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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隔夜香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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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白事是应该要办席的,然后请一些亲戚之类的,但易耳除了那个姑姑之外,也没其他人在身边了,就只是请那几个人吃了顿饭。
他没打算让那些人去奶奶的墓地,只是在火化完那天后,让那些人和自己去火葬场领了骨灰回来。
至于墓地的话和他爸一样,都选在北城郊区那边,但因为他父亲那边已经没了空墓地,易耳就只能挑了另一片区。
易耳忙了有一个星期左右,张声言中间也和他打了几次电话,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易耳只说自己能安排好,毕竟是易耳自己家的事儿,张声言也就没在多嘴,但私底下也联系了下宋阳和李远。
这俩人最近还在酒吧里驻唱,但听元逸说因为易耳不在,顾客还是少了挺多。
张声言问了俩人关于易耳的情况,宋阳说是易耳除了前几天来修理厂骑走辆摩托车之外,就没再见过他了。
李远说是给易耳打了几通电话,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随便聊了两句,易耳就说去忙了。
张声言叹了口气,宋阳和李远毕竟还是学生,不懂这些白事儿怎么弄,要是宋炎凯没进山的话,凭他和易耳的交情,也能去帮衬着。
不至于像张声言现在一样,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元逸倒是挺积极的,也不知道是上次和张声言吵的那一次给他吵醒了还是怎么样,他回去之后找了几个入殓的电话给易耳发了过去。
之后的事儿,他们就都不知道了。
张声言再见到易耳的时候,是一个星期后了,在凌晨,张声言已经迷糊睡着了之后。
他其实这段时间脑子里一直绷着根弦,所以易耳开门的时候,虽然只是轻轻咔哒一声,但张声言还是在卧室猛一下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握在他腿旁边的瘸腿本来都睡的四脚朝天了,被张声言这么一动,惹得它直接滚了一圈,差点儿掉地上。
外面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张声言穿上拖鞋往外走,步子是他都没注意到的着急,甚至算得上慌乱,开门的一瞬间,和门口正换鞋的易耳就那么对视上了。
易耳穿了件卫衣,戴着帽子,换鞋的动作顿了下。
易耳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收回了视线,接着换鞋:“怎么还没睡?”
“穿这么少,不冷吗?”张声言倚着门框道。
易耳就只穿了一件单衣,隔着这么远张声言都能闻见他身上很重的烟味儿,嘴边浅浅冒出了些胡茬。
只是一个星期而已,张声言都有点儿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易耳摘下了帽子,走了过来,手上提溜了个袋子:“……事儿都办完了,虽然说这话挺冒昧的,这遗照能往这儿放几天吗?”
张声言沉默着不说话。
走进的时候,张声言更能看清了,易耳眼底的乌青,遍布的红血丝,周身萦绕着的连烟都遮不住的香火味和纸烧焦的味道。
外面飘了点儿雨夹雪,易耳衣服上带了丝潮气。
“奶奶的事儿也办完了,我会尽快搬……”
“话多。”张声言打断了他,不倚着门了,站直身子,张开了手:“过来,给哥抱一下。”
易耳怔了下:“你……”
“快点儿。”张声言上前两步,不耐烦说:“抱一下。”
易耳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下,然后一把将张声言拢入了怀里,头埋在他肩膀上。
与其说是抱,更像是在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张声言抱的很紧,易耳也是。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哥在呢。”张声言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着易耳后背:“都过去了。”
易耳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有点儿冰人,但张声言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浑身暖呼呼的,抱起来特别舒服。
易耳的下巴刚好抵着张声言的侧颈,能感觉到脉搏一跳一跳的,带着温度的那种。
易耳埋的更深了些。
这七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每天睡不了几个小时,从早到晚都在围着白事转,从销户到挑墓地,再到火化完回乡下奔丧,中间出了大大小小的差错。
他没什么经验,只能摸索着办,但也不想太麻烦其他人,忙得要命的空隙还得凑空应付那些亲戚,还有乡下嚼舌根的八十老太们。
累,就是累,特别累。
“张声言……”易耳沉声说:“你应应我。”
张声言拍了拍他后背:“哥在呢。”
实实在在抱着张声言的时候,易耳才感觉总算从密不透风的海水里,有了些喘息的机会。
他又活过来了。
“没事儿了。”张声言摸着他后背安抚着。
易耳其实困的不行了,他两天没睡觉了,说实话,干着活的时候不累。
闲下来的时候,疲乏才开始席卷全身。
“给你做个饭?”张声言轻声说。
“嗯。”易耳松开了张声言,坐在了沙发上,又侧躺了下去。
这个角度能看见张声言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丁零当啷的,莫名让人心安。
张声言手上忙活着,嘴也没闲着。
“上次你说想吃麻辣香锅,特意买了点儿食材屯冰箱里了。”
“嗯,谢了。”
“说起来,你那些亲戚后来有没有为难你?”
易耳紧盯着张声言后背:“他们玩儿不过我。”
张声言笑了声:“我想也是,你应该也不能让欺负了。”
过了会儿,张声言又问:“那你学校的补考安排在什么时候?”
这次没有得到回复。
张声言回头看过去,只不过是做个饭的功夫,易耳直接睡沙发上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张声言扭回了头,手上动作轻了些。
做完饭了,易耳还是没醒。
“算了。”张声言眉眼放松了些,蹲在了易耳旁边,要是以前的话,易耳睡觉浅早醒了,但现在眼皮都没动一下,看来是真累了。
张声言盯了他一会儿,伸手揉了揉易耳后脑勺,没舍得叫醒他。
他目光落在了门前的袋子上,里面只装了个遗像,张声言没乱碰,只是放到了桌子上。
易耳连放遗像的地方都没有。
第二天,易耳一大早就醒了,去买了早饭回来,然后就在那里写着卷子,等张声言起床。
起来的时候张声言还有点儿懵,想起锅里还剩着饭,本来他是想等易耳昨晚睡一会儿醒了再吃,没想到自己也睡过去了。
张声言进了厨房,里面东西都收拾完了,昨天晚上的做的香锅也没了踪影。
“香锅呢?”张声言揉了揉睡得炸毛的头发。
易耳把卷子翻了个面:“我热了吃了。”
“大早上吃香锅,你也不怕闹肚子。”张声言放下锅盖,往洗漱间走。
“挺好吃的。”易耳笔绕着指尖转了一圈。
张声言刷着牙,模糊不清说了声:“也不看谁做的。”
易耳做了一整份试卷之后,把笔往桌子上一盒,盯着正吃着早饭的张声言:“欸,我昨晚说的搬家的事儿。”
张声言手上还划拉着手机,嘴上叼了个牛奶,等喝完了才道:“你不想在这儿了?”
易耳没说话。
张声言放下了手机,起身去拿衣服,边穿着边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是要走的话,光想想还挺舍不得。”
但张声言也不能给人家孩子栓一辈子,这儿就一个卧室,连正经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易耳也轻松多了,不管这种轻松是否能真让易耳舒坦,但总归来说,是不用像以前一样忙了。
“你下学期搬宿舍吗?”张声言套上了羽绒服。
易耳手上转着笔,想了下点头:“嗯,估计也就住小半年了。”
张声言愣了下。
对哦,这孩子再过几个月,专升本就直接走了。
光想想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点儿酸酸涩涩哽在嗓眼,但心底更多的是欣慰,还有真诚的希望易耳越来越好。
慢慢的就都走了,关系也就慢慢割裂了。
下次易耳回来的时候,估计就见不到了吧。
易耳蹙眉看着换个鞋,半天连系了三个死扣的张声言:“你想什么呢?”
张声言回过神,解着鞋带,犹豫说:“易耳,要不……再等几天,陪哥最后过个年。”
易耳手上转着的笔戛然而止,然后掉在了试卷上。
他沉默了几秒点了下头:“……嗯。”
张声言笑了下,心里舒坦了不少,裹着围巾准备出去的时候,小曲儿都哼上了。
“张声言。”易耳叫了他一声。
“嗯?”
“以后就算我走了,我每年也回来陪你过年。”易耳应该是不习惯说这种话,说完之后没看张声言的眼睛,重新拿起了手上的笔,垂着眼故作看着卷子。
张声言背着易耳,鼻尖一瞬间就酸了。
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又缓口气,才笑着道:“……行。”
张声言走在大冬天里,浑身止不住的发冷,他没骑摩托车,打算走着过去,路上能看见不少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
易耳说要以后都陪他过年。
张声言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他没听别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养父也没有过,他不爱说这些听了发麻的话。
这种随便来一句的话,其实也不用你能不能做到,给个念想都足够让人高兴了。
张声言抹了下脸,把泪蹭到了袖子上,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能为了这逼事儿哭,真没本事。
张声言控制不住,试想了下,如果他没病的话,和易耳俩都是孤家寡人的。
凑一块儿,兄弟俩照看着过下去也挺好的……
但没有如果,病情渗透着他的血液,时间越久,渗透的越彻底,张声言甚至已经可以渐渐感受到了。
以前他觉得挺没所谓,反正他一个人,死了就死了,也碍不着谁的事儿,逢年过节元逸顺便去看他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但那是以前,现在他突然就不满足了。
他不想死了就死了。
因为有人说想陪他过年,过以后的每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