那点事儿就传开了。
从他爸被压死,到他们扒出张声言其实不是亲生的,也就半个多月。
小城市的风里夹杂着闲言碎语,席卷了整个学校。
张声言不在意他们说什么,那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心思在意了,但还是对那些“我从谁哪听说”“你知道你们班那个谁吗?”这些话特别敏感。
“红毛丹?”张声言重复了句,然后笑了:“刘秀眠在楼上说什么了?”
易耳仍旧打着游戏,开了一格的音量,俩人都不说话才能勉强听见游戏音效:“说来说去就那些话。”
“说我什么了?”张声言又问。
易耳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向了张声言,他叹了口气:“我刚刚就随口一说,就当报了你提年龄的仇了,你就随口一听,行吗?”
张声言还是第一次见易耳有点儿服软的意思,这下他更想知道刘秀眠说什么了。
“不行。”张声言手肘撑着下巴,抵在膝盖上,眼勾勾盯着易耳:“说我什么了?”
易耳这次连游戏都不打了,直接退了出去,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说你花他们钱,说你以前赖在他们家不走,说你以前是拖油瓶,以后就得孝敬她,说花你的钱天经地义。”
他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说完就又低头看手机了,来回切着界面,也不点进去。
过了会儿,易耳撑不下去了,丢掉了佯装的淡定,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略带小心扫了面前的人一眼。
张声言靠在床头,拿起了刚刚吃了一半的枣糕,小口吃着,眼底没什么情绪。
易耳心想自己又他妈嘴欠了,就不该逞能提张声言养父。
“那些话,我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且我知道刘秀眠他们是什么德行,根本就没信那些。”易耳认真道。
张声言笑了声,像没事儿人一样:“你用不着解释,刘秀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而且她说得就是难听点儿,倒是也没错。”
易耳摸了摸耳朵旁边结痂的疤,把松散绑着的头发解了下来,皮筋儿戴到了手腕上。
“我是我养父带回来的,那个时候我养母不是很欢迎我,但我养父可怜我,不想让我回福利院,后来就养身边了。”张声言三言两语,简言意骇解释完。
易耳观察了下张声言的表情,没什么不对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眉眼总是浅浅弯着,显得很温和。
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和他毫无关系似的。
“哦。”易耳又把头发扎了起来。
病房里没声儿了,张声言安安静静吃了俩枣糕,把袋子又重新系好,往床头一放:“得了,枣糕也送了,回去吧。”
易耳手上转着手机,突然像是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一样,清了清嗓子:“我没想回去。”
这句话给张声言说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没地儿睡。”易耳憋了会儿,蹙眉说了句。
张声言眨巴了几下眼:“出租屋呢?”
易耳不知道怎么和张声言解释,李远是怎么和他爸发生的冲突,李远又是怎么没地儿去的,易耳又怎么把出租屋钥匙给了李远。
这要解释起来,太费事儿了,易耳用四个字给张声言堵了回去:“钥匙丢了。”
张声言沉默了几秒,笑了声:“合着你是来蹭睡的?不是来特意送枣糕的?”
易耳摇头:“枣糕是特意来送的,但……不是给你的。”
他向来不说假话,只要别人问,他就能直接了当说出来。
张声言脸上表情更僵硬了,他扯了下嘴角:“我谢谢你全家。”
易耳被张声言这幅表情逗住了,也觉得自己这样太不地道。
他笑了会儿,起身脱了自己外套,搭在了进门的衣架上。
“没,其实是来给我奶奶送的。”易耳把门后的折叠床拿了出来展开:“但买的时候,想着你在这儿,就多买了几块儿,本来是打算明天给你送过去,但是今晚我奶奶那个病房来了新病人,我嫌吵,就拿着枣糕来你这儿了。”
张声言注意点在,原来医院住的是易耳奶奶,所以上次和易耳在医院碰见,他是来给女朋友送饭。
“你奶奶?”张声言从隔壁床拿过个枕头,扔给了易耳:“住院了?严重吗?”
易耳躺了下来,把衣服搭在了身上,拿过手机又开了盘游戏:“挺严重的,断断续续住了挺久了,医生说活不过今年了。”
张声言也躺了下去,动作有些迟疑,他就是觉得易耳说得特轻巧,没半点儿负担。
“那你得好好陪陪老人家。”张声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主要易耳看起来好像根本不需要人安慰。
易耳嗯了声,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去关灯。”
过了会儿,房间里陷入了黑暗。
张声言嗓子还没完全好,有点儿痒,咳嗽了几声,又往被子里钻了钻。
深秋还挺冷,突然张声言想起了什么,撑着上半身,看向了旁边:“你不盖被子?”
易耳还在玩儿游戏:“不盖。”
“天儿冷了,不盖明天准着凉。”张声言说。
易耳叹了口气:“你看这病房里还有别的被子的吗?”
张声言把自己被子调了个位置,横了过来:“你把床拖近点儿。”
易耳扫了他一眼:“我不盖。”
“麻溜的,别我好不容易病好了,你又进去了。”张声言道。
易耳无奈,放下了手机,起身把床拖了过去。
张声言分了一半的被子给他,易耳勉强盖了个身子,又把衣服也披了上去,总算暖和了点儿。
张声言睡觉前又多了句嘴:“还玩儿?明天又上课又上班,早点儿睡吧。”
易耳过会儿才出声:“你只是比我大几岁,没到我爸的年纪。”
张声言摇了摇头,小屁孩,不听劝,脾气还不小,不过……
他侧了下身:“所以你打这么多份工,就是为了给你奶奶看病?”
易耳背对着他侧躺着,似乎是没听清,转个方向,或者可以说是换了个耳朵去听:“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打工,是为了给你奶奶看病?”张声言盯着易耳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有些走神。
易耳也没什么避讳的,嗯了声。
“那你爸妈呢?”张声言下意识问了句。
易耳淡淡答道:“一个死了,一个跑了。”
两个人就这么侧躺着对视着,空气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易耳刚开始盯着张声言的眼睛,从他眼底读出了些莫名的怜惜。
不让人反感的那种,很温和,也没带那种审视仿佛要看穿你一样的情绪,反而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易耳眼睫颤了下,眸光下移,在张声言的嘴唇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
张声言的缄默完全是在后悔自己多嘴的那句话,他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正好嗓子痒了,又连着咳嗽了几声。
结果一咳嗽停不下来了,还被呛住了。
易耳放在旁边的手机息了屏,游戏音效没了,空气中只剩下张声言的咳嗽声。
张声言见易耳又起身,拿着床头的杯子出去了,过了会儿进来,杯子里已经倒上了水。
“你这咳嗽怎么还没下去?”易耳把水递给他:“药吃了吗?”
张声言喝了口水,勉强压下去了咳嗽的冲动:“吃了。”
张声言压下咳嗽的冲动,放下杯子。
易耳揉了下耳朵,把手机充上电,重新躺了回去。
张声言又清了清嗓子:“你,你的耳朵怎么样?”
易耳闭上了眼:“就那样,能听见。”
张声言不知道就那样是怎么个那样,是还疼还是嗡嗡叫。
还有那个“能听见”,是能听清楚还是不能,听见的声音低还是高。
易耳都没说,只模糊带过了。
张声言点到为止,也没多问,那是别人的事儿,就算是聋了,也是别人的事儿。
空气中又陷入了安静,但都没睡着。
易耳突然出声:“张声言,这次我们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
易耳打了声哈欠:“你问了我,我也问了你,就扯平了。”
张声言反应过来,笑了声。
这种扯平方式还挺独特,不过这样说起来,好像心里是好受多了,至少不用像刚刚一样,总觉得自己说错话,心里不得劲儿了。
易耳应该也得劲儿了不少,和刚刚服软的样子相比,现在没心没肺多了。
一闭眼就睡过去了,旁边传来了长长的呼吸声。
“果然是年纪小,睡得快。”张声言念叨了句,闭上了眼。
月光从窗帘缝隙钻了进来,照着空床,照着床头柜上的枣糕,照着衣架上的衣服。
照着盖着同一床被子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