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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小狗的应激反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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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树北喜欢每次一过节就喜欢出去浪,今晚跨年估摸着又去团建了,应该不会回来,家里就他一个。
张声言进门换着鞋,接到了个电话。
是元逸的。
“喂。”张声言接了起来:“这么晚,有事儿?”
“……声言。”元逸叫了他一声后就陷入了沉默。
张声言能清晰听见对方手机里传来的齿轮声,就是那种医院手术床齿轮划着地板砖的声音。
他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怎么了?”张声言顿了下。
翌日一大早,张声言和易耳在高铁站会面,坐上了最早一趟回去的车。
宋炎凯出事儿了,从山坡上走空了,掉下去摔着了后脑勺,昏迷不醒,现在还在ICU。
新年的第一天,宋炎凯的事儿像是当头一棒砸了过来,事情来的太突然,张声言都还没反应过来。
易耳显然也是,坐在高铁上将近五小时,话都没说几句。
张声言手放在了易耳手上:“没事儿,回去看看情况,不行就给他接北京来,肯定有法子。”
易耳没说话。
张声言说:“靠着睡会儿?别太累了,回去事儿还多着呢,你要累趴下,让我一次拖俩人?”
易耳闷闷嗯了声,靠上了张声言的肩膀,手无意识地搭上了张声言的手腕,轻轻捏着。
一直睡到车到站,易耳才醒了,是元逸来接的他们。
车站门口,元逸看见他们两个人走过来的时候,明显视线怔愣了下。
元逸和易耳关系其实挺尴尬的,因为在张声言走了之后,易耳每年回来过年几乎都能碰见元逸,但都不怎么搭理。
饶是元逸这种嘴皮子六的,也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开展话题。
还是张声言先开的口:“又换车了?”
元逸揽了下张声言肩膀,拍了下新车:“昂,开了个火锅店,奖励自己的。”
易耳进了后座,张声言坐在前座。
“宋炎凯情况怎么样了?”张声言拉开了点儿衣服,车里边挺热的。
元逸打转着方向盘,叹了口气:“医生说得看恢复情况,说不准什么时候醒,宋阳这孩子也是受不住了,在医院跟魔怔了一样。”
易耳和张声言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
张声言莫名想起了很多年前,有次在元逸酒吧,宋阳在台上表演,宋炎凯在台下拿手机录着,他说一起上山的兄弟又没了一个,怕哪天自己没了,宋阳一个人无依无靠的。
当时宋炎凯还说,希望张声言多照顾点儿宋阳。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前几天宋炎凯才和他通了电话,突然人就这样了,张声言心里边也不好受。
到医院之后,易耳先进去看了看宋炎凯,然后直接提溜着宋阳领子给他拽了出来,拉到了拐角处,面色阴沉不知道和他说着什么。
张声言和元逸在病房门口,朝那边看了几眼。
“你俩这么快就好上了?”元逸刚才没敢问,现在才开口。
张声言摇头:“没,早着呢。”
元逸打量了易耳好几眼,叹了口气说:“这小孩现在可不是小孩了,有能耐了,性情也变了不少,我就怕你吃亏。”
张声言笑了,捏了他肩膀一下:“得了吧,怎么也比他多吃了八九年的米,而且吧,易耳和以前其实也没太差别。”
就是以前情绪是明着来,现在你得猜了。
多罩了层雾,但人还是那个人。
张声言进去看了看宋炎凯,脸肿的都快认不出来了,光着的上半身插着各种仪器,手臂上还有肩膀全是细细碎碎的小伤口,应该是掉下去的时候被划的。
出来之后,张声言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靠窗那边,开了半拉窗户,吹着风清醒了些。
他先是给林霁尘打了个电话,说了下宋炎凯的基本情况,问什么时候能转院。
秦野和宋炎凯一起长大的兄弟,知道宋炎凯出事儿之后,他比这儿的人还急,但是飞不过来,他得和林霁尘留在北京接应。
最后他们定了三天后转院,宋炎凯现在的情况需要观察几天,再加上节假日病房稀缺,林霁尘得先安排病房,提交申请。
易耳叫着宋阳过去说了会儿话,回来之后宋阳脸色好了点儿,但还是无精打采的。
他目光落在张声言身上,朝他鞠了一躬,声音有气无力:“谢谢声言哥。”
张声言给这孩子吓了一跳,忙给他扶了起来:“用不着,我就个传话的,没事儿,你哥的情况我和那边联系过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也放宽心。”
宋阳眼睛都是红的,他眨巴着眼,重重点了下头,然后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易耳和张声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走廊拐角走去。
“累了吗?我订了酒店。”张声言问他:“你先回去休息吧,你昨天本来就没怎么睡,今天晚上我在这儿看着。”
易耳沉默地看着窗外,突然笑了声:“……什么时候,回老家了,咱俩还得订酒店住了。”
张声言愣了下,那一瞬间他也有点儿恍惚。
在北京呆了时间太久,回到了这儿都没归属感了,本来那个能给张声言安全感的出租屋,从他胃癌住院之后就没有再管,最后一年合同自动到期后,房东也没有再联系过他。
“那个出租屋……”
易耳平静打断了他:“早退了。”
张声言心里堵了一下,有种回头一看,什么都留不住的感觉。
人就是欠,过得不好的时候对生活一通嫌弃,过得好了,回头看,还有点儿怀念了。
易耳眼底发沉,开口叫了他一声:“言哥。”
他对着开着的半拉窗户,嘴边萦绕着白雾。
这里的冬天其实比北京还冷。
“嗯?”张声言问。
“我以前想过。”
“什么?”
易耳沉默了会儿说:“想过买下那个出租屋。”
张声言眼底有一刻的空落。
易耳苦笑了声:“但我连钱都抽凑不出来,房东也不卖。”
张声言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以前吧。”易耳长舒了口气:“确实是年轻气盛,浑身刺儿,总觉得有些事儿,只要努力了,去做了,就一定能做成,现实证明,并不是努力就有结果,有些事儿也并不是靠着一腔孤勇就能成功,现实和理想就像是石头和玻璃硬碰硬一样,把我原本规划的所有都摧毁的不堪一击。”
他每个字都格外平静,像是在念祷告词般。
那种沉稳,处事不惊的神色,是以前易耳所没有的。
张声言看着眼前的人,有种怎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
“挺可笑的。”易耳鼻腔发出了声嘲讽似地笑:“我以前觉得有爱了不起,你爱我,我爱你,在一起就行了,多简单的事儿,我就觉得只要咱俩在一起,握着对方的手,不管什么难关,都能过得去。”
张声言眼底发沉。
他直视着张声言说:“你说过的,事实证明不能。”
这是张声言在病房和易耳提分手的时候,说过的话。
他都记得。
张声言轻微地摇了摇头。
易耳接着说:“年轻是资本,你有能力有胆识,每个人都说你前途不可估量,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想多看看世界,想走远一点儿,想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找到自己究竟想要的东西。”
张声言沉默地听着易耳说着。
“后来遇见你,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我想要的只是那个连厨房都没有,和阳台共用的出租屋。”易耳语气没有起伏说完了这些话。
那些别人眼中光鲜亮丽的生活也好,不可估量的未来也罢。
易耳他从头到尾,就只是想要那件屋子。
不仅仅是屋子。
两个人相对无言站了很久。
站到张声言都快站不住了,他抹了把脸说:“……你可真知道怎么让我难受。”
“张声言,以前那个屋子是你给我的,后来给我一脚踢开的也是你,我挺怕的,怕这次答应了你,下次你又给我一脚踹了。”易耳扯了下嘴角:“都有应激反应了,回到这个医院都难受。”
张声言头疼得嗡嗡响,他捏了捏眉心说:“以前的事儿分不出个谁对谁错,但我肯定是欠你的,你不信我没事儿,以后时间长,我耗得起。”
易耳后来回了酒店,张声言在窗口吹了半个小时冷风,吹清醒了才回去病房陪宋阳。
宋阳变化挺大的,看着成熟了不少,听元逸说,李远和他女朋友去了外地打拼,宋阳一个人一边经营着修理厂,一边在元逸那里打着工。
元逸不亏待他,给他挑的都是不累人,但是钱多的工作。
平时小生活也不错,偶尔他,宋阳,元逸仨人凑一块儿喝几杯酒,偶尔会在酒桌上提起其余的三个人,会骂他们一嘴。
说这些人,就知道挣钱,不知道回家。
张声言听了心里边酸酸涩涩的。
元逸揽着他们俩人肩膀说:“等宋炎凯这货好了,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宋阳点头:“好。”
张声言是在快凌晨的时候,才被元逸赶回去的,他刚才在折叠床上趴着睡了一觉,现在非让张声言回去补精力。
他订的房间在易耳的隔壁,路过的时候,张声言靠在门对面,手上拿了根烟,是刚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从元逸口袋里摸的。
他很久没抽了,但今儿特别想。
到最后他还是没抽,烟当初易耳强迫着他戒的,想起当时易耳那么煞费苦心陪他戒烟,张声言都舍不得抽了。
他就叼在嘴里,也没点燃。
眼底全是红血丝,成片的,是舟车劳顿累的,也是愁出来的。
他和易耳从再见面直到现在,从未提起过那天病房的事儿,那就像是根深扎的刺,连着大动脉的那种,碰一下要命。
今天下午,易耳一句“事实证明不能”像是指腹在那根刺上,轻轻摩挲了下。
直到现在,张声言也能回忆起自己当初在病房口不择言的所有话,每一句都是把刀子,双刃的刀子。
他其实最怕的是易耳这种状态,摸不住,虽然偶尔也挺亲密的,但那就好像是易耳松下了防备,不小心露出的一点。
只要触碰到逆鳞,马上又会竖起高高的围墙。
这堵又高又厚的围墙,是张声言亲手砌的。
张声言缓缓蹲下了身子,手松散地架在膝盖上,头埋在手肘间,深深吸了口未点燃的烟,带了缕烟香。
和易耳手指尖萦绕的味道,很相似。
张声言用舌尖浅浅舔了下烟芯,咬着模糊不清说:“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