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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看着纸张上与隋波一模一样的题目,杨澈再次陷入沉思,刚刚给隋波讲解透彻,给隋波的文章已经是他当下能够给到最完美的答案,让他一时间再写一篇同样水准的,着实有点难。

      若是春闱时真遇到这一考题,他都不能够保证再写出一篇更佳的。

      但此刻他并不敢确定这题目是否为春闱考题。

      毕竟考官们此刻还在礼部,考题还没定,考卷还未出。

      泄题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前朝也出现过泄题,那是在考官们进入贡院内帘后,考题已出才出现。

      “子清贤弟也有困难?”见杨澈还在沉思琢磨,张淮又问了声。

      杨澈回过神笑了笑,点着纸张询问:“张兄怎么想到这问题?”

      张淮哎呀一声,接着叹了声:“这不是押题嘛,听了同乡们对这次春闱的一些想法后,我就估摸着这种问题考场会遇到相似的,就拿过来向你请教了。”

      “其他同乡也都押了此题?”

      “那倒不是,我是自己瞎蒙。”见杨澈问的问题有点多,他再次问,“贤弟也答不好?”

      “只是想着怎样才能答得更好。”

      张淮眼神迫切,看着他的时候略带一丝紧张和期待,倒是和隋波当时看他的眼神有些相似。

      一样考题,一样猜测押题,一样的神情,天下哪里有这般巧合。

      杨澈决定赌一把。

      他笑着把对隋波说的话和张淮重复一遍,最后复制给隋波的文章方法,自己说让张淮亲笔写。

      张淮一听可以将杨澈说的直接写下来,那就是等于文章送给他参考,他求之不得,立即照做。

      最后拿着答卷满意地离开。

      张淮的马车离开五魁街,杨澈还愣站在门前。

      此时天色已晚,寒风凛冽,像冰刀子从脸颊划过,让人心底也生寒。

      这一赌,是隋波、张淮两条人命,也是自己和更多人的命。

      他只希望他们都没有说谎,希望他们是真的猜题、押题,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天色愈发暗下来,晚风也更加强劲。虽已立春,倒春寒最让人猝不及防。

      杨澈拢了拢衣袍,准备转身,见到杨信的马车从街道另一侧回来。

      他又多站了会儿。

      杨信从马车下来,看到杨澈裹着衣袍站在门外风里,脸颊和鼻尖被冷风吹得微红,冷脸教训:“不多休息准备后日下场,在门口吹什么风。”

      杨澈皮一句:“小弟这不是专门出来迎大哥嘛。”

      杨信冷哼一声,白他一眼,“回屋去!”

      “这就回。”

      在杨信跨步入主院,杨澈也跟着过去。杨信回头看他一眼,只当他是从主院这边去跨院,却不想杨澈跟着他去书房。

      “有事?”杨信停下步子。

      “有个问题想请教大哥。”杨澈故意紧了下身上的袍子,显得有些冷。

      杨信翻他一眼,转身走进书房,杨澈跟着进去。

      书房内的暖炉早已燃上,暖烘烘像个温室,杨澈将外袍褪下,先询问了句杨信今日去阮府可有什么新消息。

      杨信告知他主副考官之事,又说了他与阮家兄弟、阮家女婿以及另外两位重华书院举子之间对于这次春闱的猜想,最后提到猜题。

      根据朝廷近年的动向和诸位考官们的政治思想猜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猜题。

      隋波和张淮那种拿着具体题目来的,多少有些不真实。

      杨澈便借着猜题这个话题阐述自己对于春闱考题的一些看法,顺势将隋波和张淮拿来的那一题不动声色地穿插进入自己的猜想中,询问杨信对于这一段话的看法。

      杨信只当考前探讨学问,没有多想,说了自己的一些见解,有些观点和论点方策与他相似。

      杨信本就是个学霸,只是乡试的时候染病最后考得不尽如人意。

      两个人针对这个问题讨论许久,更多的是杨澈补充和提问,融合自己的见解,引导杨信。

      如果此题真的是春闱考题,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帮杨信舞弊。

      如果是春闱考题,那么他也算舞弊吧?

      帮隋波是被动不知,帮张淮和杨信就是主动了。

      他暗想,舞弊就舞弊吧,这场春闱早就没有公平可言,以身试法,何尝不是在求一个公平?

      -

      平江公主府,吕青霄匆匆走到暖阁内室,绕过屏风,将一张纸递给李姈。

      “这是咱们的人从外面买到的‘关节’。”

      李姈打开纸张,上面两个字“也休”。

      “外面的人来报,所卖不止一份,对方是把春闱当成了敛财机会。”

      李姈冷笑:“历来不都如此吗?”

      将纸放在桌上,盯着两个字沉思片刻,吩咐:“让外面的人帮对方一把,多联系一些举子,让对方多敛些财,但切记分寸,此事考前不可闹出来。”

      吕青霄明白李姈用意,想到公主让岳遥岑去办的事,越发担心:“二公子最恨舞弊,公主如此行事若让二公子知晓,定会怨公主。”

      “那就别让他知道。”

      “可……”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

      两个人现在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若是因为此事闹不和,不值得,吕青霄不放心。

      李姈不是没有担心后果,伏家父子都因舞弊案含冤而死,杨澈对科场舞弊恨之入骨,自己这是触及他的底线。

      但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他,更是为了那些冤死的人和天下的读书人。

      她眉头微紧,低垂目光望着手上杨澈为她戴上的戒指,轻轻摩挲,眼底一层愁色。

      沉默许久,她泄了口气道:“他能理解我。”

      吕青霄还是不放心,劝李姈三思。

      李姈轻轻摇头,自当年拒绝和亲请旨下嫁曹家,她双手已经不干净,这么多年,她若不是黑白饭都吃,清浊水都蹚,早就是一堆白骨,何来今日?

      多做一件又如何?这样的科场本就该烂得彻底。

      犹豫了一会儿,她坚持道:“去办吧!”

      吕青霄见她下了决心,领命退下。

      -

      二月初七,贡院内考官们研究第二场、第三场考题。

      贡院外的举子们却各有状态。

      有的在临时抱佛脚看书、讨论学问;有的在想着歪门邪道,怎么夹带,怎么传递,怎么代考……;有的在春风楼中一夜春宵;也有的在准备明日进场所需之物。

      杨澈在整理考篮。

      自从壬辰年舞弊案之后,春闱场规要求繁琐细化,所有考生都要按照标准准备,一旦不合规矩,重则取消今科春闱资格,考生要再等三年;轻则会在照入签和考卷上盖上标记,考官们对于这种存疑的考卷,判定等级时会自动降低一个等第。

      谁都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出差错。

      明玕和郁离准备好东西,廖簇再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没有不合规定的。

      检查几遍没有问题,杨澈也将所有东西又亲自检查一遍。

      笔非空心,墨和镇纸是实心,砚台也是规定的样式,烛台、风炉、茶铫、木炭、考篮……全都按照规定准备。

      还有身上穿戴之物,都特地准备,所有折起有夹层的袖子、衣领、边沿,全部拆开,鞋袜和帽子,甚至是玉冠都仔细检查,保证不出错。

      “还有这个。”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悠闲喝茶吃点心的张延,指了指旁边的盒子,调侃道,“这可是隋公子特地给你送的千年老人参,万金难求,你不带进考场必要时啃两口提提气?”

      杨澈白他一眼,怼道:“若真有好歹,万年老人参都没用,又不是灵丹妙药。”

      “有备无患。”

      “这不能乱吃,我好好的人能吃出事来。”

      “你好啥好,现在像个好人,三场下来,不被抬出贡院就祖宗保佑了。依我看得提前请个大夫在家守着,否则到时你连大夫都请不到。”

      “呸!”廖簇啐一口,责怪张延,“公子明日就下场了,你嘴巴里能说点好话吗?华阳寒冬腊月那么冷公子都没有生病,身体已经养得很好。现在二月了,早就立春,公子身体肯定没问题。”

      廖簇话这么说,心中还是不安的,让明玕把那株老人参取过来,给杨澈装进考篮里,然后让郁离待会得空去请大夫。

      杨澈为了让他们安心,默认了他们的做法。

      午后李姈差人送来貂皮制作的暖脚、暖膝,这些制作也都是按照考场要求,未有违规。

      来人传话道:“公主让杨解元安心下场,其他什么都不必多想,一切待会试结束再想再做。”

      杨澈也让来人带句话回去,让李姈不必为他担心。

      他知道轻重。

      重走科举路,就是为了入仕,他不会为了其他的事情耽误正事。

      来人离开后,杨澈将李姈送来的东西马上试用起来。脚放进去便感到温度,这在寒冷贡院里就是法宝。因为防夹带,鞋子也必须是单层,这么冷的天,坐在号舍里要冻僵。他想过多带几双毛袜子,多穿几层,和这个暖脚相比,简直多余。

      李姈果真心细。

      他这边一切都准备妥当,杨信那边也差不多,还让邱叔过来提点他几句,怕他有疏漏。

      二月初八,春闱第一场前一日,举子们正式进入贡院。

      这场春闱参加的考生一万余人,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天还未亮,贡院门前灯火如昼,士兵手握大刀肃立周围,门前的街道上亦有士兵在维持秩序。

      考生的马车在很远的地方便被勒令停下,考生与送考的家眷亲朋只能徒步前往。

      华阳这几日温度骤降,呵气成雾,夜间寒风刺骨,站在序进牌前等待进场时,个个被吹得瑟缩。

      龙门搜检虽然搭了临时避风的帐篷,但依旧冻得考生浑身哆嗦,甚至打了喷嚏。

      历科考生就有许多在龙门搜检时耽搁时间太长,着了风寒,在贡院内病倒,甚至送命。

      所以这不起眼的龙门搜检,也是对考生身体的一次考试,不容小觑。

      换句话说,科举无小事。

      -

      杨信担心杨澈的身体受不住寒,出门前特意嘱咐了他要多穿些,但是要穿容易穿脱的衣袍,这样尽量减少去衣检查的时间,以保不会着了寒。

      难得杨信这么关心他的身体。

      说起来,自己身体之所以落下病根,杨信有一半的责任。

      同样,杨澈也叮嘱杨信注意些,并特意吩咐邱叔饮食衣着方面的事万般仔细小心。杨信乡试便病倒,会试不能再发生。

      邱叔无需他提醒也不敢掉以轻心,乡试时因为杨信染病,伺候的人全都被重责发卖。若是会试再出事,老夫人能直接将他们杖毙。

      杨澈去贡院的路上未与杨信同行,半道拐弯从孙府门前走,打算碰碰运气。方鉴若是替孙巍下场必然从孙府出。

      可惜没有碰到人。

      他在附近等了须臾,不见孙府门前有任何动静,不知方鉴是否已经离开。

      张延劝道:“孙府有公主派人盯着,你就别操这份心了,你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进场好好考个贡士回来,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能拖延。”

      杨澈看了看天,如今看来他已经无法阻止方鉴,如果方鉴代考不能挽回,他只求他不要被发现,就这样蒙混过关。

      一切待春闱结束再说。

      这科场已经烂到这个地步,也不多一个孙巍。

      他怕就怕在方鉴的真正目的。

      马车经过贡院附近的客栈时,杨澈掀开车帘朝一侧的楼台望去,灯火中立着一位一个头戴帷帽女子,灯火将她素雅的衣裙和帷帽镀上一层温暖金色。

      李姈还是来为他送考。

      昨日来人说她送考,他让来人回去转告贡院这边人多混乱不安全,不必过来。

      她还是来了。

      李姈朝他摆了下手势,让他不必停车,直接过去。

      他点头应下,转头吩咐张延待会过去保护。

      这边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把守的官兵有些少,历来科场前都有歹人趁乱行恶。

      马车缓缓经过客栈,直到远去看不见,他才放下车帘。

      贡院门前街道上,马车被士兵拦下,杨澈刚下马车见到旁边同样下车的许登云。

      许登云不是自己下马车,而是被随从从车上背下来。

      杨澈正准备近前询问腿脚怎么回事,却听到许登云拍着随从肩头笑问:“本公子重不重?”

      “中!中!中!少爷肯定中!”

      许登云乐得哈哈大笑。

      马夫在地上早已放好几块状元糕,随从小心翼翼地屈膝让背上的许登云双脚准确地踩到状元糕上。

      杨澈注意到许登云今日的两只鞋子不同,一只鞋子上用金色墨汁画着龙,一只上面画着虎。

      随从和马夫立即高声道:“少爷脚踏龙虎榜,一定高中!”

      “好好好,本少爷高中后一定重重赏你们。”许登云笑得合不拢嘴。

      “多谢少爷。”

      杨澈在一侧看笑了。

      许登云抬头瞧见他,笑开了花。

      “今日运气真好,下车就见到了解元才子,这是好兆头。”

      人从状元糕上下来,迎上前两步,“子清兄,你就是我的福星。”

      真不敢当。

      杨澈笑着打趣道:“许公子才是我的福星,我下车就见到了魁元,见到了状元糕。”

      许登云笑着回头看了眼状元糕,道:“这个有时候就得信,你信了才能成真,子清兄瞧我。”他指着自己的鞋道,“鞋底纳的是青云,鞋面描的是龙虎,衣摆画的是凤尾。这叫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他又指着自己的袖子、领口,因为考场要求衣着不能刺绣,他全都用金色墨汁描了一朵桂花图案,寓意蟾宫折桂,就连头顶的冠子上也是两条鲤鱼,寓意鲤鱼跃龙门。

      考篮里铺了一面旗,图个旗开得胜。就连随从身上的腰带也绣着金花、杏花、桂花。

      还有马车车门处吊着三样东西,一个是灯笼,上面写的便是“登”字,自是寓意登榜;一个是更夫打更用的梆子,上面写着许登云的姓名籍贯,寓意榜上有名;另一个是海龟壳,寓意独占鳌头。

      许登云又给杨澈介绍了几样好寓意的东西。

      杨澈看呆了。

      听说过图好寓意的,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花样,前世高考生的家长都没整出这么多名头。

      还是古人会玩。

      最后许登云还问他:“子清兄,你有给我准备高中的贺礼吗?”

      这事情许登云还没忘呢,杨澈笑道:“早就准备了,你特别交代的,我岂能够不准备,还是份大礼,所以你今科必定高中!”

      听到这种吉利话,许登云当即乐道:“多谢子清兄。”

      两人带着人一同朝贡院门前去。

      -

      贡院门前按照每个省府排起长队等待核实身份,搜检入场。

      从寿元府旁边经过,见到了阮禺阮大人。

      阮大人是来送儿子和女婿,阮棣已经进场,阮楷与刘旻还在等待。

      相互打完招呼,阮楷靠近他们一步,用胳肘捣了下杨澈,朝贡院门旁一群人示意。

      “看见了吗?查出夹带的。”

      门旁人太多,杨澈没有瞧见,但是那块儿站了不少士兵。

      “知道有个考生怎么夹带的吗?”

      杨澈好奇地看他。

      阮楷附耳说了两句,杨澈眉头皱起,顿时觉得鼻尖臭味熏人有点反胃恶心。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他们。”指向刘旻和另外几名寿元府考生,“刚刚是不是有人将夹带之物塞进后面……”

      “我信,我信。”杨澈立即打断,吃得饱饱饭,要被他给恶心吐出来。

      真是为了科举,无所不用其极。

      杨澈顺势询问可有见到孙巍,阮棣道:“刚刚听到唱名,应该已经进场。”

      杨澈抬头朝大门处望去,考生来回走动,个个穿戴严实,距离远,光线有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是孙巍孙子高?”

      “他的脸半个京城举子都认得,肯定是他,刚刚我们还说他呢。”阮楷嘀咕,“真才实学还是欺世盗名,这次春闱能见分晓了。”

      杨澈心死了一半。

      -

      要进考场,众人分属不同省府,队伍不同,各自散开。

      杨澈到东江省队伍时,见到杨信和隋波等同窗、同乡,大家都是熟人,相互打招呼,叮嘱对方,然后跟着差役举着的序进牌朝前去。

      隋波特意走到杨澈身边,又是谢他当日解惑,又是关心他的身体状况,比平日往来交好的同窗还亲近几分,看得其他人有些疑惑。

      去年真假画的事他们都知晓,甚至还有人亲耳听到隋波暗地里埋怨杨澈,最近这段时间没听说他们有什么往来,忽然间就这么亲近了,着实意外。

      有同窗调侃隋波。

      隋波笑道:“我这不是沾沾解元的喜气吗?你们不想沾沾?”

      同窗附和,众人说笑间夜风都不那么冷了。

      此时杨澈见到贡院门旁几位被查出夹带的考生,个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东江省队伍右边是楚北省考生,杨澈有心扫了眼整个队伍,看看能不能见到那位涂解元。

      涂缙没看到,倒是瞧见排在前面的一个熟悉身影,正是当初在杨宅门前街道上喊人的那位中年书生。

      他左手拎着考篮,里面堆满考场所用之物,右胳膊抱着卷起的厚衣服,正同前面的年轻同乡说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进考场要注意的事情,谆谆叮嘱,像个老父亲。

      看得出此人不是第一次下场,考场里面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句句都是经验,杨澈也认真听着。

      年轻的同乡侧着脸对书生,此人二十五六年纪,皱着眉头,不知道是不舒服,还是不愿搭理,一直没有说话。

      “仲辰,你别紧张,一紧张头就会晕,肚子会疼,还想去茅房。你放轻松,有我呢……”

      中年书生又说了许多,名叫仲辰的年轻书生终于点头嗯了一声,转过脸去。

      楚北省的队伍在前面,官员点名核实身份的时候,杨澈注意听了声,年轻的书生叫田仲辰,年长者叫管若虚。

      同窗徐辞这会儿回头对杨澈道:“我原本不紧张,被那兄台絮叨一阵,这会儿心怦怦跳,还真有点肚子疼。”

      杨澈安慰他两句。

      另一同窗脾气烈,骂了句:“这该死的家伙,难怪他同乡不搭理他,啰哩啰唆像个长舌妇,我现在肚子也不舒服。”

      说完放下东西开始捂肚子。

      “严重吗?”几位同窗关心地问。

      “不严重。”同窗摆手,又将年长书生骂一遍。

      恰时左边队伍有人喊了他一声,竟然是杜诲。

      杜诲旁边的两人看着眼熟,一位是在聚贤楼文会场见过,还有一位似乎是真假画的时候茶厅外起哄的书生。

      当初起哄的书生是秦戴川安排的人。

      看来这几人都是秦戴川的人,都出自太康府,多半太康府就是秦戴川的大本营,也许就是李契真正的后方。

      杨澈笑着向对方点头问好,见几人穿着比平常人单薄,关心一声。

      杜诲笑道:“我等身子比常人抗冻一些,倒不觉得寒冷。”

      太康府虽不比江南温暖,却也远不及华阳寒冷,几人都如此不畏寒,和同省举子相比衣着也单薄些,让杨澈几分怀疑他们是不是都是习武之人。

      秦戴川本出身武将世家,文武兼备,他手下的人亦是文武之才也不算奇怪。

      杨澈倒是打心底里羡慕,自己这么多年身子差,如今里三层外三层,比平常人穿得还多,相比之下显得自己太弱。

      心中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几人也都这么打量他。

      其中一位书生开起玩笑:“还是杨公子准备充足。”

      杨澈尴尬笑笑。

      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考篮里还装了株千年老人参,恐怕还要再取笑几句。

      很快点名官员拿着登记簿喊:“东江省安江府杨澈近前。”

      杨澈与杜诲道了声别,与同窗几人过去。

      此时贡院门前闻声的人都纷纷看向这边,想一睹这位风靡华阳的鉴画才子真容。

      “他就是东江省解元杨澈?”一人惊道,“我好像在文渊书铺见过。”

      同伴呛道:“我在聚贤楼还见过呢!”

      “这有什么稀奇,我还在春风楼见过。”

      同伴们:……?

      “他怎么可能去春风楼那种地方。”

      “这有什么不可能?还是被倚云姑娘拉走的!”

      “莫不是眼花了吧?”

      “倚云姑娘赌闱姓,买的就是他,还招不少人下了他的注呢!”

      “你们说这次会元会是他吗?”

      ……

      贡院门前许多人相互交头接耳私语,对这位凭借一幅《壬戌天狩图》名动华阳的才子议论起来。

      杨澈此时已经走到门前,递交入场签,两名差役一位念着外貌特征,一位核对。

      “身长八尺,偏瘦,面白,无须,凤眼,高鼻……无特殊疤痕标记。”

      “无误。”

      然后结保人识认,签字按手印,差役再细细核对。

      都说一跃龙门飞升,可龙门前的身份核对和搜查,却让举子们颜面扫地。

      虽然经历过很多次,杨澈心里还是抵触的。

      提着东西进入龙门进行搜查的时候,更是羞愧难当。虽然有个棚子遮挡,但当着士兵去衣检查,上穷发髻,下至鞋袜,脱个精光遍体搜,古人言“负凳提篮浑似丐,过堂唱号直如囚”,太形象。

      即便是拥有开放思想的他,也觉得自己是个连基本人权都没有的死刑犯。

      搜查的差役看着他里三层外三层脱衣服,忍不住叹气。

      “今天第一次见到穿这么多层的。”差役调侃道。

      若非面前的人是大人们都以礼相待的大才子,他们早就不耐烦三两下将他的衣服扒下来抖落抖落,哪里允他一件件脱。

      “耽搁你们了。”

      当杨澈脱下最后一件,两位差役都愣了下。

      一张脸看着文弱,身上绑着这么多层,以为衣服下是骨瘦如柴的身板,未想全身肌肉结实,可不像那些瘦不拉几或者满身赘肉的书生,和他们这些拿刀的差役都能比上一比。

      人不可貌相,诚不我欺。

      “这么好的身材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赞叹。

      来人年纪轻轻,身着一袭武将甲胄,大跨步走到杨澈身前,笑着将杨澈上下前后打量,还上手捶了几下杨澈的胸膛,啧啧几声,坏笑道:“你这身板不输习武之人,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杨澈更加尴尬,迅速将衣袍套身上。

      “殿下怎可当众如此羞辱举子?”

      年轻人嘿笑一声:“怎么叫羞辱?本王明明白白是欣赏。”愣了下,凑到杨澈面前好奇地问,“你认识本王?”

      杨澈将腰带简单系上,这才朝来人躬身施礼,回道:“能在龙门处巡察搜检事宜,也就那么几位大人,其中年轻俊逸的武将,只有阴安王殿下。”

      阴安王想了下,对这句夸赞点点头。

      差役已经搜查完所有物品,旁边的官员见阴安王待杨澈不同,亲自上前将照入签递过去。

      阴安王抢过去看了眼,又打量面前人,道:“你就是那位鉴画才子?本王听过你的名字,是个人才。”将照入签递给他,拍了拍杨澈的肩头鼓励,“好好考!”

      “多谢殿下。”

      杨澈收拾好东西忙踏进龙门,远离这个素有风流之名的阴安王,谁知他私下是不是男女通吃,这种事在贵族中也不算稀奇。

      阴安王对杨澈身影看了几眼,转身拉下脸严肃地喝命众人:“认真搜检,不要放过任何细节,如有夹带,冒名等行为严惩不贷。”

      考生进入龙门后,要到致公堂前等待,待所有考生入场后,再由官员宣读圣旨,官员考生一同祭拜先贤,重审场规等等,繁复的流程下来,已经日过中天。

      杨澈一直在寻找孙巍的身影,起初灯火暗分不清人,渐渐进场的考生多,士兵看守严格,不许他们随意走动,他更无法去辨认。

      至少方鉴能够进贡院,他的仪容是瞒过了搜检的士兵,瞒过同窗好友。现在是安全的。

      依着以往的流程,接下来考生领考卷,然后前往号舍。然自从壬辰年的舞弊案后,朝廷改变了许多场规,为免官员、考场差役与考生过多接触,为免考生与考生之间串通,考生领号牌直接进号舍,待考生全部入号舍后,统一分发考卷。

      发号牌的官员见到他的名字,将他打量一眼,旁边小吏将号牌递给他。

      “成字十二号。”

      与他相继进来的几位安江府同窗都散开在别的字号。

      旁边有三位陌生考生亦是成字号,四人跟着差吏朝号舍去。

      杨澈走在最后头,走在最前面的考生比较年轻,看着年纪应该还未及弱冠,个头也不高。

      中间两人年纪和身材有些像,三十出头年纪。

      号舍的栅门外有两名士兵,再次一一检查他们的身份和号牌,然后由里面的一名士兵领着他们一一对号入座。

      “我是三号,就在这。”杨澈前面的考生激动地道,将手中的号牌递给差吏检查。

      杨澈看了眼那位考生。

      他清楚记得发号牌时,他前面这位考生是三十六号。

      他有心去看排第二的考生手中号牌,他手中拿的是三十六号。

      再看这二人,不仅身材和年纪相似,就连五官和衣着装扮也大致相似。杨澈又回忆了一遍,自己没有记错,他前面这位举子应该是三十六号。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海中出现。

      杨澈的号舍处于一排中间位置,号舍角落蛛网几层,木板上一层灰尘,好在不是特殊号舍,也比安江府乡试的号舍好一些。

      杨澈对此还算满意。

      号舍左边的考生来得早,已经将号舍清理完,正盘腿坐在木板上,双手搭着双膝,笔挺腰板,闭着眼睛,像个入定的老僧。

      待他将号舍清理干净,左边的考生还纹丝不动地坐着。

      “兄台……”

      “别说话!”

      杨澈刚开口,考生冷冷地斥一声,身体和动作分毫未动。

      杨澈也没了搭话的兴致。

      如今还没有开始答卷,他们尚能够在考舍内自由走动,打水、烧水、上茅房都可以,但是不允许考生之间串号聊天。

      杨澈坐在号舍木板上抬头望天,今日是个好天气,晚上不变天就能够好过些。

      这时差吏又领着几名考生进来,杨澈第一眼看到了许登云。

      许登云也瞧见他,惊喜笑起来,因为有差吏看着,没有打招呼,而是激动地对差吏道:“十一号在这里,这里!”

      杨澈简直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这等缘分,一万多名考生,一二百个字号,能够在一个字号内见到熟悉的人都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他们竟然被安排在相邻字号。

      这若说出去,别人不怀疑他们收买排号的官员都不合理。

      若非是他清楚许登云为人磊落,他都怀疑对方了。

      都说上辈子五百次回眸换来这辈子一次擦肩而过。

      他和许登云的这缘分,上辈子啥都没干,光回头了吧?

      可他上辈子也没见过许登云。

      “子清兄。”许登云放下东西,小声道,“咱们太有缘了,你说上辈子我们会不会是孪生兄弟啊?”

      “这缘分孪生是不够的,我怀疑是连体兄弟。”杨澈玩笑道。

      “连体?”许登云很认真地思考,点头肯定,“很可能,还可能是面对面抱在一起的兄弟。若这样,上茅房有些尴尬。”

      杨澈有点无语,自己真不该扯这个话题。看着许登云圆脸大眼,天真模样,也不计较,笑了笑。

      许登云简单地将号舍整理出来后,又扒着墙和杨澈说话:“子清兄,我觉得我们能够这么有缘,是我给文殊菩萨磕头求来的。”

      “你和文殊菩萨说什么?”

      “我求文殊菩萨保佑我高中,文殊菩萨就让我下车见到子清兄,又安排我在子清兄的隔壁,让我沾你这解元的才气,这次会试我一定高中。”

      许登云拍着胸脯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好似真的得了神明庇佑一般。

      杨澈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超自然超科学的力量存在。

      低头一想,自己穿越不就是超自然超科学的存在吗?

      他不是最该信这个的吗?

      他也不扫兴,忙道:“许公子求什么得什么,说几句祝福的话,让我也沾沾好运气。”

      “好说好说。”许登云一本正经对他祝福,金榜高中,连中三元,仕途顺利……好话铺天盖地而来。连洞房花烛,喜得贵子都祝福出来。

      杨澈立马打住他,再让他说下去,就该儿孙满堂,寿终正寝了。

      大约两个说话时间太久,被差吏警告一次。

      他们也不敢再交流,开始休息。

      天渐渐暗下来,成字号的考生都已经到齐,杨澈用小炉烧了些水,简单吃了点东西。天彻底黑下来,他将皮裘半铺半盖。李姈送的暖脚、暖膝这时候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穿上温暖许多。这些都被李姈用熏香熏过,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很温暖舒服。

      他躺下后,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涌上来。

      十二年前的舞弊案,父母兄姐的惨死,自己死里逃生,方鉴消失十多年,李姈这十多年的艰难,还有计昶、李镒、皮崧等与当年舞弊案有关的人……最后是隋波和张淮的那道题目。

      想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鼓声,是从明远楼那边传来,紧接着便是巡守的差吏打着梆子高喊,将所有人都喊醒。

      开始分发考卷。

      有的考生紧张地到这会儿都没有入睡,有的考生抱怨刚睡着,就不该这个时辰分发考卷开考。

      杨澈听到许登云唉声叹气:“我都梦见自己高中了,怎么还没考!”

      拿到考卷,杨澈第一件事纵览整份考卷,看有没有那道熟悉的题目。

      第一场考卷是皇帝出题,出题后当即锁在密盒里,贴上封条,然后交给礼部尚书,再由礼部尚书送到贡院来,全程有一队内卫看护。考题从离开皇帝的手到主考官的手中,全程是没有可能泄题。

      主考官的手中有一把钥匙,是进贡院前皇帝亲手所授。主考官会当着所有考官和内监试官的面拆掉封条,打开密盒取出考题,然后交给刻字房和印刷房。说白了考官们也只是比考生早几个时辰见到考题而已,按理说没有机会舞弊泄题。

      第一场若泄题,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那里出了纰漏。

      杨澈把考卷看了一遍,并没有见到隋波和张淮让他答的那道题,他心下松了口气。

      但是这口气没松完,后面还有两场。

      第二场和第三场是考官出题,舞弊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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