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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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月，春雨似尘，杏风轻盈。两岸垂柳映绿了江南水，乌篷船飞驰往复，荡起一天光影。
江水间有条小舟随波逐流，船头蓝衣青年迎风翩翩而立，正眼望江景满脸欣喜欢快，忽地顿足道：“只恨迟来多年！”他手上撑了把竹伞，蒙蒙细雨中愈发衬出如画眉目，竟是位少见的美男子。
蓝衣青年眺望许久，头也不回冲身后少年笑道：“二弟，不如我们今夜就在船上安歇如何？” 竟舍不得转眼。
他身后的少年立得旗杆般笔直，闻言道：“入了夜江面蚊虫不少，若非如此歇了也无妨。”他不过十五六岁模样，面目和那青年有几分相若，可惜十分黝黑，兼之皮肤粗砺，一看就是风沙打磨过的，远不似那青年如玉器般细致秀美。
蓝衫青年闻言悻悻，“二弟总是如此扫兴。”嘴上虽这样说，到底这几天吃足了本地蚊虫的苦头,只好作罢。
灰衣少年默不作声，目之所及皆是翠山碧水，暗自怅然。原来他上一次来江南时也是十五岁，然而春虽相似，人却暗换。
这个两人正是况伯岚和况仲霖。
况伯岚游学之心甚坚，况仲霖既知阻也无用，便对老师言明兄长将去江南，自己也想同去游历。严从善想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己这个徒弟如今虽然武艺小有所成，可限于年纪，人情眼界上还需磨炼，当下欣然应允，修书一封与景国公况文夙，直承此事，并道自己幼子也欲同往。况文夙欣然应允，见妻子暗地垂泪，劝道：“这趟是去江南，又不是什么兵荒马乱的地方，霖儿年纪虽小却很沉得气，倒比老大一个人去还要让人放心些。”
月余后况氏兄弟并严从善幼子一道南下，终于在两日前来到歆州。况仲霖上一世和祖父游历四方时也曾在此停留数月，此刻重见江南春景，不由心荆动荡。
兄弟俩各怀心思，一时只闻哗哗江水声。
就在二人相对无言之际，布帘一掀，有个少年从船舱里钻出来。他和况仲霖年纪相若，身量不高，细眉细眼，乍一看浑似小厮，然而顾盼之间锐气毕露，名门子弟风范尽显。这少年嬉皮笑脸的道：“况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去那个杏花楼？”正是严从善幼子严立信。
况伯岚不禁莞尔，初到江南他们便听人言道这杏花楼有百年陈酿，端的是醇厚无比，严立信年纪虽小，却极好酒，自然见猎心喜，这几日不住缠着他要去杏花楼，当下道：“也罢，一会下船就去。”
严立信大乐，他生性好动，可不来欣赏什么雨中美景，只觉这小船上好生憋闷，听得况伯岚应允，扭头去瞧况仲霖，见他面上颇有不赞成之意，不等他开口便上去一把揽住他肩头，笑嘻嘻的道：“小况好兄弟，你放心，咱就喝一斤，”见况仲霖板起脸瞪着他，举手道：“成，成，喝一壶，还不成？喝一小壶，这下总成了吧？”
他这副又无奈又赖皮的模样饶是况仲霖已看了几年，仍忍不住微微一笑。
严立信最初对父亲这个关门弟子并不放在心上。不过难得许人的父亲却多次称赞其孺子可教，前途无量。两人年纪相若，不免常被放在一起比较，父亲常叹他飞扬跋扈，不如况仲霖沉稳。严立信天赋极高，人又跳脱，从小在督侯府便说一不二，不想如今遇到了对手，不由不激起他争竞之心。当下他侔足了劲，无论寻常课业还是武场考校，以况仲霖为对手，事事争先。不过时日一长便发觉这同窗小子虽未见得每件事上都做到最好，却均完成得一丝不苟，后劲十足，更有一次在挫伤脚踝，却依旧在校场操练整日，直到严从善瞧出不对，令其褪下鞋袜，才发现踝部紫肿得好不骇人。严立信再骄傲的性子，却也是个孩子，这点点滴滴落在眼中，芥蒂之心略去，敬佩之意渐起。他既存此心，便加意交好。
况仲霖又如何看不出这小霸王对自己很有几分对抗？他自忖自己于武道甚有天分，又经前世历练，表现出色并不稀奇，这位督侯府的少爷却真是个稚龄少年，与自己相比竟全不落下风，这方是真正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想起前世严立信以弱冠之年率四千兵卒雪地埋伏两日两夜，大破上万靖军，一时名动四海，更不由心存敬意。见他主动示好自是欣然接受。
两人意气相投，几年来习文练武又都在一起，相处时间较之各自家人还要久得多，交情自不必讲。这次听说况家兄弟要俩江南，严立信便死缠烂打逼着老爹修书，硬是跟了来。
三人谈笑几句，况伯岚正要吩咐船夫靠岸，忽然听到一阵丝竹之声隐隐从远处飘来，于这春日细雨的江上听来，幽幽咽咽，说不出的空灵寂美。
北方乐曲多壮阔激烈，况伯岚几曾听过这般如泣如诉的调子，一时怔住。循声望去，之间远处雾霭缥缈，似有艘大船正缓缓驰来，凝目却看不真切，当下侧耳倾听，只觉丝竹之音愈发婉转缠绵，仿佛闺中少女一缕脉脉情丝潜入春/色，又似谁人霜立中宵，轻声而叹。他沉湎许久，胸臆间怅惘之意弥漫，不由喃喃自语，“天长地久时有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他自惆怅他的，况仲霖已望见迎面驰来的是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船首几人正说说笑笑，瞧身形似是女子，心知这是条满载莺莺燕燕的花船。
严立信在一旁笑出声来，“好漂亮的大船，那些船头的姑娘们也不打伞，就不怕湿了衣服？”他问得天真，听得况仲霖暗自好笑，见况伯岚神思迷茫，不问也知心思早跑到天边去了，走上前低声道；“兄长，我们还是调向避开的好。”况伯岚充耳不闻，况仲霖只得摇摇他的臂膀，叫了一声大哥，这才嗯嗯两声，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况仲霖知他此刻必定满腹诗情，一腔画意，只严立信还是个少年，自己兄弟肩负守护之责，自然离这些香艳脂粉越远越好，也不等长兄示下，便出声吩咐船夫道：“速速靠岸。”
就在此时，花船已自趋近，在浮荡的雨雾中现了出来。
况伯岚顿觉眼前一亮，只觉满目绮丽，眼前这条画舫彩绸裹粱，花朵缀栏，更悬了无数琉璃灯盏，细雨中愈发晶莹剔透，而更有几位窈窕女子倚立船头，春衫轻薄，飘飘直如神仙中人。他目眩神迷，不暇细想便挥手道：“且慢！”
况仲霖低声道：“大哥，立信也在。”严立信正瞧得兴致勃勃，闻言扭头奇道：“什么叫我在这里？那又怎么了？”说着啧啧称赞，“咱们燕国姑娘家的都骑马，南边姑娘却行船，果然风俗不同。”况伯岚拊掌笑道：“正是如此。所谓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此情此景，真真再契合也没有。”
况仲霖听得皱眉，这等香艳诗词当着少年人面前轻易出口成何体统？他知自家大哥又犯了文人痴病，正色道：“天色不早，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况伯岚见他色变，醒悟自己适才失言，却又舍不得这旖旎春情，踯躅不答。
画舫船头说笑的歌女此时亦发现了不远处的小船。她们无聊已久，忽见到船上几位年轻男子不由纷纷瞩目，待近了只见当中有一蓝衣青年如芝兰玉树，当真风流倜傥到了极处。姐儿最是爱俏，当下都是精神陡振，便有个粉衫歌女提高了声道：“这位公子当真生得好俊。”说着一阵咯咯娇笑，周围歌女亦是捂帕不住向况伯岚打量。
她一口软软南语，听得况伯岚心中阵阵酥软。在连城时他自然也去过勾栏之地，当时只觉美人固是美人，却乏味无趣，气质庸俗。可此刻在这如织细雨波影天光中，这些画舫上的女子衣袂荡扬，青丝高挽，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充满了慵懒魅惑，不由拱手笑应道：“小生这厢有礼了。”他如此人才，如此潇洒作态，直将船上女子们笑得花枝招展。
直至此时，严立信才终于明白这是条花船，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大哥有个小妾便来自脂粉乡，平素娇娇柔柔，便是一阵风也能将她吹倒了，是大哥的心尖尖。他嫂子小严夫人将门之后，性情凶悍，夫妻俩平素便为此事争吵不休。严从善一怒之下便将他们都赶出府另过。严立信小小年纪不懂欣赏袅娜纤弱之美，只觉大哥为了个青楼女子不得在府内居住，真是岂有此理，此刻眼瞅着这些莺莺燕燕袅袅婷婷，一个赛一个象大嫂嘴里的小狐狸精，心头登时蹿出一股火。
此时两船头已彼此交错，适才最先出声的女子在居高临下打量况伯岚，见他面如冠玉，儒雅超脱，不免越看越爱，不由用粉袖遮面，从发髻间摘下一枚银色小钗朝他掷了过去，见他伸手接过，心中暗喜，娇声道：“公子若有心，便到琳琅湾去寻秀七娘。”
波光春雨，美人掷怀，这是何等风雅之事。况伯岚银钗在手，鼻间嗅到一阵阵幽香，来不及多想已作揖笑道：“这是自然，小生……”他话来不及说完，眼前一花，银钗竟已被劈手夺走，定睛一看却是满面怒色的严立信，就听他呸了一声，“况大哥已经定亲啦，才不会要你的东西!”说罢手一扬，只听当啷一声，却将那枚银钗掷回了画舫上。
那女子满面羞色，啐了一声道：“这是谁家不懂家教的小崽子，有没有娘教？怎地胡乱丢人东西。”
况仲霖一听之下便知要糟，严立信公侯之子，岂能受个青楼女子辱骂？果然见他脸色立变，待要拦阻已是不及。
严立信右臂一抬，众人尚来不及看清，下一瞬已听到叮叮当当几声脆响，一块玉佩和一根金钗分别跌落船上，女子花容失色，才一动，满捧秀发顷刻间便散了开来。
原来严立信恨她出言不逊，扯下腰间玉佩击落她绾发的钗子。他毕竟年纪尚幼，只想这女子出个丑，也没存了其他什么心思，否则单凭他这份手劲，要伤这女子实在易如反掌。
况仲霖心头一松，转眼就见面前大哥满面通红，又是尴尬又是愠怒；而旁边严立信则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头上一干女子娇呼者有之，斥骂者有之，哭泣者亦有之，一个头忽地涨成两个大，无奈何，只得深吸口气，便欲开口打圆场，忽听有人拍了下手，随即有个男子低沉的笑声响起，“小兄弟好身手。只是这等辣手摧花之事，做来未免不美。”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起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