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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兰因絮果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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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面具男干脆的说。
达诂闻声,视线扫到他腰间的玉佩,刚光顾着看脸,忘记看这牌牌了。他板着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媿怍道:“瞧我这记性!”
萧徽柔不吱声,一味跟他对坐下。
看来,他事先交代过,回来的时候他们会以寻常面目示人。
达诂起锚,视线刻意避开萧徽柔:“姑娘遭罪了,所幸今日得见没有俺想像的不堪,另一位姑娘来找俺时,那模样,当真是让人揪心。”
金桃。
萧徽柔几度凝噎。
这么多人相助,其中之艰难,必菇辛尝苦。
面具男:“她在别庄等你。”
“我知道。”萧徽柔狠狠咬了牙,“如若她不安全,我命亦休矣。”她不在状态,缓上一缓,刚抬头,正好交上他的视线。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别处。
萧徽柔莫明意识到,他应当不只是受托向她施以援手,他是认识她,或者她也认识他,他是谁?在经过生死后,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何必纠结,且认他现在只是一个江湖侠士,“此行多谢。”
男子垂着眼,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弯起,没有说话。
轻舟悄然驶过天然的翡翠屏障,浓郁的绿在视野中铺展,随之深入,原本遮蔽的树林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缓缓拨开,分向两旁。豁然开朗,一座古朴的宅子根植在林中空地。
屋檐下,两盏蟠螭灯前,站着两人,一位胖高个,一位瘦矮子,似乎等侯多时。
金桃拍了把辛睿的肩,喃喃道:“回来了……回来了。”
萧微柔隔老远就看到了他们,她碎步快速走向前,金桃脸上的欣喜却消失不见了。萧徽柔伸手将人抱住:“金桃!”
“啊!小姐,”金桃哭笑不得,“小姐是你呀!”
萧徽柔松开她,金桃瞅着她的脸,愁道:“小姐怎么变样子了?”
“你们遇到了我师父!”
“你师傅?”萧徽柔脸色忽变。
“对呀!”辛睿欢蹦乱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师傅还在富川!他老人家在哪呀?”
金桃被他闹得头晕。
面具男给他泼了盆冷水:“他不会见你的。”
“什么!”辛睿两手叉腰,撅着嘴,“为什么?”
“你师傅是伊渔?”萧徽柔五雷轰顶,转头睨视面具男,以不容质喙的口吻再问,“兰絮就是伊渔?”
面具男装哑巴。
辛睿竖眉,冒着脑尖:“兰序是谁?兰亭集序吗?我师傅是伊渔啊。”
“他最擅易容之术,你们这亦真亦幻的效果,当今世上除了他,还能出自谁手?”辛睿一副死忠的样貌,拍拍胸脯,“当然了,我还没得他真传,如果有,定能继承他的衣钵。”
金桃见他拙状,忍俊不禁。
难怪,这就解释得通了。
后世对伊渔的记载,没有涉及他貌相的,原来他是长着百家脸,一天一个样。
辛睿抱臂,不徐不疾道:“还有此妆粉具腐蚀性,敷面不宜久留。”
面具男眉宇有些微皱起,怕她不信似的,附和道:“是的。”
萧徽柔闷闷不乐。
往侧边挪了一步,把背影留给身后之人。
金桃愕然,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啊。小姐那赶紧进去,我现在给你洗漱。”
今宵凛凓,林叶倾斜浮动,寒气裹在浓浓的乳白的雾气中,弥漫山头。
偏屋,金桃端着小盆温水进来,铜盆上搭着两片素白的锦帕。丝帕洇入水,待其吸饱了热汽,她才捞起,拧至不滴水,仔细地擦从萧徽柔的额头往下,又将帕子折起,拭过耳垂。
待净面完毕,金桃拿起一方干爽的软帕按干她脸上的水渍。
萧徽柔睁开稚气的眼睛,就像沉睡的沾了露水的花含苞绽放。撕下响皮,洗尽铅华后,展露出她真实的面貌,一张犹如碧玉盘的脸,清新脱俗。
萧徽柔定了定神,一把握住金桃的手,迫使她坐下,“你去衙门报官了吗?”
金桃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公主,那日,奴婢从街头逃走,一路拼了命地跑,浑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就在我撑不住要晕过去时,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个女子出现了。可奴婢当时实在没力气睁眼,根本没看清她的样子。等奴婢再醒过来,已经是在镇外的一间客栈里。问了店小二才知,送奴婢来的人帮奴婢付了房钱,但不晓得那人是谁。”
“再后来奴婢出来,一不识路二没银子,就先来找的司先生,奴婢也觉得他靠的住,最要紧的就是先救你出来。”
“奴婢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先生听。”金桃咽了咽口水,回忆道,“当时,先生旁边就站着那个戴面具的男子。他的反应好吓人!奴婢话还没说完,他手里正端着的茶杯,竟被生生捏碎了。茶水溅了一地,碎瓷片划破了他的手,他却像浑然不觉似的。”
萧徽柔眼波流转,唇线紧抿。
金桃没有察觉,自顾自地接着说:“至于他们具体怎么做的,奴婢就不清楚,就让我等着。”
她啧了一声:“不过当时,奴婢还想着要报官的。”
“司先生却让我别去。”
萧徽柔稍作思索:“为何?”
金桃奇怪地道:“不知道,先生说奴婢要是去了,不仅救不了你,连我也会没命,我就不去了。奴婢也想不通,但奴婢不敢赌。”
萧徽柔:“这其中有问题。”
我得去问明白。
“嗯嗯!”金桃点点头。
翌日下了阵毛毛雨,荷塘里泛起鱼儿嬉戏的水纹。雨声将歇,云光初显,山间升腾起一层轻盈如羽、缥缈若烟的岚彩。亭下奔泻着一长白帘,青纱帐上乱洒着珍珠。
人影渐短,仿佛是雾团凝成的。
待镀在她身上的清霜散去。
一个穿着蓝裙系红腰襻的女子出现,打断了亭中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帘拂过头梢,石桌旁坐的司幼麟轻嗅着手中端起的茶,柱旁男子长发高束,褐袍劲瘦,一抹黯淡的红飘带随衣摆波浪,怀中抱柄剑,斜斜地倚靠着,煞是自在。
银色面具下一张薄唇,轻启,吹落了飘在他肩头带雨的叶片。
萧徽柔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走了上去,对坐着的人颔首敛衽,浅浅笑着道:“司先生。”
司幼麟眸光静,定定瞧着手里的茶,忽儿吹了吹:“姑娘要是言谢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不是我救的,是他。”
他微微抬眸。
指向她身后的人。
萧徽柔脊背一凉,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好。”萧徽柔勉强地笑道,并不抬眼,“先生久居富川,对八卦镇之事当再熟悉不过,其中勾结的势力又了解多少呢?”
“四皇子到富川来了。”
萧徽柔当即愣住,“……四皇子?”萧禅?脱口而出,“他来干什么?”
司幼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姑娘可有听说富川县令被捕?”
“听说了,”萧徽柔顿了顿,“被抓的县令是假冒的。”
“五年前,老县令告老还乡,朝庭遣了一位新的县令赴富川履任,名叫潘泽广,原是奉朝卿,深得尚书令心才有此机遇。”
萧徽柔斟酌着他们的关系。
奉朝卿,官二班,一个无多少实际权柄,多是参与朝会诸事的闲职。
尚书令,单振,背后却是整个单家。
若是器重吧,怎会调任到以穷著名的小乡。
若是有才能,令其治理一方水土,依她了解,肯定是留在朝中当心腹的。
司幼麟道:“四皇子到访富川,同行的还有一人,便是潘泽广之子,大概是来探亲的,假县令方漏了陷。”
萧徽柔茅塞顿开,点了点头,复又看向他:“先生,您还是没有告诉我八卦镇兹事与官僚间是否存有勾结啊?”
司幼麟也瞅着她,形色不露于表,“我开始便回答了你。”
没给她刨根问底的机会,只见司幼麟抬手朝前一扬,吩咐道:“带她去散散心。”
萧徽柔顿感身后的人动了一下,上前一步,止不住她心头一跳,起身告辞。
崎岖的石路比来时走费劲了许多。
萧徽柔行至一处陡坡,瞬间碎石在脚下滚动,“啊!”她下意识叫出声,屐一滑,重心瞬间失衡,身躯不受控地向外侧一歪。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下去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至。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稳稳扶住了她的腰肢,向上一推,力度恰到好处,既按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又没失分寸。
萧徽柔惊魂未定,仰头望去,入眼的是一张表情凛肃的脸,“小心点。”他收回了手。
“多谢。”萧微柔语气平平。
待两人走到平整的地方,面具男跟上前与她并肩,过了阵,他忍不住开口道:“金桃逃回来的前一日,四皇子刚从这离开。”
萧徽柔掀起眼帘看去,咀嚼着刚才的话,得出结论道:“他是奔着蒲涧先生来的?”
面具男面不改色:“先生不会站队,帮扶任何一位王公贵胄。”
萧徽柔语塞,斩钉截铁:“我并不是……”
她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萧禅因我而来。
早闻太傅请先生出山吃了闭门羹。
如今她到此处借住,自然流有风声传入朝廷。
他们不知实情,多半会以为她是替萧敬而来。
谢家与单家来往密切,不像其他家那般不对付,单家在宫中前能仰仗太后,后能倚靠宁嫔,宁嫔又育有一儿一女。
从前她没有实感权位之争,不过是有形形色色的人为她挡下,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快忘了,她的亲兄长,太子殿下,是没有世家大族可以值得信赖的。
似乎比她想的要棘手。