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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修理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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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耳拿了条毛巾,把脸上的汗一抹,又擦了擦手,手没擦干净,毛巾还脏了。
“你家?”张声言视线从易耳身上移开。
“对啊,这我哥的厂,平常没课我们都来这边儿帮忙,赚点儿零用钱。”宋阳朝后看了眼:“言哥,这你的摩托车啊?坏了?”
张声言把车推了进来,给它靠在了墙边:“嗯,不知道哪儿有问题。”
李远从车厢上跳了下来,手上打转着扳手,走过来,对着发热的油箱敲了敲,又拿着扳手一通捣鼓:“言哥,好像是离合坏了。”
“能修好吗?”
“能修是肯定能修。”李远手上动作不停,喊了声:“易耳”
易耳正让宋阳浇着矿泉水洗手,他朝这边看了眼。
“你看得修多久?”
易耳背对着自己,弯腰洗着手,一身工装衣被磨的都抛光了。
宋阳笑着解释:“我们这边除了我哥,易耳手艺最好,我哥回老家了,今儿能修离合的,就易耳一个。”
易耳硬生生洗着搓了半天,那双手才勉强从乌漆嘛黑里琢磨出点儿肉色。
他回头看了眼:“摩擦片磨损严重吗?”
“都烧变形了。”李远摆弄着。
易耳甩了甩手上的水,顺手又拿了瓶矿泉水,拧开把盖子往旁边一撇,闷头喝了半瓶才又放下,他走了过来:“我看看。”
易耳倒腾了一会儿,张声言在旁边站着和宋阳说着话。
“你们平常这么忙的?又是修理店又是酒吧的。”
宋阳正对着个电路板拧螺丝:“还行吧,我和李远课不多,我们也不爱上,上那学和没学都差不多。”
张声言抬下巴:“那他呢?”
宋阳看过去:“易耳?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真挺忙,每天闲不下来,一天打三四份儿的工,都不像人。”
“都还上着学,用得着这么搞钱吗?”
“易耳和我们不一样。”宋阳顿了下,手上螺丝刀绕着指腹转了一圈,避重就轻说:“他惦记着专升本离开这小地方呢,他聪明,学的进去,性子也沉的下来。”
宋阳低声道:“他以后肯定是要做大事儿的人。”
张声言笑了声:“做大事儿?”
“能修。”易耳擦了擦手:“但是得三四个小时。”
张声言蹙眉,太久了,纸钱都烧完了。
易耳目光在张声言脸上停留了几秒,垂眼取下了头上的皮筋,顺着手指抓了抓头发:“怎么?有急事儿用?”
“没,”张声言抬手看了眼表:“……我也能坐公交车。”
宋阳往衣服上蹭了蹭手:“言哥,你要去哪?”
“去南城外。”
易耳看了张声言一眼,修长的手指来回转了几下,半扎起了头发,手顺着衣服拉链一扯,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张声言没反应过来这人要干吗,下意识视线先在上面停留了几秒。
现在的小孩,这个年纪身材倒是保持的不错。
易耳从旁边衣架拿过个卫衣,往头上一套,扯了扯帽子,从柜台上拿过钥匙,在指腹转了好几圈。
“走吧,我送你。”
张声言愣了下:“用不着,我坐公交去就行,车我丢这儿,过两天来取。”
易耳自顾自往车库走,留下句:“别折腾了,我也去南城外,坐我车就行。”
张声言还想再说什么,人已经走了。
“言哥,你就坐他车去吧,易耳本来今天就要出城。”宋阳给张声言的摩托车套上了罩子。
张声言啊了声。
原来易耳是真去啊,他刚刚还以为这是易耳的客套话。
李远又回去修三轮了,他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言哥,我们可不说客套话,那要去就是真去。”
张声言笑了笑:“那行吧,谢了。”
“这车修好了我联系你。”宋阳从柜台摸过来手机:“哥,我们还没加联系方式吧?”
张声言拿出手机,两人扫了个码。
易耳拿着头盔,骑着车从车库出来,把头盔给了张声言。
易耳这摩托车和他的差不多,正常型号大小,能侃侃坐仨人的那种。
张声言戴好头盔坐了上去,把买的东西给了易耳,他挂在了把手上。
张声言把手机揣回兜里,朝后边那俩摆了摆手:“那麻烦你们了。”
没等他说完,易耳已经骑着车出了店里。
路上风大,张声言原本想问他去城外干什么,但想着这么迎着风说话也费劲儿,就憋回去了。
天阴着,但好在凉快,从摩托车上下来,等易耳熄火的时候,张声言看着天边沉得压山头的云发愣。
“这天儿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出月亮。”易耳说了句,把拴在摩托车把手上的俩塑料袋给张声言递了过去。
张声言回过神,拿了过来。
“去烧纸?”易耳往摩托车后座一靠。
张声言点头:“你有事儿就先走吧,我到时候坐公交回去。”
易耳靠在摩托车上,他点了根烟,风有点儿大,捂着搓了好几下打火机才点着,头发糅杂着烟被吹的淹没在风里。
“我也烧纸。”易耳道。
张声言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哪有人空手来烧纸的。
“本来打算去买根香的,看你有,就想着蹭一根。”易耳掸了掸烟灰,目光落在张声言袋子里装着的一捆香。
张声言沉默了几秒,很想骂人。
这人搞这么随性,香都能借别人的,那还顾念着上坟干什么,与其走个过场,还不如不来。
张声言心里这么想着,还是拿出了半捆给了他,毕竟是坐人家车来的。
这边整座山都是墓,张声言没想着两人顺路,打了声招呼,就提溜着东西走了。
到他养父墓碑的地儿时候,刘秀眠已经哭了一阵了,鼻涕连着泪往下流,红头发更乱了,卷卷毛被风吹的没章法。
“死老头,你走了让我怎么办哩!人都说我没男人啊!说家里没扛事儿的啊!”
张声言把月饼取出来摆好,拿了个火盆烧着元宝,阴沉的天不透风,香火味儿散不去,反而愈来愈浓。
刘秀眠越哭越来劲儿,呛得连连干呕咳嗽,活像一口要背过气,给张书南吓的,一直拍她后背。
张书南也不哭,养父死的时候,他还不记事儿,也没什么感情。
张声言烧完纸,一捧牛奶浇了上去,刘秀眠有收有放,止住了哭,磕了几个头,然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无声擦着眼泪。
面无表情的样子全然无时才崩溃嚎啕的神色。
张声言用刚才垫着跪的厚纸板去挖了捧土,盖上烧纸盆,直接放旁边了。
“我们先回去,晚了赶不上公交车。”刘秀眠说。
烧纸跪在一起的时候,还像是一家人,烧完纸送走人,就分道扬镳了。
刘秀眠说完这句话,就被张书南搀扶着离开了。
张声言从心口顺着嗓眼舒了口气,重新跪了下去。
他想说的话挺多,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能这么跪着,然后一口一口舒着气。
他抹了抹袖口上沾上的香灰,抬头盯着越来越阴沉的天,沉默了半晌开了口:“爸,等等我。”
张声言从墓地出来,看见易耳还靠在摩托车上,只不过是背对着,手上的香已经没了,风吹过去有点儿冷,他拢了下衣服。
他头发散了下来,零零散散遮着他半边脸颊,他侧头盯着公路防护栏外成片的墓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声言走了过去,拍了下摩托车。
“走吧,回去。”易耳说,骑上了摩托,递给他头盔。
张声言拿过头盔戴好。
谁也没说话,四周死寂般的寂寥,让人有种恍惚类似于困倦感。
情绪巨大消耗后,总是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张声言坐在摩托车后,有点儿困,头不停往前倒着,他原本放在摩托车后座撑着的手也软了力气。
他迷迷瞪瞪闭上了眼,突然感觉速度慢了下来,他身体被带的往前一窜,感觉头顶到了什么。
有了支撑点后,张声言也不管什么熟不熟了。
他困了是真的,在不触碰到易耳身体的同时,扯住了腰间的衣服。
他感觉车还在开,好像开了很久,风也没去的时候能掀起脸皮那么大了,更柔和了点儿。
渐渐的,他听到耳边声音杂多了起来,最终被四个轮的车鸣笛给吵醒了。
张声言额头一直顶着易耳后背,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困了借靠会儿,反正都是大老爷们儿,顶多他俩是不太熟的俩大老爷们儿,有点儿尴尬。
张声言把手从易耳腰间拿开,重新放在了后座。
易耳摩托车停在了超市门口。
“干吗?”张声言问。
易耳抻了下腰,锤了锤,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坐摩托车都能睡着的,也不怕翻地上。”
张声言发现易耳这人,每次只要一笑,嘴里就总得欠:“正好,今儿让你开开眼。”
“得了,走吧。”易耳把头盔放下。
“去干吗?”张声言又问了遍。
易耳挑眉说:“中秋节不吃月饼啊?”
张声言和易耳走进了超市,对着月饼那货架,两个人面面相觑。
其实张声言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中秋节买月饼,这人要叫自己一起。
他对不熟的人还是挺疏远的,这几年除了元逸,还没人和自己逛过超市,就连一起结伴去哪儿都少之又少。
但易耳这邀请拒绝了好像也不是那回事儿,反而还整得关系挺僵,张声言就这么跟着他进来了。
“鲜肉的?肉包饼里?能吃吗?”易耳握着盒月饼低头念叨了句。
张声言衣服上还是一股子香火味儿,他嗅了嗅领子,眉头皱的更深了:“我不爱吃鲜肉的。”
易耳扫了他一眼,乐了:“又不买给你。”
张声言:……那你叫我来干吗。
“瘸腿儿喜欢吃肉。”易耳把月饼放进购物车里,然后又塞了盒五仁的。
结账的时候,张声言没忍住问了句:“给猫吃月饼,吃不坏?”
“土猫,没那么金贵。”
“你是要回家还是去哪?”易耳把东西栓摩托车把手上,骑上车问了句。
张声言揉了揉刚才被睡乱的头发:“回家。”
“西厂那边儿?还是二号楼?”
西厂是张声言出租屋那边儿,二号楼是刘秀眠她们母子的地方。
“我不住二号楼,回西厂。”
易耳给他送回家,张声言说了声谢了,出于礼貌,说顺嘴了:“要不要上来坐坐?”
然后他就看见易耳脸上又出现了笑,他倚着摩托车:“诶,不想让我去就别客套。”
张声言也笑了,笑了有一会儿才止住。
这人总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往,根本不管会不会得罪人。
上次在出租屋也是,直接说墙纸薄,什么都听到了,弄得俩人那时候关系还挺不得劲儿。
张声言摇头,总不能自己现在变得拐弯抹角了,就说人家这种实在人的不是。
他没再客套:“那我回去了。”
“等会儿。”易耳从摩托车把手上拴着的袋子里,摸出盒五仁月饼,扔给了张声言:“过个节?”
张声言握着月饼,抬眼和易耳对视着:“我以为你不整这些虚的。”
刚才还说别客套,现在就扔了个月饼给他,这人的脾性,张声言都琢磨不透。
易耳发动着摩托车:“都有,我一会儿去修理厂,还得给那俩人送,就当一起过了个节。”
张声言垂眼看了看月饼:“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