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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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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洺的母亲是芝洺姥姥最小的孩子。自幼敏感,她对一切邪恶凝视极其厌恶。那点毛病在过去曾被人无限放大,训斥过于矫揉造作。但那点不和谐在她古怪的母亲面前完全不够看。
芝洺的母亲是那片地赫赫有名的先知,平时于深林定居。人们不知她从哪儿来,好像眼睛一睁一闭她就出现在那儿,悄无声息地融入人们的生活。她的面孔从最初到结束没有过分毫改变。她好像有过一个男人,但来了又走了,依稀留下点看不清面孔的印象,剩下了她和几个的孩子活在一起。
对于芝洺的姥姥来说,自己的孩子少了父亲是件不痛不痒的事。她自己就能让家庭过上不算富裕的生活。不知不觉,以芝洺的姥姥为中心人们簇拥起来,连接在一起,聚成了家族。
芝洺的姥姥不识一字,却通晓未来与天文地理,简直无所不能。人们信任她,爱戴她,凡是重大事件都要询问她的意见。
作为母亲唯一的女儿,芝洺的母亲没有继承芝洺的姥姥一点能力。小的时候母亲在屋内给别人解决事情。她跪在外头的沙地上画画标记自己的王国。山川河流、岛屿陆地,一笔一划里藏着她的童年,造就了她的文静,也酿成了后来她心底的惊涛骇浪。
芝洺的姥姥不像其他人会逼迫自己的孩子去干活。她没有剥夺芝洺的母亲的最后一丝骄傲。她也知道这样女儿长大之后,才不会只有想象与尖叫。
芝洺的姥姥在乎这个与她一点都不像的孩子。那份感情后来人们才意识到来源于她早已窥见的真谛。芝洺的母亲可能是继承了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男人的相貌,比其他的兄弟姐妹多了双水光熠熠、易感动人的眼睛和饱满的嘴唇。
作为最小的孩子,芝洺的姥姥到哪儿都要带着她。她和母亲的不相像还闹过不少笑话。有一次甚至被好心人当做人贩子尾随过,要求放走芝洺的母亲。
与外表不符,芝洺的姥姥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令人敬畏且不安。芝洺的爷爷作为后来来到那里的税收员,坚信她身上隐藏着迟早一天会爆发出来的蛮力与暴力。
事实也是,面对阻挡他们种植土豆、摆足姿态的官员,芝洺的姥姥也毫不客气。人们选择听从那位信赖的先知,也不愿给予官老爷一个眼神。
芝洺的爷爷的亲自阻拦,也被芝洺的姥姥无视。他像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在芝洺的姥姥的指导下被拖走,吃尽了笑话。芝洺的爷爷备受耻辱,到死都还记得这件事。
两方的不时交恶下。芝洺的父亲背着所有人,偷偷爱上芝洺的母亲那双饱含关切的眼睛。
一年后,芝洺的母亲佩戴着她母亲铸造的猫眼石护身符嫁给了芝洺的父亲。芝洺的姥姥从未吐露过自己对这门亲事是否满意,就算有人问起,她也仅是摇摇头,道:“这不重要。”
是女儿的亲事不重要,还是女儿的丈夫不重要?
无人能知。
在芝洺的姥姥的棺材板盖上之前,芝洺的母亲望着自己母亲的脸,多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凝止。母亲能够解答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
芝洺的姥姥去世十天后,芝洺的母亲还是觉得母亲喋喋不休念着咒文的声音如影随形。她同家族里其他人一样,深夜里偶尔在闪着磷火、墓碑林立的土地旁,还会看见母亲弓着背用骨头占卜的身影。
芝洺的母亲预感自己怀孕的那晚,是她最后一次迷迷糊糊感知道芝洺的姥姥站在床边,像她为每一位孕妇所做的那样念上一段。她预感那是母亲给她的提醒。果然至此之后,无论芝洺的母亲如何请求,母亲都没降临过她梦里,也无人再见过母亲的身影。
怀上芝洺,成为了芝洺的母亲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她无比确信肚子里的是个女儿,也因此染上了痴病。
弟弟们的出生没能解决芝洺的母亲溢出来的母爱。芝洺的母亲好像仅仅只是芝洺的母亲。她的满腔爱意归于她的第一个孩子、她的软肋。芝洺是她的女儿的想法,游走在她脑中以不可逆转的方式,改变了她的认知。她爱芝洺到了忽略自己的丈夫的地步。
芝洺的父亲对这一点极其愤慨,不经意提出想将芝洺送进修道院。芝洺的母亲用方巾擦了擦嘴唇说,不仅是她,其他人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芝洺的母亲暗指她的丈夫欠缺考虑。芝洺的父亲却指明她过分沉溺芝洺。两人大吵一架。隔天,芝洺的母亲不顾大哭着要喝奶的孩子们,当着芝洺的父亲的面,亲了亲芝洺的脸蛋。
她喊了丈夫的名字,说,她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他要是敢把芝洺送走,自己也会离开。
这事就默不作声的过去了。弟弟们在家族其他长辈的照顾下很快长大,很快到了上学的年纪。对于女孩的教育,相较于人们轻率地妥协。在母亲的努力下,芝洺得到了机会,被允许同弟弟们一起学习。
芝洺不喜欢看文字,过去在家中她无时无刻不在学习。老师教授的知识对她来说过于苍白。她时常喃喃自语,掰着手指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亦或是和小鸟玩闹扰乱了课堂多次。终于逼得老师怒气冲天,叫她滚出去罚站。
次数一多,老师叫了家长,说她集中不了注意力,故意使坏。芝洺母亲不把老师的话放在心上。她从不因老师的评价,而否认芝洺的聪明伶俐。她认为芝洺有她自己的想法。只需稍加学习,芝洺一定拥有着远超她两个弟弟的才华与本领。
两个弟弟被母亲树立的高墙隔绝在外。抱有再多的依恋、如何艰巨的努力,也找不到通往母亲心里的路径,最多在课本上留下了悲伤淌血的手印。
母亲强烈的情感是诅咒,也是祝福。被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芝洺几乎和芝洺的的姥姥牢牢绑在了一起。
不知何时起,家族里的手工业者和农民经常拜访芝洺,希望能得到她的意见。芝洺往往在他们的影响下做出下意识的动作。她直觉人们喜欢,却没看清自己无法同时取悦所有人。
她淹死了一个小孩。芝洺不谙世事的童言童语足以让任何人脊背发凉。也让那位被芝洺称呼为阿姨的人直呼不可能。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可无论那些人怎么威逼利诱,芝洺死不松口。真先知的话语一贯正确,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这事快速传播了整个家族。
整件事里只有芝洺的母亲不动声色。芝洺的父亲企图诉说芝洺的怪异。芝洺的母亲却维护芝洺不过是在讲述未来,而不是在控制人们的行为。
何错之有?
芝洺的父亲看着给女儿织着毛衣的妻子,一阵脊背发凉。
芝洺的母亲表现的好像只有芝洺一个才是她真正的孩子。她害怕芝洺生来所表现的特殊自由。她想把这个孩子攫为己有。所以在爱人与芝洺之间,芝洺的母亲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继承母亲能力的女儿。
在本该欢腾的十月丰收里,果真如芝洺所言迎来了一个令人痛苦的消息。阿姨孩子在芝洺的恐怖预言后,被父母勒令留在家里。但他心思太野,趁着无人看守偷跑出去,溺死在了河里。
大家担心之余,松了口气。芝洺的话也做不到百分之百正确。可后来逐渐调查得知,阿姨得知了自己孩子被丈夫和情人的孩子调包的消息,把孩子溺死在了河里。
被拉走的阿姨不怨自己偷情的丈夫,大喊都是芝洺的错。
芝洺的母亲轻轻地捂住了芝洺的耳朵。回去后,她和芝洺讲:“不是你的问题。她们只是遵循了自己压抑的内心。”
这令芝洺的父亲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果断联系了修道院里的人希望将芝洺送走。他声称芝洺中了邪。全然不顾自己妻子的意愿,一心行事。
芝洺的母亲以无可挑剔的形式,调动人心。经过一番交涉,人们选择相信芝洺、相信芝洺的母亲。芝洺的父亲无法消解自己对芝洺的恐惧。看着温柔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儿,他最终还是相信了他的妻子是芝洺的姥姥的孩子。
最后一捧土落下。芝洺的母亲目送丈夫的棺材被完全掩埋,迷迷糊糊懂得了母亲的真言。谁也想不到,芝洺的丈夫会突发疾病去世。
守寡未过三年,芝洺的母亲便除下首饰,脱下长裙。
芝洺的母亲并不认为自己的孩子迟早一天会离开自己。她牢记那句儿子属于家族,女儿属于她自己。义无反顾地留下了芝洺的两个弟弟,带走了已经能够记事的芝洺改嫁他人。
临走前,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姨母抱住芝洺,吻上芝洺的额头。她希望芝洺也能代自己给外面的世界一吻。
芝洺不能理解。她的未婚夫背叛了她,为什么她还如此坚定不移地喜爱世界。
“芝洺,芝洺。”母亲呼唤她。
芝洺向自己长大的地方投去最后一眼,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